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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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传-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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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语声渐高,“七巧追魂”却只作未闻。
  只见东方兄弟两人讪讪地收回长剑,四望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身而去,那飞虹哈哈笑
道:“两位少侠以后若要审问犯人,不妨来通知在下一声。”
  东方湖霍然回过头来,却被东方江拉了回去,这兄弟两人毕竟是侠义门徒,只是江湖历
练略嫌不够而已。
  那飞虹笑声一顿,转日道:“盟主在这里可有落脚之处,还是即刻就要动身!”
  裴珏沉吟半晌,道:“我准备随意寻家客栈。”
  那飞虹微微一笑,截口道:“此刻不但汉口城中家家客栈俱已无法插足,便是汉阳镇
里,也没有一家客栈可以容身了。”
  裴珏望了冷氏兄弟一眼,皱眉道:“那么……”
  那飞虹含笑道:“在下在城郊附近,倒有一处空屋,不知盟主可否屈驾,反正只不过是
数天的时日,一切事都能解决了。”
  裴珏微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话声未了,突见四匹健马,急驰而来,路上人群,纷纷问避,马上四人,俱都是神色剽
悍,骑术精绝的骑士,首匹马上一个身躯特长的大汉,右臂微回,支着一面黑底黄字的大
旗,迎风招展不已。
  裴珏倒退数步,只见旗上绣的赫然竟是八条金龙,首尾相接,围着一个斗大的“檀”
字!
  他不禁愣然忖道:“难怪这些武林豪士居然都肯让路,原来是‘龙形八掌’的手下亲信
到了。”
  这四匹健马一经踏上长衙,首匹马上的骑士立刻引吭呼道:“檀总镖头有令,‘飞龙
旗’下所属的所有兄弟们,立刻检点行装,随时随地,待命而发!”
  呼声嘹亮,响彻四野!
  长街上立刻又是一阵骚动,有的人自街上奔回屋去,有的人自屋中奔上街来,第一遍呼
声未了,第二追呼声又自响起……
  这呼声一遍接着一遍,自街头喊到街尾,然后转过了长街,仍有一声声的呼喊,远远传
来。
  “七巧追魂”目光一问,道:“盟主,你可知道战神手到哪里去了?”
  裴珏四望一眼,只见满街之人的目光,又都转到自己这边,不禁沉吟半晌,方自轻声
道:“战兄只怕已返江南,因他算定了檀明必是要对他家宅不利,再来也是在江南布置一
下,专等‘飞龙镖局’的镖车渡江南下。”
  “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闪,突然附在裴珏耳畔,低低道:“近来江湖传言,说是盟主
与檀明怀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盟主如何打算,可有要小弟效劳之处?”
  裴珏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地凝注在远方,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檀明可是也要到这
里来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想必如此!”
  裴珏目光不动,缓缓又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在此地的缘由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上突地泛起了一阵奇异的神色,但一闪即过,斜目瞟了“冷谷双
木”一眼,低声又道:“那么……盟主,你与冷氏兄弟的赌约……”
  裴珏截口道:“事已至此,胜负全已无妨,普天之下,还有比父叔之仇更重要的事
么?”
  他口气是如此沉稳,可是如此充满了自信,“七巧追魂”心头忽地一阵颤抖,深深凝注
了自己面前这少年一眼,仿佛是直到今日,他才真地看清了裴珏似的,干笑两声,缓缓说
道:“无论如何,让小弟带盟主到那落脚之处去才是!”
  他话声方了,四下已有数十条大汉围了上来,一起躬身道:“小的们俱是‘江南同盟,
中人,只是身份悬殊,是以一直不敢与盟主说话,但盟主在此地无落脚之处,小的倒可将住
的客栈先让出来。”这些人不但神态恭恭敬敬,语气更是惶惶恐恐,就像是胆怯的弟子,在
严师面前说话似的。“七巧追魂”目光又是一阵闪动,似乎在奇怪这般人怎会对裴珏如此恭
敬,口中却笑道:“不用了,在下已为盟主大哥准备宿处。”
  这数十条汉子齐地一阵叹息,似乎深以自己不能为“裴大先生”效劳而失望,裴珏只觉
心中一阵感激上涌,缓缓道:“多谢各位的关心,我……我实在感激得很。”
  虽然仍是这普普通通的两旬客套语,但在裴珏口中说出,让人听了,却是另一种不同的
滋味。
  只因他字字句句俱是出自真心,丝毫没有勉强的做作,这就正如他平日的为人一样,这
样的人,怎会不令人肃然起敬,衷心佩服?
  “冷谷双木”暗叹一声,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他两人一生无子无女,亦无门徒,
更无朋友,实将裴珏看成自己子女、门徒、亲人、朋友的混合,见到别人对裴珏如此尊敬爱
戴,心中自是高兴,但想到自己一生永未受到这种情感,又不禁生出感触。
  裴珏语声方了,那数十条汉子已一起躬身下去,满面激动之色,久久不能平复,裴珏心
中亦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突听冷寒竹大喝一声:“问开!”
