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正捧着骷髅灯笼躲避小蒿的触碰，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蹿到慕行秋肩头，“你想取出我脑子里的任何东西都行，就算是把我劈开，我也不喊疼，但是千万别把我交出去。就算是庞山来要我，我也不走。”
秃子挤了挤眼睛，可他没有眼泪可流。只能露出一副苦脸，“我不用吃饭喝水。自己还会飞，可好养活了。”
慕行秋笑了。“不管是要是求是偷是抢，谁想把你带走，我都不会同意。”
慕行秋说话比从前谨慎多了，倒不是故意留余地，而是霜魂剑几次脱手让他深刻理解了弱者的誓言是多么无力。
秃子不会想那么多，兴奋地跳起又落下，大叫道：“我也不同意。”然后将目光依次转向小蒿、辛幼陶和小青桃。
辛幼陶和小青桃都笑着说“不同意”，只有小蒿眼馋地看着骷髅灯笼，“你让我摸一下它。我就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秃子看了慕行秋一眼，得到示意之后才将骷髅灯笼递过去，“就一下。”
甘知泉踩着厚厚的积雪从远处走来，辛幼陶对小青桃说：“咱们去帮忙炼制丹药吧。”
小青桃知道辛幼陶的用意，冲小蒿和秃子说：“你们两个见过炼制丹药吗？”
两人立刻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乖乖地跟着小青桃走，秃子多犹豫了一会，直到慕行秋向他保证不会偷偷离开之后，才放心地去看热闹。
甘知泉停在慕行秋七步之外。脸上已经没有半分悲戚之意，“你又救了大家一次。”
“我只是查出了兰冰壶用的是什么法术，炼制丹药的是别人。”
“起码你觉得我们这些人还值得一救。”甘知泉扫了一眼囚禁周千回的帐篷，“是我决定将他留下的。因为我担心他这一次失败之后，下一次就不会偷偷摸摸了，对魔侵道士来说。那更危险。”
慕行秋略感惊讶，因为甘知泉的想法居然跟他差不多。周千回最大的失误是不相信魔侵道士，暗闯营地的行为惹起众怒。他若是光明正大地提出任何要求，都可能得到很大一部分道士的赞同。
“反正周千回本来就应该跟着咱们，留下他没有错。”
甘知泉点下头，伸手指向附近的一顶小帐篷，示意他要私下交谈。
这顶帐篷本来就是慕行秋的住所，他走后秃子单独住在这里，东西不多，几乎一样没动，只是小木桌的桌面上刻着好几外“正”字，大概是秃子计数小秋哥离开多久了。
慕行秋感到一阵愧疚。
“再跟我说说那个‘再灭之法’。”甘知泉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有更关心的事情。
慕行秋召出黑纹草帽，“这是魔族留传下来的法术：杀死一个人，然后将这个人的魂魄封在原身之内，表面上这个人仍然活着，身体不会衰老，魂魄也能正常感受外面的事物，像是获得了永生。”
“但这个人会永远效忠于施法者？”
“嗯，如果施法者不提出任何要求的话，这个人仍然是自由的，能够保留从前的种种想法与判断。”慕行秋停顿一会，他对魔尊正法的了解还没有那么透彻，“这是我观察至今得出的结论。”
“你已经施展过一次再灭之法。”
“裴子函。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被施法者的身体可能会发生明显变化，兰冰壶和裴子函被飞跋施法之后都长出了翅膀，裴子函被我第二次施法之后，长出了尾巴，永远都在。”
裴子函原本就有一条尾巴，每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现在却再也不会消失了。
甘知泉寻思了一会，“也就是说，如果我允许你对我弟弟施法，他今后是否保有自由，完全取决于你是否是对他提出要求。”
慕行秋点点头。
甘知泉再次陷入沉思，这回持续的时间比较长，“再灭之法真能斩断魔念吗？”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对魔尊正法的了解很少，很多事情都是猜测出来的。”
甘知泉深吸一口气，微扬起头，正色说道：“正常情况下，我是不会同意这种事情的，我宁愿让弟弟魂飞魄散，也不想让他受到外人控制。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最关键的是，你不一样，我亲眼见到你做过的事情，我愿意相信你。所以——”
甘知泉上前一步，“请你先对我施法，如果一切都跟你猜测得一样，再对我弟弟施法，如果法术失败，请你执行权力，将我们兄弟二人都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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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一次选择（二更）
