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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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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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哥这才开口道:“不行的啊!你逃离了紫薇村可以,我若与你一块儿逃离了,磨房门前那碑可怎么办?”
  小琴眨了几眨眼,困惑不解地问:“我操心那碑干什么?它又不是老父老母需你赡养。也不是孩子,你一去,他便成了孤儿,落个和你当年一样的命运!……”
  卓哥长叹一声,愁眉紧锁地说:“话倒不错,它非老父老母,也非孩子,但比老父老母还抛弃不得,比自己个年幼的孩子还丢舍不下啊!它刚立在那儿没些天,是全村人为我立的。碑上刻有我的名字。我一走,它不就变成了全紫薇村人们的奇耻大辱了吗?我是吃百家饭,睡百家床长大的呀!他们对我有恩的呀!”
  小琴不听犹可,一听这话,佯怒顿作真怒,瞪着他抢白道:“那碑是他们为紫薇村,为他们自己希图的好名声才立的!人人都对你有恩,我对你就没恩了吗?你住在刘家时,我小琴没像姐一样爱护过你吗?宝顺那小死鬼曾拿你天天当马骑,是谁因为呵斥他挨过打骂?你膝盖磨破了,又是谁天天晚上烧了热水泡了草药替你洗?又是谁像疼在自己身上似的一边替你洗一边掉泪?……”
  卓哥就又低垂下头无言无语了。
  “你回答我的话呀!”
  “我……我陪你一逃,也太对不起她了……”
  “谁?”
  “还会有谁呢?刚嫁我没多久,不是让她落个人人讥笑的下场吗?……我……我实在的不忍心啊!”
  “你!你就不想想,怎么才能对得起我小琴,也对得起你自己呢?”
  她腾地往起一站,恨恨地瞪了他片刻儿,一转身跑了……
  卓哥怀着满腹沉重的忧思,三步一闪念,五步一驻足地回到红磨房。走至门前时,一切的闪念一切的打算一切的冲动皆如泡影纷纷破灭。头脑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愁和怕交替翻涌,并且搀和着对他的“屋里人”的大愧深疚。
  他缓推门,轻落步,似幽灵悄入……
  “回来啦?”
  他以为她睡熟了。不料她根本不是躺着。她正盘腿坐在床上,就着烛光补他的衣服。
红磨房(21)
  “你……怎么不睡啊?”
  “睡不着。在河里泡够了?”
  “泡够了……”
  “把桌上的姜汤喝了吧。估计你也该回来了。刚离火,准还热着……”
  从她说得平平淡淡的话里,他听出了发自内心的真爱之情。他踱到桌前,以指触了触盛姜汤的陶碗,果然热着。
  “不想喝。”
  “随你。反正我是诚心为你煮的。”
  她的语调依然平平淡淡的。
  “那……那我就喝……”
  他不忍挫她的一片真爱之情,拿掉碗盖儿,双手捧起那大陶碗,也不管烫不烫,仰起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儿朝上。
  她说:“没见过有你这个喝法儿的,烫着呢?”
  他报以嘿嘿憨笑,征求地问:“如果你真睡不着,我吹箫你烦不烦?”
  她说:“我不烦。你想吹就吹。只怕半夜三更的,扰了村里人们的清梦,惹别人的烦。”
  他说:“别人们早睡了,扰不了他们的清梦。”便从墙上取下长箫,坐在门槛儿吹了起来……
  那箫音幽怨悲惋,如诉如泣,娓娓复娓娓,绵绵复绵绵……它悠悠袅袅地传向紫薇村。全村只一个人听到了。便是小琴。
  那一夜,她的泪水湿了半边儿枕头……
  后来,卓哥的箫音,成了他与小琴幽会的讯号。两个人儿这一次幽会时恼,下一次幽会时好。这一次他同意了她的一种私奔的计划,使她喜出望外。下一次他又全没了勇气,顾前虑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懦夫,使她大喜成空,恨也不是,怜也不是。在一次次的幽会中,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了。从心灵,到肉体,仿佛一次比一次紧密地缝在一起了。她三天见不到他,就会出现在红磨房里。他五日没去河里“泡泡”,就会长吁短叹……
  在他们这种不清不白暗聚潜散的关系中,夹着心中明镜似的一概皆知却从不予以点破的卓哥的老妻。这身为新妇的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涵养、容忍、宽宏和体恤,使卓哥既觉得罪过又深受感动。小琴也是如此。每次她重提私奔的某种计划,首先要说服的竟是她自己了。企图说服卓哥时,也需要比以前更大的耐心了。而一见他大为其难地沉默起来,她再也不发火了,甚至非常理解了……
  有些个夜晚,卓哥也会对他的新娘子主动亲爱。她毕竟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毕竟也同样是一个情欲尚旺的女人,毕竟,并不丑到令他厌憎的程度。公平论之,就四十来岁的女人而言,细细端详,她属于品贤貌端的那一类。他对她的主动亲爱,更多的成分是感激体恤和赎罪与报答。她明白这些。对他的主动亲爱,并不避拒,并不反感。因为那也是她自己求之若渴的。相反,只要是他主动,她必次次回赠以十倍的温柔,百倍的缠绵。对卓哥说来,和这女人的亲爱,与和小琴的亲爱相比,真是另有一番深厚的领略在身体,另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
  那女人似乎企图从新妇的角色中抽身隐退似的,只不过这是她一时期内难以彻底做到的罢了。对卓哥她依然的那么体贴入微,那么关怀备至。她似乎打算由新妇的角色渐渐过渡到一位慈母的角色。她的体贴和关怀发乎于心,有时也通过于性,那就是在卓哥主动对她亲爱之时。因为她深知,其时正是他被满腹沉重的忧思和愁怕压迫得极端脆弱之时。那时的卓哥,是以别的任何方式都安慰不了的啊!在她打算角色转换的过渡中,她回赠她的小丈夫的枕上温柔被底亲爱,其实好比是供他也供自己落脚踏着过河的石樽……
  下雪了。
  这是一场南方罕见的大雪!
