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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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传-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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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早已起了恶念,将尸身埋葬之后,竟然雀巢鸠占,举家都迁入这栋巨宅中来,而且对这
幼童两人百般凌辱。这幼童两人家遭惨变,孤苦伶订,再遇着这班恶人,唉——”裴珏剑眉
怒扬,手掌紧握,在桌上重重打了一拳,他对人对事,虽然俱都存着九分宽恕之心,但此刻
心中亦不觉怒气大作,大声道:“这种狼心狗肺之人,真该刀刀斩尽,个个诛绝才对。”
  吴鸣世目光转处,只见他满面俱是怒容,所说之话,亦是他从未说过的,不禁暗叹一
声,忖道:“此人宽于待人,严于待己,别人无论如何对待于他,他都生像是没有放在心
上,但听了别人的不平之事,却又如此气愤不平,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唉——交友如此,夫
复何憾。”
  他心念微转,便又接道:“这一双幼童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无法再忍受得住,便偷偷跑
了出来,人海茫茫,天下虽大,但又有何地是他们容身之处?”
  目光再次一转,却见裴珏面上此刻怒容已敛,却换了满脸的悲怆之色,他知道这情感丰
富的少年,又被自己这几句话勾起了心中的伤心之事,语声便为之顿住。
  裴珏果然未出所料,心中正想到自己流浪的时候,所遭遇到的辛酸苦辣,所体会到的冷
暖人情,炎凉世态,而这一双幼童,年龄还不及自己大,在这茫茫人海里,其遭遇自更可叹
了。于是他又不禁长叹一声,垂目低声问道:“后来他们怎样了?”
  吴鸣世沉吟半晌,忽地展颜一笑,道:“苦极之处必有甘来,悲极之境必有乐至。这一
双幼童可怜的遭遇,竟全然改观,他们流浪之中,竟遇着两个武林奇人,将他们分别带了回
去,传授给他们一身武功,使得他们两人,变成数十年来武林未有的盖世奇人。报复了自身
的血海深仇,将那班贪心的猎户,大大惩戒了一顿。裴兄,你可知道:一个人少年时的得
意,未必是福,而少年的折磨,却往往使得他日后能有更大的成就。一块美玉,不经琢磨,
不能成器,人之一生,不也像美玉一样的吗?”
  他见了裴珏的悲怆之态,想到裴珏的身世,知道他此刻心中难免沉郁,便说出这番话
来,正是取瑟而歌,别有所寄,裴珏绝顶聪明,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他感激地微笑一下,忽他说道:“但是……他们怎地会……会……”他一连说了两个
“会”字,却仍没有将心中想问的话说出来。
  但吴鸣世却已了解他言下之意,便又道:“他们虽然人分两地,但心却常在一处,两人
刻苦练功之暇,他固然时时刻刻在想着她,她也时时刻刻地想着他,两人劫后馀生,常念家
仇,心中虽然多是悲苦,但彼此只有一想到对方心里定有自己,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甜意
来。”
  而且,他们也知道传授自己武功的师傅,都是武林中顶尖的奇人,自己只要学成武功,
复仇必非无望,心里自也没有以前那么难受,每天只希望自己武功能快些学成,自己能快些
长大,下山寻得仇人,报却深仇,和自己终年忆念的人相会,因之他们习武之勤,更是旦久
不断,那两个武林异人见到自己的弟子如此用功,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哪知吴鸣世语声
一顿,生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慨似的,竟又长叹一声,说道:“但是沧海桑田,世事变
幻,正如白云苍狗,却不是他们预料得到的,那女孩日渐长成,武功也日高,十年之后,她
武功大成,带着满腔的兴奋,去找她心中的恋人的时候,才发觉她的恋人,这十年之间,不
但丝毫没有长大,而且,……唉!他的身躯竟像是个七八岁的幼童。”
  裴珏虽然早已知道此事的发生,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但此刻仍不禁为之一呆,想到他们
两人当时见面时的情形,心中亦不知是感慨,是同情,抑或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忍不住
问道:“这位前辈,到底是为着什么,才会如此的呢?”
  吴鸣世叹道:“他们当时自猎户家中逃走之后,流浪了一年,这一年之中,他们所遭受
的困苦,我不用说,裴兄想必也能知道。”
  裴珏黯然额首。吴鸣世接道:“他们四处流浪,生活无着,那男孩只想自己是个男的,
应该处处保护那女孩,他年龄虽小,但力气却不小,便在码头、客栈等地,帮人家搬运些行
李,借以换几个钱吃饭。”
  裴珏暗叹一声,想到自己在客栈门前为人刷马之时,不禁对这男孩,更生出同情之心,
沉吟半晌,沉声问道:“难道他们竟遇不着一两个好心的人,将他们收留吗?”
