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的雷鸣散去，殷不沉终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那是道统的服日芒道士施含元在说话。
“……道、魔、妖居然也有联手之时。停战三日，再决生死。”
施含元居然主动收回法术，说撤就撤了。
殷不沉呆立空中。后方也是迷惑不解，杨清音慢慢收回霜魂剑，“道统为什么要停战三日？施含元不只这点本事吧。”
“他被吓住了，三方法术联手很可能专门克制服日芒道士。”异史君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但他绝不承认。
“是因为三魂怪吧。”申己猜道。
三魂怪回来了，在空中不停地发出爆响，每次都能前进十几里，方向却总是有点偏差，中间还差点撞上殷不沉。
三魂怪的三颗头颅全都鼻青脸肿，尤其是战斗主力道一，脑袋歪在一边，已然晕了过去，妖二吐出舌头不停地喘息，只有魔三看上去稍微好点，“敌人好强，我们只差一点就是冲不过去，道一受伤、妖二疲倦，所以我退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异史君怪声怪气地讥讽道，“那就更奇怪了，你既然连道士都没碰着，施含元为何撤退？”
“施含元其实被击中一招。”万子圣母开口道。
“被你击中的？还是你看到了什么？”异史君更显鄙夷，他亲自去将万子圣母抓过来，十分清楚她的实力，顶多星落水平，可能还要更差一点，这只女妖最擅长的是生产小妖，而不是战斗。
“我放飞的鬼面虫传来消息，说施含元的魂魄遭遇重击，必须退下休养一阵。”万子圣母抬起一条手臂，竖起食指在面前晃了晃，一只小虫飞了出来，没多久又回到手指里。
“魂魄受击？哼……哼……”异史君本想讥笑，想了想却改变主意，盯着三魂怪中的道一之头，“斗法你是个废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的确有点天分。先告诉我这三只妖婴是怎么回事？魂魄只是控制者，提供不了如此强大的法力。”
“他有圣母骷髅为躯。”
“活圣母都没多大本事，死圣母能有多厉害？休想骗我。”
“他吸取了玄武飞霄的几十枚神灵丹。”
“那也顶多摸到注神境界的边儿，想跟服日芒道士打架，绝不可能。”
“魔魂或许就轮回在三婴之一的体内。”
“更是胡说，魔魂至少要十年以后才能觉醒，就算被你找到，也是寻常小妖。”
万子圣母摊开双臂，“那我就真不知道了，反正这三只妖婴很特别，出生不久我就感觉到了，至于特别在哪，很难描述。”
“必须描述，想破头你也得描述出来，这就是你接下来三天你的任务，不，天，我自己得留两天。”
异史君转向众道士，一副拯救者的高傲得意神情，“三日后再战，你们得比今天更用心一点。这是什么宝贝？之前你可没拿出来过。”
异史君一把招来霜魂剑碎片，紧紧握在手里，“我刚救了你们，这就算……咦，奇怪，里面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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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章 万子圣母的困惑
万子圣母走在野林镇的大街上，吸引了几乎全镇人的目光。
野林镇刚刚由建设转为备战，仓促之间来不及做太多事情，各家各户纷纷建起高低不等的简陋木塔，配置了一些弓弩，兵器更是杂七杂八，有从止步邦里带出来的黑木，也有旧居民家里的符箓刀枪。
大批居民站在自家的木塔上，看着与他们平齐甚至更高一些的女妖缓缓走过。
万子圣母的脸颊显得太瘦削了些，两眼离得很近，除此之外，毫无妖族的凶残与粗糙，正因为如此，一副正常的相貌配上一具高得吓人的身躯，反而比三头六臂的怪物更显怪异。
万子圣母面带微笑，对围观自己的居民更感兴趣，尤其是面对那些小孩子，她甚至会吐舌做鬼脸，“小家伙，我瞧出你有妖族血统。”“这时候还不忘吃东西，好样的。”
野林镇找不出适合她的椅子，沈休明远远看见万子圣母的身影，立刻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虽说道士们随手就能变出各种东西来，但是身为镇子的长老，他不能失礼，脑子转了几个弯，想到一个主意，让儿子沈存异将家中最大的床搬到庭院里，铺上厚厚的被褥，可充临时座椅，然后又破除了自己家的院门。
万子圣母坐在这张床上，感觉不错，向紧张不安的沈氏父子说：“谢谢，像你们这么好客的人类可不多，我的确需要坐一会。这是你儿子吗？跟你很像，年轻真好，活力充沛，精神旺盛。成亲了吗？为什么脸红？呵呵，抱歉，我问得太多了。”
大多数道士还在镇外防守，只有几个人跟来。这时都在万子圣母对面或坐或站，沈休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远远地站在一边，将事情交给杨清音和异史君处理。
异史君却不管事，手里拿着霜魂剑碎片仔细观察，时不时对它发出一道小法术，一直不说话。