  喝声未了,弓弦骤响,数十只鸟羽长箭,暴雨一般激射而至,有的射向裴珏,有的射向
那飞虹,有的竟是射向那些躬身而立,不敢拾头的大汉。
  裴珏目光一凛,长啸一声,不避反进,竟向这一蓬飞箭迎了过去。
  要知他自身避开,固然容易,但这些汉子却不免要伤在箭下,此刻他飞掠迎上,自身却
是危险已极,但是快如闪电,眼见已有十数枝弩箭、即将射在他的身上。
  “冷谷双木、不假思索,立刻随之扑上,那些汉子有的翻滚倒地,有的竟想以自身为裴
珏挡住弩箭。裴珏啸声未绝,随手撤下长衫,只听两股锐风,呼啸而起,竟将这蓬弩箭,扫
落大半,余下的势道亦受影响,轻易地便被避开。这变化发生,事前毫无征兆,发生后霎眼
便过,直到此刻满街之人方自发出一阵惊呼之声。”七巧追魂“面上亦不禁闪过一丝感动的
神色,只见对方屋檐之上,伏着数十条汉子,其中两人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衫,其余的却是满
身黄衣,手中犹自拿着长弓大箭,但不知怎地,竟没有人将第二箭射将出来,只是呆呆地望
着裴珏,满面俱是感动之色。裴珏此刻形状却极是狼狈,他不但长衫已被自己撕破,用做挥
退暗器,长衫内的紧身衣衫,亦被他情急之下撕破。他掌中的两片衣衫,不住随风飘舞,他
面上的神色,犹自惊悸未定,但在人们眼中看来,世上却再无一人有他这般庄严高贵。那飞
虹厉叱一声,方待飞掠上屋,哪知那屋檐上的汉子,却已一起跃了下来,”扑“地跪到地
上。裴珏长叹一声,道:“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即使与我有仇,又何苦伤及他人!”
  那飞虹一步赶上,沉声道:“这些都是‘金鸡帮’众人,身穿碧衫的两人,便是向一啼
手下的大将,‘鸡目’方家兄弟!”
  裴珏恍然点了点头,长叹道:“你们原来是为了替帮主复仇,我不怪你,今日你们虽然
功败垂成,但……唉,你们快去吧,以后总会有复仇的机会。”
  金鸡帮却无一人抬起头来,满面惶恐后悔之容,有的人甚至目中已是热泪盈眶,伏在地
上,不住地叩首请罪。
  “鸡目”方氏兄弟中的方一奇伏首道:“小的们不知裴大先生竟然如此仁义慷慨,是以
才做出这等事情!此刻但凭盟主你责罚,小的们没有半句怨言。”
  “鸡目”方一偶亦自伏首道:“盟主如此仁义,小的们以后怎敢再有反叛之心?今日受
这责罚,纵然盟主不愿,小的们也要跟在盟主身后,为盟主效劳。”
  裴珏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快些起来,雪地严寒,各位休要冻坏了身
体。”
  严风凉冽,吹得他撕裂了的衣衫中丝楼棉絮,有如雪花般四散飞落,一条大汉悄悄解开
自己的长衫,双手捧在裴珏身前。
  这些人但却一言不发,因为他们心中的感激已非言语所能表达,此刻莫说要他们解下长
衫,但是教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也无一人会犹豫一下。
  裴珏呆呆地望着这些热血飞扬的汉子,以及那些犹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金鸡帮众,呐
呐道:“各……各……位……”
  但是他只觉喉头哽咽,亦自说不出话来,满街之人眼望着这一幕感人的情景,各各心
中,俱是感叹不已,只有“七巧追魂”却俏悄垂下头去,却不知他是在感叹啼嘘,抑或是在
自疚惭愧!
  雪势停停歇歇,地上的积雪,却更厚了。
  城郊的积雪,更厚于城内,大地一片银白,黄昏后,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便转变成一种
浅灰的颜色,到了深夜,只见天地间俱是一片灰黯,也分不出哪里是原野,哪里是树木,哪
里是屋字。
  四野寂无人迹,一间小小的土地柯前,却卓立着一个十四五岁。
  身材纤弱,衣衫单薄的女孩,在这凄清的寒夜里,更显得伶汀孤苦。
  祠堂内有一盏小小的长明之灯,昏黄的灯火,映着她伶仃的身影,但雪地上的影子,却
又怎能解除她的饥寒与寂寞!
