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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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花血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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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右手抬了起来,可是他感觉得出他四肢酸软无力,力道一点也用不出,刚抬起了一点,他不得不又把手垂了下去。

  西门厉似乎看得很清楚,笑了,笑得很得意:“卓三郎,你行么?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以前酒量很好,怎么现在连酒量也不行了唉!情之一事能生人也能死人,的确一点也不错啊!今夜我若是杀了你,你哥哥一定很感激我,因为他不再会有绿色的恐怖了,别怪我,是一个情字,一个酒字害了你。”

  他把刀又举高了一点,然后电一般地刺了过来,指的是卓慕秋的咽喉要害。

  卓慕秋虽无力拼斗,无力还手,可是他还能躲,西门厉刀光一闪,他便一个滑步躲了开去;躲是躲开了,奈何头重脚轻,脚下不稳,地上雪泥滑,砰然一声跌倒了,雪白的一袭狐裘,马上脏得不成了样儿,好狼狈。

  西门厉一声狂笑道:“哈,这就是‘神剑’卓三郎!说给谁听了谁也不会信!”

  的确,眼前的卓慕秋那里还像叱咤风云,纵横一时,武林中一流高手中的高手‘神剑’卓三郎,唉,可悲,可怜!西门厉如影附形,一步跟到,举刀扎了下去。

  这一刀飞快,取的是卓慕秋的胸口要害,卓慕秋再也无法躲了,他只有闭上了眼。

  西门厉一刀落下,只听“叮”地一声,不知道从那里伸来一根黑忽忽的拐杖,正好架住了西门厉那锋利的刀尖。

  一根圆而滑的拐杖,架住那锋利的刀尖,倒是一件容易事,难的是不能让那锋利的刀尖滑下来。

  怪的是西门厉那锋利的刀尖根本就滑不下来,直似被那把拐杖吸住了,一刀一拐竟然粘在了一起。

  卓慕秋诧异地睁开了眼,他先看见的是一双脚。

  这双脚穿着一双涂着桐油老厚的棉鞋,一双雪白的布袜子,一条肥大显得臃肿的棉裤,扎着裤脚。

  这双脚绝不是西门厉的。

  慕秋顺着这双脚往上看,上身是件更肥大的棉袄,新的,腰里扎着条宽布带,领口扣得紧紧的,直似怕一阵风钻进去。

  那张脸,看不大清楚,可是隐隐约约看得见些,一双白眉,眼皮都垂下来了,两腮上也是垂着一块老皮,唇上,下巴上,有胡子,雪白,可都不大长,跟乱草似的。

  最上头,头上,扣着一顶碗也似的毡帽,压得低低的,连耳朵都护住了。

  是这么个老头儿,乡巴佬。

  这是谁?是当今武林中的那一位?卓慕秋心念转动,刚要从记忆里去搜寻。

  突然,他听见一种异响,沙,沙,沙地,像是有什么在颤动。

  他转眼一看,只见西门厉那持刀的右手在抖,带得身子都起了颤动。

  再看那根拐杖,却稳如泰山,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候,一声苍老的咳声传入耳中,那老头儿说了话,话说得有气无力,又像是自言自语:“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要知道高低,知道进退,要不然是会连自己的命都糊涂送去的!”

  西门厉像没听见,手臂跟身子抖得益见厉害。

  那乡巴老头儿冷哼一声又道:“难不成你是等我往你脸上招呼?”

  这句话似乎很有效很具威力,比用两根拐杖抽了西门厉一下还厉害,西门厉身躯一震,收刀飘退,一闪便没了踪影。

  卓慕秋为之一怔。

  只听那乡巴老头儿吁了一口气:“嗯,累死我了,想不到这小子劲儿那么大,年轻人!起来吧!还赖在地上千什么?难不成还要等我扶你起来?我可没那力气了。你身上穿的这件皮袍子可值不少钱哪,够我们乡下人吃喝半辈子的,快起来吧!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卓慕秋脸上一热,忙支持着站了起来,没站稳,身躯一晃。

  拐杖伸了过来,正好架住了他:“年轻人,站稳了,好大的酒味儿!年轻人,你喝酒了,看来喝得还不少,不会喝就少喝点儿,年轻轻的干什么这么糟蹋自己?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看你这样儿像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这起码的孝道都不懂,不会喝酒,偏要逞能强灌,喝多了可真要命,大卅日儿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想过年了?”

  好一顿教训。

  卓慕秋受了,而且还窘,还愧,道,“老人家!大恩不敢言谢,我请教……”“请教什么?”