杨清音开口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人类，更不想跟我们联手。”
万子圣母脸上没有“不喜欢”的表情，微笑道：“妖族与人类互相厌恶，我愿意跟你联手。你身后的那些道士同意吗？他们掩饰得很好，可我看得出来，他们更愿意把我当成俘虏而不是帮手，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提前拒绝呢？起码显得比较有尊严。”
杨清音无言以对，不只一名道士向她暗示过，他们投奔的是她，而不是异史君，如果众魂之妖主事。他们宁愿另寻落脚点，今天的战斗事发突然也就算了，异史君若是一直以首领自居，道士们真的会离开这里。
杨清音也笑了。“你说得对，就让咱们都保留尊严吧：这不是联手，只是恰好遇到同一个敌人，打完就散。”
万子圣母指着杨清音。细长的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我明白慕行秋为什么喜欢你，你不纠缠于无意义的琐事。是个能做大事的人类，怪不得他这么放心地到处乱跑，这个世界都装不下他了，居然敢在虚空里进进出出。”
能得到万子圣母的夸奖，杨清音还是有点高兴的，“他也未免太‘放心’了，谁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再逃出来。不说他，谈谈三魂怪吧，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能造出如此强大的妖族，真是了不起。”
三魂怪就站在附近，道一还没有醒来，妖二和魔三也昏昏欲睡，他们需要补充魔尊正法，可殷不沉死里逃生正躲在森林里平复心情，没工夫过来施法。
“哪里哪里，灵王带出来的豢兽师才真正令天下众生刮目相看的强者，难得的是灵王有教无类，对妖族开放法门，在阻风山，他们可是绝对的主力。”
豢兽师大多数是妖族，此前都选择去了阻风山，前来野林镇的豢兽师只有飞飞是妖族，他和玄武灭世就飘浮在野林镇上空，被一片白云遮挡，一般人看不到。
小蒿跟在杨清音身边，听得无趣，“你两个互相夸来夸去，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夸夸我啊，我也不纠缠小事，世界毁灭了，我顶多哭两声，我还会说玄奥的话，咳嗯——三魂怪的力量来源非三头、非魔魂、非神灵丹，那就是妖婴自己的魂魄了。”
万子圣母大笑，“灵王与我的优点露在外面，你是内秀，肉眼凡心看不透，自然也就无法夸赞。”
小蒿露出孩子似的笑容，对杨清音说：“我也喜欢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会夸人的，我一定要学会，再见到左流英的时候就能用上了。”
杨清音却只顾盯着三魂怪，“小蒿说得没错，三魂怪唯一可能的力量来源就是妖婴的魂魄，可是……魂魄从哪里来的力量？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万子圣母点点头，承认小蒿说的确实没错，“不管什么事情，做得多了，早晚能总结出一些规律来，一直以来我在做的事情就是生育，生着生着突然生出了一点感悟：魂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承载着记忆、情绪与意志，没有它咱们就是行尸走肉，反之，没有**，魂魄又会变得软弱无力，逐渐消散。”
万子圣母等了一会，见无人接口，继续说下去：“个别妖族会捉些魂魄制造妖器，偶尔能用奇效，但是都不持久，道统灯烛科更厉害一些，据说能从魂魄里提炼出强大的力量，司命鼎存在了十几万年也未见衰退。所以我有一个疑惑，魂魄到底是弱还是强呢？说它弱，离开肉身比一片树叶还无助，说它强，能够支撑起道统灯烛科。”
真正的灯烛科道士都在镇外，院子里只有小蒿在灯烛科待过一段时间，立刻答道：“灯烛科有说法，魂魄既强也弱，它们的力量不能直接为道士所用，需要转化，就好比风不能用来行船，立起帆转化一下就好了。嘿，异老怪，你不是众魂之妖吗？有什么说法没有？”
异史君对着阳光观察霜魂剑碎片。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灯烛科的确眼光独到。”万子圣母赞了一声，“我不会转化魂魄的力量，只是好奇，魂魄会不会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有一群生灵，能够直接利用魂魄的力量？道统说肉身死后四十九天之后魂魄会彻底消失，它们有没有可能只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了？”
这回小蒿接不上话了，她对魂魄的了解也就这么多。
“还在冰城的时候，我一边生孩子一边想这个问题。我生下的孩子长得相似，性格也相似，到底是谁把这些相似的魂魄塞到他们体内的？还是说魂魄能够自己选择，而且以貌取身？能不能想办法控制魂魄的种类呢？离开冰城之后，我终于有机会换一种生法，让妖婴各有其父，容貌千差万别。”
