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颂恩穿了一件大V领黑色毛衣,一条小阔脚牛仔裤。
“你的头发为什么乱得像鸡窝?”徐可穗皱着鼻子说。
“是吗?”孟颂恩从墙上镜子的反影中看到了自己的头发,果然是乱糟糟的。她本来就很不满意这个前阵子去烫的短曲发,今天外面大风,没想到就给吹成这个样子。
“你干吗戴这么奇怪的帽子?”她问徐可穗。
徐可穗摸摸自己的头,问:“漂亮吗?像不像圣女贞德?”
“圣女贞德倒不像,像银行劫匪多一点。”
徐可穗咬了咬手指头,说:
“你还是一贯的嘴巴不饶人。”
“你也是一贯的喜欢标奇立异。”
“徐可穗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她这阵子偏偏在香港,反而你去了美国。”叶念菁说。
“是去做一部电影的配乐工作。”孟颂恩边说边坐。
“你在做电影配乐吗?你以前就很想做这一行的。现在不是梦想成真了吗?”徐可穗坐在她旁边说。
“是啊!你呢?你做什么工作?”
“我想开一家精品店,不过,只是想想罢了。”
“为什么不试试?你的品味一向很独特。”
“你也觉得可以?”
“嗯,你蛮适合的。”
“只有你一个人支持我。”她笑了,凑到她耳边说:
“今天晚上的甜点是拿破仑饼。”
“真的吗?”她已经许多年没吃过拿破仑饼了。
2
派对之后,徐可穗手上拎着两个红气球,从餐厅走出来,孟颂恩拉着行李,走在她旁边。
“还是Amigo的拿破仑饼好吃!”徐可穗说。
“就是啊!”
“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了。
”
“要不要来我家聊天?”
“好啊!反正爸爸妈妈以为我明天才回来。”
“那干脆在我家过夜好了。”徐可穗拿出车钥匙开门。
孟颂恩把行李箱搬到车上。
“我来帮你。”徐可穗抬着行李箱的另一端,无意中看到行李箱的拉链扣是个金牌。
“这个?”
“哦,是杀人鲸在国际游泳锦标赛拿的金牌,他送了给我。”
“杀人鲸现在不知怎样呢?”
“你见过他吗?”
徐可穗摇了摇头:“你呢?”
孟颂恩摇摇头。
“你经常带着这个行李箱出门的吗?”
“嗯。”回答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露了底。那不是等于承认她总是把杀人鲸送的金牌带在身边,带到天涯海角去吗?而其实,她只是一直没有把金牌解下来罢了。
3
车子驶上山顶一座大宅,这座大宅已经有点苍老了。
佣人来开门,孟颂恩放下行李箱,穿过长长的走廊,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有多么的震惊。
“我们去游泳好吗?”徐可穗边脱帽子边说。
“我的行李箱里没有游泳衣呢。”
徐可穗笑了笑:“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裸泳。”
徐家的暖水游泳池在地下室,孟颂恩童年时在这里消磨过不少时光。
徐可穗把两个气球绑在池边的躺椅上。
她们脱了衣服,跳进水里。
“你的身材比以前更好呢,真妒忌你!”徐可穗说,”是34B吧?”
“对不起,是C。”
“怎么会大了的?是不是已经跟男孩子做过那回事?”
“一直也是C。跟男孩子做过那回事是不会变大的。你给谁骗了?”孟颂恩回首一笑。
“是的,跟男孩子做,根本不会变大,你看我就知道。”
“你做了?什么时候?”
“先说你的。你跟杀人鲸有没有做过?”
“当然没有。你有吗?”她望着她。
徐可穗甩甩头发,吸了口气,说:“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杀人鲸,我们会像现在这样吗?”
“我们现在也不错啊!还可以一起游泳。”徐可穗浮在水面上,微笑着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比爱情悠长的。”
孟颂恩靠在池边,眯着眼,看着头顶那盏射灯晕开了的一圈圈亮光,像童年往事一样,已经有点朦胧。许多年前那个晚上,合唱团的练习结束,她走到外面等爸爸来接她,看到徐可穗孤零零地蹲在一盏昏黄的街灯下面。徐可穗抬头看了看对面马路的她,又低下头。那天是中秋节,两个人之间的那片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徐可穗加入合唱团的时间,比她们都晚了几年,大家不太熟络。徐可穗长得很瘦小,喜欢咬手指,有点高傲,也有点孤僻;但是,你不会注意不到她,她的衣服总是穿得奇奇怪怪的,脸上的表情也比别人多。
爸爸还没有来,她蹲在地上,跟徐可穗成了一条水平线。一个小男孩神气地拉着一只白兔花灯,牵着爸爸的手走过。那个花灯突然翻转了,一下子就整个烧掉,小男孩哇啦哇啦地大哭。徐可穗望过来,对孟颂恩笑了笑,孟颂恩也咧嘴笑了。
“你在等谁?”徐可穗问。
“我爸爸。他可能去跟人下棋,忘记来接我。你呢?”