  乡巴老头儿道:“年轻人!你可别强把冯京当马凉,我可不是你们武林人,我是个乡下苦哈哈的种庄稼的,儿女们都大了,娶媳妇儿的娶媳妇儿,嫁人的嫁人,一人住一个地儿,过年了,我这个孝顺的女儿接我进城来过年,可是我在她家待不惯,喝口水都让人侍候,别扭死了,吃过年夜饭抹了抹嘴我就走了,谁知道竟架住了他那把刀,救了你的命,算你祖上有德,也是老天爷帮我的忙,这一下害得我要迟半个时辰才能到家了。年轻人!你也快回去换件衣裳,擦洗擦洗吧!”

  一骡车话总算说完了,他拄着拐杖就要走,颤巍巍的。

  许是脚滑了,身子忽然一晃。

  卓慕秋很自然地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乡巴老头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年轻人!岁月不饶人,不能不服老。老了毕竟是老了,我年轻的时候,能在打麦场里推着辗子转,年轻人,别顾我了,顾你自己吧!至少我人是清醒的。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养儿女不知道做爹娘的养儿养女有多么苦,干什么糟蹋自己?干什么动不动就玩儿命?”

  他摇摇头,拄着拐杖根儿走了。

  卓慕秋听在耳朵里,难受在心里,道:“老人家!我不会忘记您这援手之恩的。”  乡巴老头儿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一听这话“咦”地一声转过了头,道:“年轻人!你怎么还不快回去?喝这么多酒,弄这么一身狼狈像,怕回家挨骂是么?那好办,这样吧,天这么黑,路上都是泥,不好走,我正愁没伴儿,你跟我做个伴儿到我那儿去待一宿,擦洗擦洗干净,明天一早再回去给老一辈的磕头拜年吧,好在我那儿也只我一个人,怪冷清的,咱们老少俩聊聊,去么?”

  卓慕秋心里一动,道:“老人家!我乐于奉陪,也乐于从命。”

  走过去扶住了他。乡巴老头儿道:“别扶我,多顾点儿你自己吧。留神脚下,要是路上再摔倒了,我可没力气扶你,夜这么深,又是卅儿,找个人都找不到……”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还是任卓慕秋扶住了他。

  口  口  口

  乡巴老头儿的住处也真不近,卓慕秋扶着他,也等于是他让卓慕秋靠着,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卓慕秋在刚才躲西门厉那一刀跌倒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三分,如今又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酒已经全醒了。

  一座小茅屋落在一座秀丽小山的山脚下,四下里没有人烟,只有这一座小茅屋,倒是挺清幽的。

  门前一片花圃,屋左一片菜园,如今都已经积了雪了。

  乡巴老头儿摸索着开了门,摸索着点上了灯,一盏油灯是挺亮的。

  茅屋一明两暗,摆设很简单,完全像个苦哈哈的庄稼人。

  面前这一间只摆着一张方桌,四条长板凳,墙上挂着一件蓑衣,墙角立着一根钓竿,还放着一个鱼篓。

  老头儿虽孤单了些,闲来没事栽栽花种种菜,钓钓鱼,看样子日子过得挺惬意,也完全像个隐士。

  左右各一间,都垂着厚布帘,想必是卧房。

  老头儿让卓慕秋坐下,把拐杖往桌边一靠,颤巍巍地给卓慕秋倒了杯茶,茶是烫的,屋里那火盆还未熄。

  老头儿道:“年轻人!来,喝杯热茶解解酒,暖和暖和。”

  卓慕秋欠身接过,谢了一声。

  老头儿道:“你坐坐,我给你烧点水,把身子擦擦干净。你这身皮袍子,弄得这样,我是越看越心疼。”

  他要走,卓慕秋拦住了他,道:“老人家,不必了。走了这么一段路,湿的地方全干了,没有多少泥,扫扫也就干了。”

  老头儿道:“那怎么行?这件皮袍子值不少钱,脏了事小,坏了事大,要让你家里的大人看见……”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没有家,没有大人,近卅了,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这件皮袍子是脏是坏,由它,我不在意,您也未必真在意,是不?”

  老头儿突然笑了,道:“年轻人!你行,挺洒脱的,什么事都不在乎,就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好吧!由你了!”

  他坐了下来,就坐在卓慕秋就面,摘下了头上那顶碗一般的毡帽,满头的白发。

  现在卓慕秋看清了他那张脸,满脸的皱纹,跟鸡皮似的,可是气色挺好,脸色很红润。

  这些卓慕秋都没在意,他只在意老头儿那双眼神,头一眼看得他一怔,他只觉得老头儿的眼神好熟悉,好熟悉,而且让他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可是就是想不起老头儿这双眼神像谁的。

  “怎么?年轻人!我脸上有花么?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能丌出朵什么来?”

