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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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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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一位骑马的飘逸公子。
    他们身后是桔黄色的夕阳和灿烂的天空。她猛然预感到也许是什么亲人来了。她用手揉
揉眼,无奈昏花的老眼却没能看得更清楚。妙端也停了手,痴痴地瞧着马车走近……
    车马在卧云庵前停下来,那公子跳下马,走到方惟仪眼前恭敬地叫了声:“姑妈。”
    她才从如烟记忆中抓住了一个形象,知道站在面前就是她的亲侄儿方密之。她握住他的
手,激动不已,多年平静的心荡起了涟漪。然后,忙引见了妙端师太。
    这时,董小宛也撑住陈大娘的肩轻轻一跳,便下了马车。
    方密之将董小宛母女介绍给二位师太,方惟仪和妙端都是极信迷信的女人,她俩一见董
小宛,便喜欢得不得了,因为昨夜她俩曾同时梦见嫦娥光临,心里都想到这个美梦正应在董
小宛身上。
    到了这清静脱俗之地,董小宛如鱼得水,加上这两位师太的怜爱,她认为一生最幸福的
时光已然降临。每天和方密之登山游玩,陈大娘则学念佛经,这才明白自己一生不幸的缘故
是不会释佛而致,心里便决定今后一定天天释佛念经,普渡自己及家人的灵魂。
    方密之和姑妈方惟仪叙了许多久别重逢的家常之后,耐不得寂寞,觉得黄山也枯燥无
味,便要告辞。董小宛却想多住一段时间,方惟仪和妙端爽快答应她不管住多久都可以。方
密之这才放心地告辞而去,董小宛叮嘱他:“遇到冒公子,就叫他到黄山来接我。”
    董小宛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去山脚下的清泉里汲来泉水,用文火慢慢烧开,泡上黄山
特产的云雾茶。等方惟仪和妙端修完早课,茶已微凉,正好可以饮用。
    陈大娘闲着无聊,便养起蚕来,方惟仪和妙端也迷上蚕,没事也来帮着料理。她们自己
动手做了一只又一只蚕匾,看着青绿的桑叶之间滚动的白花花的蚕虫,听着沙沙沙的咀嚼之
声,几个女人脸上掠过欣慰的笑容,董小宛便常常和妙端师太背着竹篓去山林间剪摘桑叶。
她俩在树丛间穿梭,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啁鸣着,拨弄下一些水滴,掉在她俩的脸上。空
气中到处都是松脂和新鲜植物的气息。这一带桑树并不多,偶而遇上三两株,俩人便欣喜不
已,但听得剪刀嚓嚓直响,董小宛有一次还吃到许多桑果,嘴唇涂得乌红乌红的。
    几只喜鹊似乎不怕人,也跳到枝头上抢食桑果呢。当她和妙端师太脸上淌着汗水背着竹
篓回到卧云庵时,炊烟中已飘来晚餐的香味。有时下了雨,就得等阳光晒干桑叶才能采,董
小宛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满天星光之下的卧云庵像一只温柔的动物正等着自己回家。
    转眼之间,蚕结了茧,蚕房中就开满了卵形的雪白花朵,又一个幸福的轮回走到了终
点。
    每当月圆之夜,董小宛便和方惟仪去峰峦之间寻挖月华草,这是治疗风寒的良药。每挖
到一棵,便在岩石上将它捶烂,否则过半个时辰它就会变硬,再想捶烂就要费劲了。于是,
黄山樵夫便不断地发觉在月圆之夜的山岩上有一位白衣美女捣药,四周的村镇茶舍之间便渐
渐传说开来,最后便有人认定是嫦娥捣药,若有不信者,则有人反问道:“那个女人谁认
识?”
    有一天,董小宛和方惟仪天亮才踩着露水回来,远远就看见妙端站在庵门前焦急地徘
徊。妙端看见她俩才松了口气。
    她告诉她俩,据附近的猎户说黄山近日有狼的踪迹,她耽心极了。这时是九月,九月是
月华草最丰美的季节,方惟仪不肯放过大好时光,第二天又和董小宛去采药,妙端劝阻道:
“当心碰到狼。”方惟仪只是不信,这黄山何时有过狼呢?