  只有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竟有如秋夜穹苍中的明星一般烁耀着,她明亮的目光中,
显露出的是焦急与等待。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对方的一栋屋宇,她眼看着这栋屋宇中杂乱的人声,渐渐静寂,明亮
的灯火,渐渐稀落……
  一阵寒风吹来,她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咬了咬牙,回身躬了一
躬,细语道:“土地公公,谢谢你。”
  然后她谨慎而小心地向那栋屋字奔了过去。
  她身形并不轻灵,更不迅炔,显见她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但是她明亮而善良的目光
中,却有一种坚韧之色。
  她奔到墙边,望了望高约一丈三四的墙壁,奋身一跃,双手方自搭在墙头,却又滑了下
来。
  但是她绝不灰心,立刻再次一跃,滑下去又一跃……
  终于,她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她轻轻嘘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四下一转,只见满院
深沉,夜静如水。
  她不禁叹了口气,自语着道:“大哥哥,你在哪里?”
  积雪的夜院中,经过一天兴奋后的裴珏,正毫无疲倦之意地孤立在一株枯萎了的白杨树
下。
  苍穹,是灰黯的,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他凝注着四下的皑皑白雪,心中思潮,就正
如原野上的狂风一样,狂啸来去,不能自己。
  在这同样的寒夜中,他曾孤立在“飞龙镖局”中的枯木下,痛恨着自己的愚蠢,痛恨着
自己为什么永远学不会武功,学不会一切……
  那时,他会痛苦地暗自流着眼泪感怀,看自己孤苦的身世,不幸的遭遇,望着另一重院
落,羡慕着那一重院落中的幸福,也忆念着那一重院落中檀文琪停蟀的身影,灵活的眼波。
  那时,他身后常常会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伸出来为他轻拭泪珠,于是他就会安慰地
被这只小手拉回屋里。
  但是,这双小手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飞龙镖局”中忍受着痛苦,轻蔑与寂寞?
  他痛苦地长叹一声,发誓要以自己的手,来擦拭这双少年人的泪殊,从一双明亮的大眼
睛中流下的泪珠。
  突地,他又想起今日在人丛中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着
道:“不会是她,若是她怎会避开我?”
  也是在这同样的寒夜里,他曾屈辱地卧在那陌生的屋檐下,带着一天卑贱工作后的劳苦
疲倦,默默地忍受寒冷、饥饿、痛昔、失望……
  以及他最最不能忍受的、那刻骨铭心的相思。
  那刻骨铭心的相思,此刻还留在他心底,但是却又加深了几分痛苦,因为他相思的对
象,与他之间实在隔离着一重无法攀越的门户,他只能恨造化的捉弄,为什么叫他爱上一个
自己不能爱的女子。
  他思潮突然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也是一个和今夜相同的寒夜,他被一阵噩梦惊醒
后,便再也无法人睡。
  然后,他便听到他的父亲与叔父的恶耗,当时的悲哀与痛苦,此刻似乎又一起回到他心
底。
  所有的一切,离此刻虽然都已遥远,但却又似俱在眼前,世上各地的寒夜虽然俱都相
同,积雪的颜色也都一样,但是……
  世事的变幻却是多么离奇,多么巨大呢?
  那孤苦、懦弱,受尽欺凌,受尽白眼的少年,真的就是今日的自己么?他不能相信,不
敢相信,却又怎能不相信呢?
  幸福与光荣,就像是一道问电一样,突然点亮了,是来得太快了么?但却有人替他惋借
来得太慢了哩!
  他只觉面上一片寒凉,原来不知在何时他已流下了满面泪珠。
  他看不到昏冥的夜院中,正有一条伶仃的人影,缓缓向他走了过来,停下,行走,又停
下……
  终于走到他身侧。
  他蓦然警觉,霍然回首,一只纤柔的小手,正颤抖着举在他面前,就像往昔时,寒夜
中,那永难忘怀的情景一样。
  这突然而来的谅喜,使得他像呆子一样地愣住了。
  纤柔的小手,颤抖得更加剧烈。
  明亮的眼睛,珍珠般流下一连串欢喜而又悲伤、悲伤而又欢乐的泪珠,一连串流在雪地
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裴珏大喝一声:“珍珍,你……”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也不知她唤了多少声“大哥哥”,只知她终于扑在她的大哥哥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黑暗中又有两条人影闪过,那正是与裴珏一起住在后院中的“冷谷双木”,他兄弟两人
出神地向这边呆望了半晌,两人齐地轻叹一声,蹑着脚步,回到屋里,冷寒竹忍不住轻轻说
道:“这个女孩子大约就是珏儿曾经说起过的袁泸珍吧?”想不到冷枯木道:“嘘,让他们
去欢喜,去流泪,珏儿……唉,他也该被人安慰一下了,他也值得被人安慰的,是么?”
  兄弟而人一起没人黑暗,只留下一丝仍然荡漾着的叹息声。
  裴珏紧紧地将袁泸珍拥在怀中,也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让她看他一眼,让他也
看她一眼。
  他痛苦地欢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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