“等我爸爸。他大概也忘记了我。”她苦涩地说。
“你妈妈呢?”
“她不在香港。”
这个时候,孟先生匆匆跑来。孟颂恩站起来,叉着腰,说:
“你一定又是去下棋了,忘了我!”
孟先生兴奋地说:“我刚刚把王叔叔杀个片甲不留!”
“哼!讨厌啊!”
“对不起!求你别告诉你妈妈!”
“不说才怪!”
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到徐可穗落寞地蹲着。
“你要不要先来我家?”她问。
徐可穗抬起头,感激地朝她微笑。
那夜,她们同睡一张床,看着同样的月光。徐可穗的爸爸终究没有出现。
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的时候,徐可穗正在跟孟先生下棋。
“我在教她围棋。”孟先生说。
“人家根本不会下棋。”孟颂恩说。
“学了就会。”
徐可穗皱着眉看孟先生下棋。
“可穗,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吃完午饭才回去吧。”孟太太说。
“我吃了晚饭才走也没关系。”徐可穗老实不客气地说。
那天晚上,她在孟颂恩狭小的家里多留了一夜。
临睡之前,徐可穗说:“你妈妈做的西红柿煮红衫鱼很好吃。”
“你喜欢的话,可以常常来吃。”她说。
那天之后,徐可穗常常来。一天,孟颂恩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爸爸坐在棋盘旁边,满头大汗,徐可穗咬着手指轻轻松松地在看电视。
“爸爸,什么事?”她问。
“没可能的!”孟先生苦恼地说。
“可穗赢了他,人家跟他学围棋才三个月。”孟太太从厨房探头出来说。
爸爸的围棋技术一向不错。那一次,她见识到徐可穗的厉害。她东西学得很快,可惜凡事只有三分钟热度。她从没见过她温习,但她的成绩永远名列前茅。
4
那天,合唱团练习完毕,她问徐可穗:
“你今天要不要来我家?”
徐可穗摇了摇头:“今天我妈妈回来,你要不要来我家?”
“好啊!”
出租车在山顶一座砖红色的古堡前面停下来。
“到了。”徐可穗说。
“你就住在这里?”她不敢置信。这是童话里才有的古堡。
佣人来开门,她跟着徐可穗走进屋里去。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大宅,地上铺了大理石,装潢瑰丽,是那种她在电影里才会看到的、极有品味的豪宅。她不明白,徐可穗为什么宁可窝在她那狭小的家里。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长裙、趿着高跟鞋,拿着一个咖啡色盒子,头发蓬松的女人从楼梯上面“踢踢嗒嗒”地走下来,搂着徐可穗,亲了又亲,说:
“妈咪回来啦!你好吗?”
徐可穗看来没有太兴奋的样子。
“妈妈,你的头发为什么乱得像鸡窝?”徐可穗咬着手指说。
她妈妈摸摸头发,说:
“哦!我刚才睡着了。”
“这是我的好朋友孟颂恩。”
“你好!”她妈妈亲切地抱了抱她。
她不就是蜚声国际的小提琴家沈凯旋吗?她在杂志上见过她,没想到她就是徐可穗的妈妈。
“我买了巧克力给你,是LaMaisonDuChocolat的巧克力呢!”沈凯旋把手上那个咖啡色盒子放在徐可穗怀里。
徐可穗坐在楼梯级上,打开盒子,发觉盒子里只有两颗松露巧克力。
“为什么只剩下两颗,其他的呢?”徐可穗问。
“我在飞机上忍不住吃了!太好吃啦!”沈凯旋吐吐舌头。
徐可穗撅着嘴,把一颗肥滋滋的巧克力往孟颂恩嘴里塞。
“但我差人去买了Amigo的拿破仑饼回来,那滋味不会比巧克力差啊!我很久没吃过了。”沈凯旋露出一副馋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位鼎鼎大名的小提琴家。
“你想去游泳吗?”徐可穗没理她妈妈,放下巧克力的盒子,问孟颂恩。
“我没带游泳衣。”
“大家都是女孩子,不用穿啦!”沈凯旋说。
徐可穗带着她来到地下室。那个仿古罗马浴池建筑的游泳池,华美得把她吓了一跳。
徐可穗脱光了衣服,跳进水里。
“为什么你从没告诉我你妈妈是沈凯旋?”孟颂恩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这有什么特别?她又不会煮西红柿红衫鱼。我宁愿和你交换。”
“你爸爸呢?”她跳进水里。
“他们离婚了。”徐可穗使劲地游了一段,站起来,靠在池边。
“你妈妈蛮可爱的。”
“她太神经质了!不适合当妈妈。”徐可穗老成地说。
佣人送来了两片拿破仑饼,她们靠在池边吃饼。那是她头一次吃到拿破仑饼,松化的酥皮和海绵蛋糕配合得天衣无缝,是一辈子难忘的滋味。就在这个时候,一头黑色混种鬈毛小狗走来地下室。
“吉吉,来这里。”
小狗走到池边,可怜巴巴地伸出舌头,徐可穗用手指头喂它吃拿破仑饼。
“它是我在街上捡回来的。这间屋子里,只有吉吉陪我。”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徐可穗宁愿和她交换。
徐可穗吻了吻吉吉,回头问孟颂恩:
“你试过接吻吗?”