    但是,妙端师太不幸言中,董小宛和方惟仪真的遇到了狼。这在董小宛的一生中留下了
关于恐怖的最深刻的记忆。
    当时,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积雨云,方惟仪出门前就带了伞,她深信自己对天气的感
觉。她俩运气不错,在如水的月光下发现了大片茁壮的月华草,它们正伸长腰肢向天空乞求
着月光的抚慰,像饥渴中的妙龄女子。时近午夜,二人便已采满了两个竹篓。方惟仪看见天
空中已没有了云,叹了口气,觉得伞拿在手中真是个小小的负担,却没想就是这伞救了她俩
的命。
    她俩走上一条狭窄的山路上,这条路从峭壁上凿打出来,只有进和退的选择,就在这峭
壁的中段上,她俩同时看见一条狼,同时惊叫了一声:“妈呀!”
    那条狼蹲在路口上,皮毛闪着灰色的光。眼窝的阴影之中一对绿茵茵的眼睛饥饿、性急
而又野蛮,尾巴扫得它身后的碎石不停地滚落深渊之中。董小宛和方惟仪瑟瑟颤栗,但还没
失去理智。
    狼嗅到食物的气息,忙欠起身,惬意地扭扭脖子,长长的舌头在尖利的牙齿上卷来卷
去。它凭直觉知道碰上了软弱的对手,充满了猎取她们的自信。它缓缓迈开步子朝她俩踱过
来,仿佛要慢慢欣赏她俩的恐慌似的。
    董小宛和方惟仪心惊胆战地朝后退。方惟仪全身哆嗦,不慎踩动一块松松的石头,一下
摔倒在地,石头滚落深渊,很久才传来一声闷响,在宁静的夜中更令人心惊。狼加快了步
子。董小宛似乎看到了它嘴角有一丝笑意。方惟仪已经瘫软得站不起来。情急之下,董小宛
撑开了油纸伞,“嘭”的一声,在人与狼之间隔了一道屏障。董小宛顺着伞沿,看见狼怔怔
地停了脚步,狐疑地盯视着突然挡在眼前的古怪物体。它禁不住抖了抖身子,将头摇晃一
阵,董小宛看见它的耳朵变成了两撮懂得倾听的毛。它停了摇头,瞪眼瞧着这古怪物体,依
旧没搞懂这是什么东西。
    人和狼就这样僵持着。时光正一点点在流逝。月亮坠下西山,山路上暗淡下来,只有狼
的双眼在闪闪发光……天也快亮了……
    终于,饥饿感战胜了恐惧感,狼放弃等待的策略,身子一弓,扑了上来。董小宛已经习
惯了黑暗,看得分明,慌忙用伞拼命去抵挡,却哪里抵得住,只听得哗啦一声油纸撕裂声
中,一股野性的压力猛冲到她的手上,她跌倒在地上,看见张大的狼嘴正在眼前,她绝望地
用伞朝悬崖下用力一扫。伏在破碎的伞面上的狼站立不稳,顺势就偏向了悬崖,一阵哗哗的
沙石滚动声中,董小宛手上的压力突然消失,深渊中传来狼的长嗥之声,凄厉而绝望。良
久,深渊中传来重重的摔击声……
    董小宛瘫软在方惟仪身边,俩人恐惧地依偎在一起,她俩长久地凝视着深渊,发觉深渊
也在凝视着自己。
    过了很久,董小宛回想当时的情景,依旧心有余悸。在离开黄山的头几天,她填了一生
中唯一一首关于恐惧的词,可惜她当场烧掉了,连灰烬都没留。
    方惟仪眼见十月的秋风吹红了枫叶,而红枫叶中的董小宛却面露忧色,她担心董小宛可
能要离开自己,每日躲在禅房中为她卜卦,然而卦卦大吉,便怀疑自己是否看走了眼,她多
么希望这个如女儿般的人留在身边和自己相依为命啊!