（非常抱歉，发重了一章，这次是新的。）
甘知泉向自己最熟悉的几名道士交待了一些事情，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端坐在床上存想，对于魔侵道士来说，存想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但这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几乎所有人都在坚持。
等他睁开双眼时，慕行秋已经到了，手里拿着那顶黑纹草帽，那些黑纹就像是断成一截截的虫子，好像还没有死，随时都会弹跳起来，看上去诡异而邪恶。
甘知泉突然生出一股悔意。
可是随着存想效果的逐渐退却，这股悔意也消失了。
“这原来是一顶普通的草帽吧？”
“嗯，我在皇京买到的。”
“它看上去不太稳定，而且你还没有对它施加印记吧，这很危险，法术可能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将你反噬，其他人也可以夺走草帽随意施展里面的魔尊正法。”
慕行秋又一次显露出自己在道法方面的局限，他专心学习念心幻术，接触过一些五行法术，除此之外就一样也不了解了，“我不会施加印记。”
普通法器都是消耗品，通常不施加印记，方便互相转让，主法器必然有印记，那是在万第山炼剑或者召山制玉时自动形成的，整个过程中拥有者只是存想，无法了解具体手段。
“你得找一位神工科的道士帮忙，营地里有几位。不过这事不着急，先对我施法吧，我会‘死’去多久？”
“裴子函接受过两次施法。第一次‘死’了大概一个时辰，第二次‘死’了五天。不管‘死’去多久，法术生效都需要十五天。”
甘知泉闭上眼睛。做好准备。
慕行秋走过去，用左手将草帽扣在甘知泉头上，缓缓地注入法力，“你的三田受到根本隐遁之法的护持，我得将它击破。”
根本隐遁之法是道士最基本的防护，凝气成丹之后由境界更高的道士加入，即使本人不愿意，它也会自动保护泥丸宫、绛宫和下丹田。
“好。”甘知泉说，尽其所能将法力都留在下丹田内。不做任何抵抗。
慕行秋右手甩出闪电，以极快的速度连击三田，甘知泉的护持之力还是不由自主地生效了，但护持之力与主人的修行境界息息相关，甘知泉的实力远远弱于慕行秋，护持之力挡不住第七层幻术的攻击。
甘知泉闷哼一声，差点跳起来，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任凭一股略带凉意的法术进入泥丸宫。慢慢地走遍全身经脉。
慕行秋施法很慢，因为甘知泉说得没错，没有印记的草帽缺少约束力，魔尊正法没有自主意识。但它运行非常得生涩，时快时慢，就像是不甘心与一件寻常之物结合。也不喜欢受到道法的驱使。
一柱香时间之后，甘知泉睁开了眼睛。有帽檐遮挡，慕行秋看不到。甘知泉呆呆地看着前方。突然开口道：“九十多名魔侵道士，最后都会成为你的傀儡吧？”
与此同时，甘知泉的内丹飞快旋转起来，他的护持之力已被击破，就直接驱动法力抵抗魔尊正法。
慕行秋心中一动，知道甘知泉入魔了，没有护持之力的道士，很难阻止魔念的影响。
“只要他们愿意。”慕行秋说，语言并不能阻止入魔，但是可以缓和反抗的意志，“而且我也不会把任何人变成傀儡。”
“只要他们愿意。”甘知泉重复道，随后冷笑一声，“念心科弟子不是最擅长‘说服’别人吗？我就被你说服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是吧？”
“嗯，不能反悔。”慕行秋这时若是停止施法，甘知泉就会变成纯粹的入魔道士。
“呵呵，一群魔侵道士死心塌地向你效忠，你进攻谁，我们就冲在最前面，不会有任何疑惑，就算你要进攻道统，我们也不会反对。”
“我只会在道统进攻咱们的时候做出还击。”慕行秋加快了施法速度，甘知泉入魔也有一个好处，起码这是一次尝试，等到对甘知味施法的时候，就会顺利一些。
“谎言。”甘知泉抗拒之意也越来越明显，“全是谎言！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魔尊正法根本不是你夺来的，是魔种送给你的！你隐藏得够久了，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劝说不会再有效果，慕行秋干脆不吱声，全力施法，只需要一点时间，他就能完成再灭之法。
“道士！魔侵道士！快来除魔！”甘知泉无力摆脱慕行秋的法术，于是放声大叫起来。
慕行秋此前只对裴子函施展过再灭之法，非妖心甘情愿，三田的护持之力和道士之心早已粉碎，因此施法过程非常顺利，也导致慕行秋准备不够充分，居然没有对帐篷施展禁声法术。