  吴鸣世便接道:“世上好心之人并非完全没有,但这男孩生性倔强,绝不肯向人乞求,
更不肯受人恩惠,那女孩要帮他忙,他也不许,只以自己劳力所得,来养活这女孩,但这样
赚来的钱,又能有多少,所得的食物,两人都不够吃,这男孩便将自己的一份,也让女孩吃
了,推说自己已经吃过,其实他却暗中束紧腰带,唉——这样的日子,裴珏你可——”他话
未说完,裴珏已自垂首叹道:“这样的日子,我也生活过的。”
  两人俱是曾经饥寒困苦之人,此刻各人心中想到自己生命中那一段流浪的日子,不禁相
对啼嘘,默然良久,吴鸣世方又接道:“他年龄还不到九岁,骨还未长成,哪里禁得起如此
摧残,发育自然要因之受阻,到后来他刻苦习武,所习又是阴柔一类的功夫,再加上心情沉
郁,思索大多,唉——也许他生来体质之中,也有些缺陷,是以他身躯便永远无法长大
了。”
  他稍为喘息,又道:“两人见面之下,彼此都说不出话来,那男孩心中更是大生羞愧之
心,愕了半晌,转身便走,那女孩大喊一声,追了上去,却未追到。”
  “自后她便又四处流浪,去追寻那男孩,流浪之中,她自然不会忘却自己的深仇,天网
恢恢,但疏而不漏,她终于探出了自己的仇家是谁,于是她只得暂时放下寻找那男孩之事,
而去复仇。”
  裴珏叹道:“人道此情深处,便是海枯石烂,也不能将之移动,这位前辈用情之深,实
是令人可敬得很。”他自己亦是至情至性之人,听到这种伟大的情感,便不禁大起赞佩之
心,便不禁又插口说了出来。
  却听吴鸣世又道:“就在她去复仇的时候,却不想竟发现自己的仇人,已死了三个,最
后一个,正在强自挣着命,而将他们一起制死的,却正是自己寻找不到的恋人,于是她跑上
去,将最后一个仇人杀死,而且告诉那男孩说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总是爱着他的,希望
和他永生厮守在一起。”
  他目光眨动一下,眼中似乎又有泪光闪动,长叹一声,方自接道:“这份痴情,直可惊
天地而动鬼神,那男孩也不禁为之感动,于是这一双历尽沧桑的男女,便终于成了眷属,他
们的外貌虽不相称,但是放眼天下,又有哪一对夫妇的情感,比得上他们的坚定真诚呢,人
类的躯壳,在他们看来,是太渺小而不足道了,因为他们知道,人世间最可贵的东西,便是
彼此间真纯的情感,这份情感,是他们用自己的血泪培养成的,他们便珍惜这份情感,至死
不渝。”
  裴珏呆呆地听着他的话,直到他话已说完,目光仍未瞬动一下,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
夜色将尽,已有一些灰白的曙色了。
  他心中反复思忖着:“外貌虽不相称,但放眼天下,又有哪一对夫妇的情感,比得上他
们的坚定真诚……唉!外貌相称,又有何用。”心念转处,不禁想到那千手书生与冷月仙
子,他们的外貌,不是极为相称吗?
  他早已知道这“金童玉女”的结合,必定是一段极其动人的故事,便却想不到其中竟包
涵着这么多的曲折变化,这段事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每一想起,犹自不禁为之低回不已。
  从此,他也开始知道,不经磨练的情感,总是脆弱的,情感的花,是要用自己真实的血
泪栽培,才会结果的。
  于是,他又落入深思中,一面又不禁思忖:“他们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呢?”共贺江
南绿林盟主的大会会期已不远,但他心里想着的,却是一些于此无关的事,“文琪会不会真
的像他们所说,不出几天,又会来找我?”这些事占去了他心中的大部,使得他也没有空隙
去想别的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不久即将到来的盟主之会,对他说来,该是如何重要的事呀。
 标题 
古龙《孤星传》
第六章
  吴鸣世以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了这段曲折而动人的故事,他明锐而睿智的目光,便也
似因着这段故事而蒙上了一层悲哀的薄雾。
  夜色,更深了,黎明前的片刻,永远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永远是一夜中最寒冷的
时候,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袂上的灰尘,像是想将他心中的忧郁也一起抖落似的,但是这
少年心中的忧郁究竟是什么?却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当人们极力隐藏着自己身世的时候,不也是非常痛苦的吗?
  于是他又自长叹一声,走到门口,他忍不住要赶快离开这房间,因为他生怕自己在这里
耽得过久,会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的秘密告诉裴珏,而他有这种冲动,此刻已不是第一次了。
  裴珏抬起头,望着他的身影,低低问道:“你要走了?”
