《弧上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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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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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婚老者高叫:“好大胆的刁女!竟敢前来扰乱我紫薇村的婚娶大事!当众毁我紫薇村的村誉!把她给我撵过河去!永世不得再过紫薇桥到村东边来!……”
  人们期待的仿佛正是这一番话。于是不分男女,一拥而上,对她啐之殴之……
  婚礼大乱。
  新娘悄悄揭开盖头,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新娘攥住卓哥一只手说:“咱们进屋去吧!”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将他扯入红磨房关上了两扇门。
  红磨房里已经间隔出了新房。新娘一直将卓哥扯入新房。新房草经布置,虽不免显得寒酸和对付,但毕竟有了点儿是新房的意味儿。一面墙上挂了半片儿镜子,镜旁贴着一幅观音送子的年画。有了张旧桌子,有了两把旧椅子,都是对卓哥真好的村人送的。
  新娘一进新房,便摸索到床边,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卓哥惴惴地说:“真是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到那时,他还不知新娘芳龄几许,长得什么模样儿。
  新娘却说:“惊不了我,我什么场面都见过!”
  他搭讪着又说:“真是的,还不知你是哪省哪县的人呢?”
  他说时,眼望着窗外,见磨房的场地上,人们已散去。些个本村和外村的孩子,在争抢着抓起地上的花生瓜子什么的往兜里揣。
  他也望见了小琴。她匍匐在地,辫子散开了,衣服被扯开了襟,露出一面白皙的肩。她脚上的鞋子不知去向……
  他听到他的新娘在他背后说:“从今往后,就是你妻了。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
  她说得那么无所谓,语调儿淡淡的。
红磨房(13)
  他自言自语似的又说:“想想,也真有意思。一男一女,从未见过面,一经撮合,忽然的就成夫妻了。”
  却仍望着窗外,见小琴支撑起身,将肩缩入衣服。扣上衣襟后,拢了拢头发。
  一个女孩儿走近她,将她的一只鞋放在她跟前,扭身就跑……
  她捡起那只鞋,用目光四下里寻找另一只鞋,却没发现……
  她捡着那只鞋,走到碑那儿站定,望着,终于伏在碑上哭起来……
  他听到他的新娘子在他背后问:“谁在外边哭?”
  他低声说:“是她……”
  心里在对她说——姐,姐,卓哥对不起你!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那个前来捣乱的小女子?”
  “嗯……”
  “你和她有仇怨?”
  “没有……”
  “那,你们原先一定有段私情的了。”
  “也没有……”
  “那,她又究竟为什么?”
  “她……她打小儿有疯病……”
  “我不信。”
  “真的。”
  “你还在望她?”
  “我没望她。”
  “可你明明是在望她。”
  “是你心里在乱猜疑。”
  “你转过身来。”
  他缓缓转身,却见她已不知何时揭去了红盖头,拿在手中绞玩着。
  他不知所措起来。他拙嘴笨舌地自辩:“我……我是在寻思……该不该出去将门前的场地打扫一下……”
  她脸上脂红粉厚,如同戴了彩绘的假面。这使他一时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觉得她似乎更像一个立刻就要登台唱戏的旦角儿。不禁地暗想——果然是一场戏多好!……
  “在喜日子里是不兴扫地的,更不许新郎扫地。”
  他尴尬地微微一笑。
  她脸庞看去倒还端正,五官看去倒还匀称。他不禁地又暗暗庆幸——天可怜我卓哥,安排给我的还不算是一个让男人看着心里烦的女人。
  她也微微一笑,又说:“人活着若连男婚女嫁这点儿意思都没有,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你……多大了啊?”
  “我是和你做夫妻的,又不是和你攀兄妹的,问这干什么?”
  “倒也是。算我不该问……”
  他挠挠头,自嘲地嘿嘿笑出了声。那笑声听来当然是有说不出的万种苦涩的。他借着手臂的掩护,又扭头朝窗外望去——小琴的身影已不在了。只有那碑落地生根似的立在那儿。
  她说:“你又望她了。我是新娘,她又不是。”
  他说:“我没望她。她已经走了。我是在望那碑。”
  “那碑有什么好望的?”
  “我觉得它——怪邪性似的……”
  “我也这么觉得。没见过人家门前有立碑的。”
  “是啊,它好像是为了镇住我,才立在那儿的……”
  “不许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今儿不可以扫地,可以挑水吧?我挑水去!……”
  他明知缸里水满着,不待她回答,已拔脚迈出新房……
  他挑水回来,见她在推空磨。她推得很轻松,那姿态、那步子,很在行。看得出她是个有力气的女人,也是个劳作惯了的女人。
  他放下桶问她:“你推空磨干什么?”