“跟小狗?”
“跟人。”
孟颂恩摇了摇头:“在电影上见过。”
“想不想试试看?”
“我和你?”
徐可穗咬了咬手指,点头。
“是不是要合上眼睛?”她问。
徐可穗想了想,说:“随你喜欢。”
她们一手攀住池边,向对方的身体移近了一点。
孟颂恩合上眼睛、伸长了嘴巴。徐可穗也闭上眼睛,把自己的嘴印在孟颂恩的嘴上,两个人都紧张得不停吸气。吉吉突然汪汪叫,她们惶恐地张开眼睛,发现游泳池里没有人,这才扑哧一笑。
“跟有胡须的人接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呢?”徐可穗抱着吉吉说。
“这一天总会来临的。”
“也许我没人爱。我不漂亮。”
“你这么聪明,怎会没人爱?”
“聪明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我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万一我们爱上同一个人,怎么办?”
“不会吧?”
“万一我们都没人爱呢?”
“那我们就互相照顾一辈子好了。”她朝徐可穗微笑。
5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她们跟着合唱团的客座指挥郭景明去看游泳比赛。郭景明的弟弟就是香港著名泳将郭志人,他有一个外号,叫“杀人鲸”。
杀人鲸出场了,只有十四岁的他,已经长到一米七,挺拔俊朗。
徐可穗力竭声嘶地为杀人鲸打气。孟颂恩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大喊加油。
杀人鲸赢得漂漂亮亮。经过观众席的时候,他回头一笑,视线刚好落在孟颂恩身上。孟颂恩的心脏缩了一下,痴痴地望着他。徐可穗落寞地咬着手指。
“郭指挥,下星期来我家开派对好吗?”徐可穗忽然跟郭景明说,“可不可以也请郭志人来,让他给我们上一课,示范正确泳姿?我身子弱,妈妈要我多点游泳。”
“对呀!我的自由式总是游得不好。”孟颂恩附和着说。
6
那天,在徐家的游泳池旁边,合唱团里的男孩和女孩雀跃地等着上郭志人的课。郭志人穿着比基尼游泳裤出来,站在池边,说:
“人都到齐了吗?”
徐可穗含羞答答地点头。她穿了一袭黑色游泳衣,外面套了一件短袖BettyBoop图案棉衣,好掩饰平坦的身材。
“还有我!”孟颂恩这时跑进来。她穿了一袭黑色比基尼游泳衣,美好的身材表露无遗,看得杀人鲸张大了嘴巴。
两个人在浴室一起洗澡的时候,徐可穗问孟颂恩:“你的游泳衣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我没见过?”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说:
“昨天买的。”
“我刚才跟杀人鲸说好了,他以后每星期来教我游泳。”徐可穗说。
“为什么?”她诧异地问。
“他一向也有当兼职教练的,我给他最优厚的学费,他便不用再教其他人。”
“你这不是以本伤人吗?”她悻悻地说。
“你也可以一起学的。”
“我才不要!我付不起钱!”她拿了毛巾气冲冲地走出去。
那天之后,杀人鲸每个星期跟徐可穗在地下室单独共处,他也每个星期跟孟颂恩出去。
终于有一天,孟颂恩按捺不住问杀人鲸:
“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杀人鲸结结巴巴地说:
“她聪明,你漂亮。”
“但你只可以喜欢一个!”她生气地说。
“你们很相似。”他憨憨地说。
“我和她一点也不相似!你去找她吧!不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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