  卓哥清早起来,但见触目皆白。紫薇山披了件白斗篷似的,这里那里,一道道一条条雪飘不进去的石隙岩缝,被衬得异常明显,如同白斗篷熨不平的褶皱。山上落光了叶子的树木,昨天望去还精瘦精瘦的,一夜之间都变得白胖白胖的了。挂着雪挂的树冠,美丽而肃穆。紫薇村里,一片片房舍的瓦顶也都变白了。整个村子似乎陷到洁白的世界中去了。只有房檐,和一些门窗的框子,从白中显示出一些长的短的,横的竖的黑线段,证明紫薇村仍确实存在着……
  “下雪了!下雪了!哎,你快起来看啊!下雪了!”
  卓哥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兴奋得孩子般地大呼小叫。他抓起两把雪,攥成一个结结实实的雪团,用力抛过红磨房顶。他的红磨房的外墙,那一种红色在满世界的洁白中,是被映衬得更深更凝重了。在红磨房的后面,一段紫薇河的河面上,也积满了厚雪。河水负着化不了也封不了河的厚雪,无声无息地缓缓流淌。一段段白从他眼前移过,像一条白色的巨蟒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他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那么清新,直沁肺腑。于是以往满胸的忧思和种种愁怕,顿时全被冲淡了似的……
  他操起扫帚便扫雪。将红磨房前场地上的雪扫尽,弃了扫帚一头闯进屋,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好大的雪哟,半尺多厚!你快出去看看吧,把个世界都改变模样了!”
  他女人正坐在床上穿衣服。
  她冲他笑笑,无动于衷地说:“不就是下雪了吗?瞧你也值当的!”
  他嘿嘿地憨笑了,一个劲儿搓他那冻红了的双手。
红磨房(22)
  “冻手了?”
  “嗯。冻木了。”
  “活该!冻手还扫?来,我焐焐你手……”
  他又嘿嘿憨笑了,犹豫着。
  “快过来呀,趁我还没穿上衣服……”
  他见她敞开衣襟执拗地期待着,不忍却意,只得走到了床边。
  她抓住他双手,用衣襟护掩住,紧焐在自己胸怀那儿……
  她说:“磨架子开始摇晃了。我已经把大锤修好了,今天我上山砸下几片石头,咱俩把磨架子垫稳吧?”
  他说:“这活儿怎么能让你干呢?天冷雪滑的,摔了你怎么办?”
  她笑了,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亏得你也有心里装着我的时候……”
  他瞧着她愣了片刻,瞧得她有些难为情起来,绯红了脸,低垂下头去。
  她说:“我皱脸苍皮的,你这么瞧着我干啥?”
  他忽然从她怀里抽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大彻大悟似的说:“细想想,我卓哥真是太对不起你,也太难为你了!过几天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小琴,我们不能再那么的了!我卓哥与其暗中爱她,莫如从此公开地保护她啊!紫薇村哪一个人若敢再欺负她,便是我的仇敌!……”
  她仰起脸,和他眼睛对视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说:“我也要那样。”
  “以后我要收敛了一颗心,只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人好,我再也不嫌你了……”
  “这又何必……你和她,都要给我段日子才行。我会甘心情愿地成全你们的。只要我肯成全你们,谁也挡不住你们做夫妻不是吗?”
  “真的?”
  “真的。”
  “我太傻,太傻!以前我要也像你这么想,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儿!我和小琴,会感激你一辈子的!包括我们的儿女,我们也要嘱咐他们,不忘你对我们的成全……”
  “真的?”
  “真的!”