甘知泉的叫声传出帐篷，传遍了整个营地。
片刻之后，三名道士一块冲了进来，看到慕行秋正在用草帽对甘知泉施法，全都愣在当场。
“快阻止他。”甘知泉痛苦地说，再灭之法快要结束，他感觉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慕行秋……在施展魔族法术，阻止他，快！”
三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仍然没有动手，但是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辛幼陶随后冲进来，他在外面就听到了甘知泉的声音，马上说道：“有什么可看的？甘知泉入魔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开始是自愿的。”
甘知泉保持着标准的存想坐姿，如果他早就感受到危险，绝不会就这样让慕行秋靠近。
三名道士脸上的疑惑神情减少了一些。
“出去吧，别在这里打扰慕行秋……做他的事情。”辛幼陶不知道慕行秋在做什么，只能含糊其辞。
道士们都出去了。辛幼陶出去之前用符箓施放了一道禁声法术。甘知泉脸憋得通红，眼中喷出怒火。却已说不出话。
慕行秋注入最后一点法力，甘知泉身子一软。经脉内的抵抗骤然消失——他死了。
慕行秋收回草帽，托着甘知泉的后背让他慢慢倒下，然后走出帐篷。
外面站满了道士，辛幼陶的三言两语无法去除大家的全部疑惑，所有人都在等慕行秋和甘知泉出来做个解释。
“甘知泉入魔被你发现了，是吧？”辛幼陶抢先问道，想堵住别人的嘴。
慕行秋点点头，辛幼陶的说法不完全正确，但也不算错。
“你……把他杀死了？”站在最前排的一名道士问。他也来自鸿山，与甘氏兄弟关系很好。
“甘知泉要‘死’一会，过一段时间他会再醒过来。”
此言一出，整个营地都安静了，道士都不笨，对“道法无边”这四个字更是深信不疑，可是谁也不能理解慕行秋这句话的含义，小青桃与辛幼陶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找到阻止入魔的方法了？”辛幼陶不太相信地问。
慕行秋本想找一个更好的机会解释魔尊正法。可甘知泉那么一嚷，他也就没必要再等了，“我要对大家说一件事，你们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不接受，这里没有命令，也没有强迫。”
人群保持着安静。慕行秋召出草帽，将魔尊正法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天色渐暗。没有一名道士提出质疑，也没有一名道士喜欢这种法术。所有人都不吱声，辛幼陶和小青桃倒是想帮慕行秋说几句话，可他们两个不是魔侵道士，没有入魔危险，用不着接受再灭之法，所以还是决定闭嘴，以免帮倒忙。
隐藏在沉默之中的不祥意味越来越浓，慕行秋却没有再开口，他要的不是这一刻说服众人，他也无意让每个人都接受再灭之法，那只是一种选择。
美味佳肴和残羹剩炙之间不是选择，王侯将相与路边乞丐之间也没有选择，任何太好与太差都不构成选择，相差无几的东西才让人犹豫不决，感到难以取舍。
入魔被杀与不生不死就是这样相差无几的两条道路，选哪一条都不会令人欢欣鼓舞。
终于有一名道士开口，“如果我接受再灭之法，然后呢？你会带着我们做什么？就像你说的，我们会心甘情愿接受你的一切命令。”
“首先我得确认再灭之法真能阻止入魔，甘知泉就是因此自愿接受施法的。一切顺利的话，再接下来接受施法的人，都要提前做出另一次非常重要的选择：或者跟随我，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会赞同，或者离开我，越远越好，那样的话你们就不会受到我的影响。”
“如果你死了，我们也会死吧？”又有一名道士开口询问。
“我说不准，但我想不生不死的状态不可能永远保持，否则的话，就太便宜咱们这些人了。”
有人发出了笑声，但是仍然没人站出来表态。
又安静了一会，小蒿从人群中走出来，“听上去挺有意思的，对我施法吧。”
“别胡闹。”慕行秋严厉地说，“你又没有入魔危险，用不着接受再灭之法，而且不生不死之后，很可能就没有办法继续修行了。”
小蒿仰起头，笑着说：“我就是因为不想修行……”
她闭上嘴，不是因为慕行秋严厉的神情，而是因为他身后的帐篷里走出一个人。
“死”了一会的甘知泉醒过来了，亡故的魂魄被封存在原来的身体里，既不是生，也不是死。
甘知泉冷冷地扫视众人，最后转身对慕行秋用更冰冷的声音说：“我要见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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