  她反问:“缸满着,你又挑两桶水干什么?”
  “穷日子,富水缸啊!”
  “我要让你看着知道,你娶了我没什么可委屈的。起码,床上我是你个睡觉的伴儿,地上我是你个干活儿的好帮手!”
  他呆望了她片刻,没好气儿地说:“那就别推空磨,咱俩轮换着把河西张家这半袋豆子磨了吧!”
  她听出了他心里窝着股火儿。却不在意,淡淡一笑:“夫唱妇随,就依你。”
  于是他们就轮换着磨那半袋豆子……
  天终于是黑了。
  她斜倚床栏,剪足而坐。双肘搭在床栏上,一只手叠放在另一只手上。
  卓哥则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声不响地吸烟。
  她望着他的那一种目光,由安详而渐变得火辣辣的了。那是一个无数次领略过床上恣欲、被底癫狂的欢悦与快感,又久违了性爱滋味儿的寡妇女人,对一个自己十分中意的、年轻男儿郎的欣赏和温爱的目光。是的,可以说她是那么欣赏他,那么庆幸已做了他的妻子。她正渴望着被他温爱。也越来越抑制不住地想要立刻奉献给他许许多多旖旎的温爱……
  他知道她在久久地注视着自己。这竟使他非常局促,更加不打算看她一眼了。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这儿的男主人,而是一个贸然投宿的陌生过客,不知面对女主人该交谈些什么似的。
  一支红蜡烛,照耀出温馨的光晕。
  她喁喁地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软语柔柔地又说:“那,咱们就睡吧!”
  他说:“睡,睡……”
  “今后,我会做个勤勤快快的,你屋里的人……我保证百依百顺的……保证对你恩恩爱爱的……”
  “我信,我信……”
  “那,你可也得对我恩恩爱爱的……对我好……”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我希望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红磨房(14)
  “但愿的,但愿的……”
  “我想洗洗脚……”
  “洗吧洗吧!水是有的是的……”
  “我今天累极了,懒得动……你不能体恤体恤我吗?”
  “这……我替你弄水来……”
  他掐灭烟,起身出去了。等他端了半盆水回来,蜡烛灭了。但中秋的月辉是那么皎洁,清幽地洒了满地。
  “你怎么把蜡吹了!”
  他一边放那盆水一边问。
  “不是我吹灭的,是你开门带了股风扇灭的……”
  他起身从桌上摸到火柴,划着一支,想将蜡烛重新点亮。
  不料她也起身走到他身边,一口吹灭了火柴。
  她说:“省点儿蜡吧!反正你能看见我,我能看见你……”
  说罢,拉起他一只手,将他带到了床边。
  待她又在床边坐下,他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说:“水兑得不凉不热,你洗脚吧!”
  她语调娇嗔地说:“我这两只手,都有破处呢!劳你的驾了……”
  被窗纸滤了一遍的月辉,朦胧又幽谧。月辉中的女人的身影,不但清晰,还泛着微蓝似的。她斜倚床栏,亦健亦柔,丰盈而不粗拙。
  她发出哧哧的低笑。
  卓哥被蛊惑了。他觉得她那身影倒也显得有几分媚态,她的笑声使他心旌摇曳起来……“应该的,应该的,夫妻嘛……”
  他说着,替她脱了鞋,脱了袜子。月辉之下,水盆之中,女人的双脚显得秀、显得白。他半情愿半不情愿地替她洗着双脚,而她又哧哧低笑了……
  她俯身抚摸他的头、他的肩、他的脖子……
  她说:“你呀,别看你身强力不亏的,还不算是个男人哪!……”
  她将双脚从他手中抽脱了,也不擦干,就那么湿淋淋地往床上一卷。他觉得像两条鱼从手中一滑逃掉了似的。他一时感到损失了什么刚刚得到的,自己曾非常向往过的,能够受用却还没来得及受用的东西似的。
  他失落地站起来,见她已不知何时脱去了衣衫,胸前仅着一方小兜兜了。他想那小兜兜一定是红色的,要不就该是粉色的。她的胸怀看去是格外厚实而又松软的,那小兜兜充满了气似的膨胀着,使他联想到用一块苫布罩着的新草垛。
  “你还得我求着你呀?……”
  她两手各抓住他一只腕子,一拽,将他拽在自己怀里,顺势抱着他往床上倒下去。于是卓哥感到像被拖入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的漩涡之中了,感到她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具有吸力似的。他便索性想像她是小琴。这一种想像使他那迷乱的情欲猛烈地高涨起来。他不遗余力地满足着身下的女人求之若渴的需要,同时也不厌其足地饱尝她的给予。一个性爱能力极其充沛的女人,在床上对男人孜孜不倦的要求和经验丰富的给予几乎总是一样多的。而她正是那样的女人。她一直到他精疲力竭才罢休……
  他终于从那强大的漩涡之中浮出,仿佛身体里仅剩下了最后一点点活力。他就靠那最后一点点活力,吸起他的短竿儿烟锅来。一想到她并非是自己做梦都巴望着娶作媳妇的女人,他心里又异常悲哀了。他因自己刚才那一番番迷乱的癫狂而懊悔不已,感到羞耻难当,感到太对不起另一个女人了……
  女人往他身上一伏,柔声细语地问:“怎么吸起烟来了?”