  吴鸣世“嗯”了一声,停住脚步,只听裴珏长叹着又道:“为什么一天的时光有时候显
得那么短,有时候却又像是无比的漫长,唉——我真希望这黑夜快过去,白天快些来,然后
白天再赶快过去,明天的黑夜再快些来,唉——我真是不知道‘等待’原来是这样令人痛苦
的事。”
  吴鸣世缓缓地点了点头,突地回身一笑,亲切地笑着说道:“你等的是什么?”
  裴珏长长一叹,日光远远投向窗外的无尽黑暗,沉声道:“我不知道‘金重玉女’这两
位老前辈此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因此我希望明夜的三更快些来,好让我能解开这问
题,同时吴鸣世又亲切地笑了一笑,只是这次他笑容中却像是有些奇怪。当这亲切而奇怪的
笑容,在他目光中又旋转成一阵轻淡的忧郁时,他却仍然含着笑道:“同时,你还期待着檀
文琪会来找你,你知道她白天时绝不会来,所以,你就等待晚上,是不是?”
  裴珏沉重的面颊,飞扬起一阵轻快而带着赞佩的笑容,像是在说:“你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默认了。吴鸣世缓缓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
道:“等待虽然令人心焦,但也是件非常美的事,没有焦急的等待,怎么会有相见有快
乐。”然后,他再缓缓走了出去。
  裴珏再次望向他的身影,只觉他说的话是多么动人而美妙,虽然没有韵脚,亦不分平
厌,然而却像诗句一样,令人心动!
  于是他细细地领悟着这等待的痛苦,幻想着相见的快乐,只到曙色染白了他昏黄的窗
纸,他方自在朦胧中睡去。
  暮春的阳光,像往常一样,从东方笔直地照射过来,射进了他的窗户,照着他俊秀的面
容,同样地,也照进了檀文琪的窗户,照着檀文琪那如花的娇颜,她没有睡,她只是悄然合
上眼帘,转动一下卧着的姿势,避开这刺目的阳光。
  她没有睡,是因为她已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匆匆地离开自己旦旦相思,朝久昔忆的
人,一时的娇嗔,却换来永久的悔疚,她暗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孩子气。
  于是她开始期待黑夜的来临。
  “等到晚上,我再去找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气。”
  她瞑目玄想着,当夜幕再次笼罩着大地的时候,他会跑到昨夜的小溪旁,等待着她,张
开他壮健的臂膀,将她拥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告诉她,他所爱的人,只有她一个。
  这个白天,她希望能在这种甜蜜的幻想中度过,但是,当武林中人知道“飞龙镖局”主
人“龙形八掌”的掌珠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却不让她安静的时刻来幻想了,他们络绎不绝地
到这里来拜访她,拜访江湖上成名的镖头“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八卦掌”柳辉,也会
对那冷酷而倨做的令家兄弟偷偷望上两眼,大家都在奇怪,这两个怪物怎会和“飞龙镖局”
里的人在一起,只是谁也没有问出来而已。
  “今天已经是初二了,距离五月端阳,已不过只有短短的三天!”
  武林中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三天后共贺盟主的大会。
  午后,二十四个黑衣劲装佩刃的彪形大汉,驰着健马,从“浪莽山庄”急驰到这山城中
来,到处散发红底金字的请帖,正式邀请武林同道,在“五月端阳”的正午,到“浪莽山
庄”中去。
  这份描金红帖,是由“神手”战飞、“七巧追魂”那飞虹,以及“北斗七煞”同时具名
的,当“快马神刀”龚清洋接到这份红帖的时候,他赫然见到,红帖面上竟写着:谨呈,飞
龙镖局“神刀龚、神掌柳两大镖头。”
  而另一份红帖,竟亦写着:谨呈“冷谷二老。”
  “快马神刀”龚清洋虽然狂傲自大,至此却也不得不暗惊人家消息的灵通,自己到这里
来不过一日,人家便已知道了自己行踪,他凝思着掏出一锭银锞,赏给这送帖的大汉,这大
汉既不拜谢,亦不推辞,只是倒退三步,“刷”地,反手上了健马,急驰而去,只留下龚清
洋手持银锞,仍在出神。
  自从“千手书生”以内家重手,震断了他的手掌之后,他的心境,已多少和昔日有些改
变了,此刻他奉了“龙形八掌”之命,到这里来,探测江南绿林的情事,他心里多少是有着
些怔忡与不安的。
  因为他知道,这并非一件轻易之事,虽然有名震武林的冷家兄弟做靠山,但直到此刻为
止,他仍然不知道这两个怪物究竟是否会在危急时刻帮助自己,而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到此
来的人,都是绿林豪客,而绿林豪客是永远和“飞龙镖局”为敌的。
  在长江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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