杨清音等人听得目瞪口呆，终于相信万子圣母才是天下最古怪的妖族，相比之下异史君再正常不过。小蒿却越听越感兴趣。“你查出什么了？魂魄真的以貌取身吗？什么样的魂魄会喜欢我这个样子的肉身啊？”
“抱歉，我什么也没查出来，对魂魄我还是一无所知，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发现。出生不久的婴儿，其实是有意志的，非常的微弱，等到婴儿稍微长大一点。开始产生记忆的时候，这股意志却消失不见了。”
“像左流英和慕冬儿这种胎生道根的人呢？他们的记忆能追溯到娘胎里。慕冬儿，你还记得吗？”
慕冬儿一直围着三魂怪转来转去。头也不回地说：“乌漆麻黑，有什么可记的？不过我倒是记得母亲当时经常自言自语……”
“嗯？”杨清音投去严厉的目光。
“至于说什么就都忘了，长大了嘛，事情太多。”慕冬儿倒也不笨。
万子圣母微笑了一会，“我有一种猜测，只是随便一想，胎生道根者拥有的魂魄或许是指定的。”
“指定？谁指定？为什么指定？”小蒿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我不知道，可能是某些道士指定的吧，他们死后魂魄不散，再次寄生在新人身上，所以才会在娘胎里就开始修行。”
“你是说像魔魂那样轮回吗？”
“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据说有些人类符箓师能够转魂，借助他人的肉身延长寿命，他们能做到的事情，道士也能吧？未必就是轮回，可能是别的手段。”
辛幼陶不在，他曾经被换过魂魄，差点就此消亡，杨清音记得这件事，突然间觉得万子圣母的话或许真有几分道理，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儿子。一直有预言说她会生出与众不同的后代，虽说阴阳科的预言多半不可靠，可是能够单列一科，总得有点真本事，如果前代道士真的安排好了某些事情，预言就有了切实的根基，而不再只是胡乱猜测。
可是一想到儿子体内可能会有某人安排进来的魂魄，她又觉得恶心。
万子圣母继续进行艰难的描述，“我不停地生，不停地检查，一个不落，发现个别婴儿的意志比较特殊，但也不是很明显，直到去年，昆沌降世、魔魂再入轮回、慕行秋进了拔魔洞，天下大乱，连魂魄好像也乱了套，我接连发现三只妖婴的意志与众不同。”
院子里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三魂怪，尤其是沈休明，暗自感慨白活了这么多年，在道统也待了几年，没想到还能听到如此不可思议的话。
“我很自然地想到会不会是魔魂降生到我肚子里了，可魔魂是一个，不是三个，所以我很困惑。这些意志很快就会消失，我必须留住它们，所以想到一个办法，用新的魂魄压制原有的魂魄，让它们尽量晚一点产生记忆。可后来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除了裴子函，另外两只魂魄都不是我安排的，我派出的其他妖族都被道士杀死了。至于三魂怪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更不在我的计划内，可这的确暗示了什么，不是吗？”
没人能回答，连在灯烛科待过几年的小蒿也说不出话来。
异史君就在这时转过身来，结束了对碎片的检查，“这里有一只真幻、两只魂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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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五章 混淆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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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心传人给自己想了一个名字，“从现在开始，我叫‘守缺’。”
“手缺？”慕行秋的心思不在这里，看向念心传人的手臂，不觉得有什么缺憾，非要说出一条的话，就是太过于雪白细润，像是玉雕、像是美食，居然能够灵活地动来动去，实在令人惊讶。
“抱残守缺的守缺。”念心传人冷淡地纠正，“经籍有云‘知其雄守其雌’，道统法术为‘雄’，存想修行为‘雌’，守雌得雄，静极生动。我是残魂所化，数量再多也不完整，因此叫守缺，化用‘知其全守其缺’，明白吗？”
“我叫慕行秋，教书先生给起的名字，没有含义。”
“就因为没有‘含义’，你才会随波逐流，被别人推着走，你认为自己做了许多大事吗？仔细想一想，哪一件不是被迫而为之？不是被人算计？你自己算计过别人吗？”
念心传人——如今叫守缺——的目光中尽是嘲讽，大概是在拔魔洞里待得太久了，她看什么都不顺眼。
“给我法门。”慕行秋非常谨慎，一点也不敢大意，这是五百多名念心传人的残魂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