  他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仍不说话。
  “你在想一个人是不是?”
  “胡说!”
  “她叫什么名字?”
  “小琴。”
  “看,看,还不承认你在想她呢?”
  “我对谁都不会承认的。我想了不该想的,我就有罪过了。就对不起全紫薇村的人们了……”
  “那你还偏要想她?”
  他生气地将烟锅往床栏上使劲儿磕:“我说了我没想!”
  而此时此刻,在刘家,小琴正受到婆婆的鞭打。她的上身被扒光了,手臂被反缚着。她口中咬着一绺头发,坚忍着。她知道,喊叫是没用的。发生了红磨房前的事,肯定的,全村人都认为她必须受到惩罚。谁还会听到她的喊叫前来制止对她的惩罚呢?一鞭子落下,她浑身一抖。刘家的女人下手那么狠,如同是在替她夭折了的儿子复仇……
  刘家男人进入杂仓房,看着他女人又抽了小琴几鞭子,不动声色地说:“算了,别气坏了你自己。”
  那女人说:“她越不喊,我越气。非听她求饶不可!”
  于是又一鞭子下去……
  小琴浑身又一抖……
  “小贱人,疼不疼?……”
  “……”
  “还敢不敢公开地败坏紫薇村的名声了?”
  “……”
  小琴咬着发,垂着头,身子跪得挺直,纹丝不动,毫无求饶的意思……
  当那女人再次举起鞭子,被她男人一胳膊挡住了。
  他向她使了个只有她才明白的眼色。她哼了一声,将鞭子塞给了她男人。
  她一脚迈出门外,回头对她男人交代:“你接着替我治她!非治得小贱人从今往后服服帖帖的不可!……”
  她见鞭子在她男人双手中弯成了弓形才将另一只脚迈出门去。
  弯成弓形的鞭子,触在小琴后颈上,顺着脊沟缓缓划下,仿佛代替了他的手,在抚摸她那青春女性的赤裸的脊背……
红磨房(15)
  他没接替他的女人继续鞭打小琴。他弃了鞭子,替她解开反缚手臂的绳子。而且,将她的衣衫披在了她身上……
  她正狐疑着,他那瘦高的身影,一个幽灵似的,也无声无息地踱出了杂仓房……
  是由于村长又来和那女人偷欢了,小琴身上才少了许多鞭痕。
  那女人一边推磨一边问:“你就真不饿吗?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卓哥终于开口道:“不饿。你别磨了行不行?磨得人心烦。”
  他尽量不使自己的话带出沮丧和愠怒。他明白,事情成了这样,她是很无辜的。要怨恨的话,首先应该怨恨村长。村长将他请到家里,陪他喝酒。那是他长到十八岁第一次喝酒。村长关怀备至地告诉他,已经替他物色到了一个适合做他妻子的女人。当然不是如果做了他妻子,肯定将会有辱他紫薇村第一良好青年的名声的小琴。他一听不是小琴,就推说自己才十八,其实并不急着成家。而村长说,他卓哥不急,他村长急呀!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全体紫薇村人急呀!早生儿女早得福嘛!再说,一个适合做他妻子的女人已被收留在紫薇村了。村人们就是为他卓哥才收留那女人的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他卓哥不可以辜负全体紫薇村人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他一句接一句将话儿咬死了,反复只说自己才十八,并不急于成家……
  忽然又来了帮村里的男女,都是善待过他的人,也都是他铭记不忘打算日后一一报答的人。他们和她们一起陪他喝酒,一起帮着村长劝他。七言八语的,都说那女人多么多么贤惠,多么多么勤劳,总之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适合做他的妻子……
  后来他醉了,在一张什么纸上按了手印儿。第二天他才知道,那是村里替他开好的结婚登记介绍信。
  他当然反悔。
  可村长说,已经派人拿着那介绍信,替他领回了结婚证书!
  那些在村长家陪他喝过酒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来到红磨房。都劝他生米已煮成熟饭,何必反悔呢?那不等于是拿他们众人的好意耍笑了一番吗?那不等于是拿紫薇村的威信当儿戏吗?而且,村里已向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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