  卓慕秋倏觉失态,赧然一笑道:“我觉得老人家的眼神好熟,好像我那位朋友或者是亲人,可是我就是一时想不起……”

  老头儿笑了:“年轻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就算是你的邻居吧!要不然就是咱们有缘。”

  老头儿挺会说话,谈吐也不俗。

  卓慕秋道:“容我请教,老人家是当今的那一位?”

  老头儿白眉微微一皱道:“怎么,又把我当成了武林人?”

  卓慕秋道:“或许现在不是,但我敢断言老人家当年必是,而且是位高人。”

  老头儿又笑了,没承认,也没否认,道:“我这个姓很怪,只知道汉代有那么一个大臣跟我同姓,别的我再也没听说过了……’卓慕秋道:“老人家复姓第五?”

  老头儿一点头,笑道:“对了,我复姓第五,单名一个公字,年轻人!你听说过么?”

  卓慕秋道:“这三个字如果是老人家的真名实姓的话,我确实没听说过。”

  老头儿不高兴了,怫然说道:“年轻人!姓名赐自父母,岂能乱改。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年轻人!人与人相处,首先要讲求一个诚字,然后才能谈到其他……”

  卓慕秋不敢再听下去了,忙道:“老人家别在意,是我失言。”

  这位第五公也有点倚老卖老,“嗯”地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年轻人,对人以诚,这是做人的起码条件。当然,那也要分对谁,这年头儿人心险恶,有时候也确实需要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尽掬一片心,不过你我就不同了,我没你好惦记的,你也没我好惦记的,萍水相逢,只在一个缘字,我有什么好瞒你的,又为什么要瞒你?”  卓慕秋道:“老人家说得是,我知道……”

  第五公一点头道:“难得,这年头儿勇于认过的人也不多,有些人明知道自己是错了,但却死不承认,任它错了下去,错只可有一,不可有再,更不可有三,要是明知道错而任它一错再错下去,这个人就完了……”

  第五公这些话都很浅显,而且也都是常听说的,可是出自他嘴里,听进卓慕秋耳朵里,感受却不相同。

  身周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犯过错的人很多,但任它错下去的人也不少。自己犯过错,这错虽然已经改了,可是因错所铸成的错却已是无法补救,无法挽回了。

  只听第五公道:“有人因错铸错,等到他幡然醒悟时,错已铸成,无法改变,无法挽救,因而引恨终生,永沦痛苦深渊,他颓废,沮丧,不振作,其实那有什么用……”

  卓慕秋心里震动,两眼猛睁,道:“老人家……”

  第五公像没看见他那异样表情,也没听见他说话,道:“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断不可经不起打击,一仆不起,一蹶不振。

  更不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辜负一身绝学,终日以酒浇愁,对花悲叹,那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昂藏七尺,鬓眉男儿。生于当世为的不是某一件事,某一个人,他为的是浊世,为的是苍生……”

  卓慕秋何止惊骇,简直颤抖,道:“老人家,您……”

  第五公道:“卓三少,我说的是你。”

  卓慕秋道:“多谢老人家明教,只是老人家怎么知道……”

  第五公道:“卓三少,我知道的事不止一桩,我知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家,我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远赴大漠,我也知道今天你为什么来到‘剑庄’五十里内,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忘不了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子。”

  卓慕秋两颊又泛起了酡红,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第五公道:“我知道,你给与那位姑娘的情爱太深……”

  卓慕秋道:“老人家既然不是世俗中人,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我一生之中只爱过这么一个女子,而且是我头一次爱的一个女子——”第五公叹了口气,道:“一生中只有一次情爱,是最珍贵的,最深刻的,要是有二次三次,也就不那么珍贵,那么深刻了。三少是个重情感的人,奈何那位严姑娘已嫁作他人妇,三少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

  卓慕秋道:“老人家,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免不了的。过一个时期也许就会淡忘了,至少我希望我能逐渐淡忘——”

  第五公摇头说道:“那不容易,除非三少能有第二次,甚至于第三次情爱。只是三少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情爱么?”

  卓慕秋唇边掠过一丝凄凉笑意,摇摇头,道:“恐怕不可能,在情这一方面,我的心已死,意已冷。”

  第五公道:“那么三少就不可能把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情爱逐渐淡忘,它会随时随地啮咬三少的心。”

  卓慕秋道:“我也明知道,老人家!可是我没有办法。”

  第五公道:“严姑娘的转变对三少影响太大了。她要是知道她的转变对三少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也许她会比三少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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