  “那我也就知足了。总算不白和你结婚一场……”
  于是她更依恋地偎在他怀里……
  于是他更紧更紧地抱住她的身子,并俯下头,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脸……
  由于天冷了,他已多日未见到小琴了。他真希望立刻就能见到她,将怀中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她……
  突然,红磨房的门从外面被什么东西所撞击,发出很大的声响。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扑通倒了进来。
  卓哥对他媳妇说:“快穿好衣服,别冻着。”他轻轻推开她,急转身迈出屋,却见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卧在地上。卓哥认出她不是别的女人,正是小琴,心中暗吃一惊。
  小琴被扶起后,不待他开口问什么,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衣襟,张皇万分地说:“卓哥,弟!快!……快跟我逃!……”
  他连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小琴浑身乱颤,双唇抖抖的,竟不能再说出话来。她双眸扩大,满眼的恐惧,仿佛将有一百条恶犬随即追赶而来,会顷刻把她撕咬成万千碎片儿似的。
  “究竟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
  卓哥双手抓在她双肩上,边问边摇晃她。
  小琴嘴唇又抖了半天,终于吐出四个字是——“我杀人了……”
  卓哥这才发现,她脸上溅着血点子,衣上也被一片片血迹所湿!
  “你?……你!……”
  “我把刘家两口子,村长和治保主任……全杀了!……”
  卓哥破开她抓在自己前衣襟的双手,猛一下推开了她,一边绕着她转,一边上上下下地看她……
  尽管她脸上身上有血,他还是不能相信她会杀人。他以为她受了某种大的刺激,神经暂时有些错乱……
  天将明未明之时,小琴在睡梦中被人蹂躏醒了。她挠在那人脸上的手,顺势在他下巴上抓住了一缕胡子,顿时明白是刘家男人。她挣脱身,跃下床,扑到门前,却推不开门,逃不出去。门从外边被顶上了……
  “小琴,我知道治保主任的男人死在你手上!村长也知道。治保主任也知道。还有我女人,我们都知道的。只不过不举报你罢了。今天你若从了我,此后没人再提那件事。不然嘛,可就没你的好下场了……”
  刘家男人一边说,一边向她逼近。朦朦胧胧的微明里,他赤裸裸一丝不挂的瘦高身子,看去像具活骷髅……
  他的威胁之言,使她心生疑虑,身子紧往门上贴,不敢喊叫,只有进行无声的自卫。但是自卫的意念已被击垮,那反抗也就很容易地被制伏了。他终于将她拖到床上,压住了她。当他从她身上剥下了最后的遮羞的东西,她的手探入枕下,摸到了一把剪刀。她早已看出他对她不怀好意了。那剪刀是专门备下为了对付他的。不成想果然到了用得着的时候……
  她的手从枕下猝出,剪刀刺入他前胸,深及剪柄。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缓缓歪倒。那时刻她仇恨顿增,拔出剪刀,接连猛刺……
  她穿上衣服穿上鞋,弄开门,溜到厨房,又将一把菜刀操在手里。杀念既萌,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着菜刀,悄悄溜进了卧房……
  刘家女人和村长,淫乱够了,正交臂叠股地说着话儿。
  村长说:“嫩蕊儿娇瓣儿的一朵鲜花儿,我这当村长的眼馋心惦有日子了,到如今也没时机得手,倒便宜你那瘦男人,让他采了头遍了!”
红磨房(23)
  那女人说:“呸!搂着人家在怀里,刚刚还在人家身上可劲儿癫狂了一通,这会儿却当人家面儿说这种话!也就是我呗,换个女人,不一脚把你踹下床才怪了呢!”
  村长就笑起来。
  那女人又说:“让他先采头遍,还不是为你好吗?再野烈不驯的小女子,被随便哪个男人揉搓过了,对自己的身子也就不那么在乎地护着了。以后还不就由着你爱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哇?你是大村长,你如果得手不遂,被她满村张扬开了,你的威望不就完了吗?咱紫薇村百年悠久的好名声不也完了吗?”
  村长心悦诚服地连夸她想得周到。
  那女人问:“我和治保主任,到底哪个女人味儿足?”
  村长说:“都足哩!都足哩!”
  那女人又问:“你呀,除了我和她,究竟还暗中勾搭着几个女人?”
  村长就又笑起来,不肯交待。
  那女人非逼他说不可。
  村长慢条斯理地说出一番话:“我这么告诉你吧,只要咱紫薇村百年悠久的好名声不被毁坏了,男女偷情养奸的事儿又算什么?全村私通遍了,哪怕人人清楚,只要人人不说,凭咱们紫薇村百年悠久的好名声,也会遮得严严密密的!百年悠久的好名声可是咱的宝哇!所以,我这当村长的,还有你们,到什么时候都得维护着它!没了它,咱们可就都像这会儿一样光腚赤拉的了!……”
  于是那女人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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