    董小宛却真的动了思乡之情,为了牢记黄山的优美风光,她整日在山峰云海留连,仿佛
要将那一草一木都浓缩在自己身上,伴自己一生。
    当董小宛正式向方惟仪和妙端告别时,方惟仪因为突然失了依靠而伤心得泪流满面,她
也是这时才发觉自己竟多年没哭过了。于是,越哭越痛快,谁也劝阻不了,妙端也跟着哭。
董小宛和陈大娘乘了马车消失在她俩的视野中,她俩更加放肆地相对而哭,两个年过半百的
老尼姑觉得哭比笑还要舒服。
    方惟仪并没哭昏头,董小宛敲响歙县首富王成道的宅门时,手里正拿着她写的一封信。
她料定董小宛母女到达歙县时必定已是黄昏,便叫她俩去王成道家投宿,王成道是卧云庵最
大的施主。于是,王府的管家将她俩迎进门时,那庭院中的菊花已在暮霭的掩饰之中变成东
一堆西一堆的斑驳花影了。
    王成道眼见仙女飘进了自家宅院,连阴暗的墙角都感应了她的光辉,激动不已,拿信的
手兀自哆嗦不止,信纸微微发出声响。想不到他王成道敬佛的诚心也有如此美丽的报答,他
读着信时已经幻想着这位美丽绝伦的秦淮名妓同床共枕的美妙情景。
    他安排董小宛母女在厢房里歇下,令管家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自己溜到后院打发老婆
和两个小妾当晚回了娘家,又叫几个仆人把卧室妆扮得像新房一般。这才欢天喜地亲自举着
一棵松明到地窖中取出一坛陈年的三鞭酒,他要借酒壮壮阳气。
    一阵忙乎之后,在厅堂中摆了酒席,请董小宛母女席上坐定。王成道看见桌上有炖的牛
鞭枸杞汤,朝管家点点头,管家诡秘地一笑。董小宛却不识此物,便问他是何物,他说是巨
螺。
    待酒席散了,已是三更时分,董小宛和陈大娘回了厢房,正待安歇,王成道喜滋滋地推
门进来,恭恭敬敬地朝董小宛鞠了一躬。
    “王老爷,”董小宛诧异道:“这是何故?”
    “我久闻秦淮风韵,未曾得试,今日小姐光临寒舍,我……
    我……我…”王成道欲言又止,陈大娘再三追问,他才吱吱唔唔地将自己想与董小宛共
枕一宵的意思说了出来,并一再申明这是他多年的宿愿。
    董小宛慌忙解释自己早就杜门谢客,要为冒公子守护清白,万万不可为之,请王老爷慈
悲见谅。
    王成道如遭雷击般愣在那里。原来妓女也不是有钱就弄得来的。他痛苦极了,将头朝墙
上碰,口中嚷道:“你怎么不早说,待会药力发作,我找谁发泄嘛!哎呀!我好倒楣,偏偏
老婆又被打发回了娘家,怎么办?怎么办?”
    长夜漫漫,董小宛泪湿了枕巾。
    此刻,董小宛凝神着窗外茫茫的夜色,也凝视着凄凉的半轮月亮。而离她千里之外的庐
州的天空中依然悬挂着同样的半轮月亮,月亮冰凉的光辉照耀着史可法将军那威武连绵的浩
荡军营,营中高悬的串串灯笼相互呼应,令人想起甜蜜的糖葫芦。昏暗的灯影之下除了一队
巡夜的哨骑之外,每座紧绷绷的军帐中早已鼾声如雷。仿佛睡眠中敲响的军鼓,激励着将士
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梦的宽阔沙场。中军大帐朝左数过去第七座帐篷却依旧点着灯,在黑
夜中格外地亮堂。
    冒辟疆和陈君悦正在帐中开怀对饮。原来,陈君悦在黄河渡口别了冒辟疆之后,和一枝
梅龙兰游玩了几处名山大川,龙兰便独自远游天山去了。陈君悦内心的豪情壮志被激发而
出,终于无法忍受在家中的平庸生活,打点行装来投史可法。
    他的老婆想要阻挡,陈君悦拍案大怒道:“为人妻子本应鼓励夫君奔前程,岂能为了儿
女情长,让夫君平庸一生而毫无作为呢?堂堂大丈夫岂能安心做村野匹夫。若再阻拦,老子
把你休了。”
    陈君悦提了一根齐眉短棍,到了庐州,却不去接军堂登记注册,径直走到中军帐前,嚷
着要见史大人。值日官大怒,喝骂道:“村野匹夫怎敢咆哮军营?左右来人,给我拿下。”
几员军士便扑向陈君悦。陈君悦早有防备,挥棍就打。中军帐前好一阵热闹。史可法当时正
在帐中批阅校尉们呈上的军情通报,听得帐外喧哗,眉头一皱,步出帐来,但见一名壮士和
十几名护卫械斗正酣。史可法看那身手不凡的壮士并无伤军中卫士之心,便知他来意。就在
帐前大喝:“住手!”众人慌忙住手,陈君悦心知站在帐前那个威严的军官必是史可法,忙
丢了棍,跪倒在地,请史大人谢罪,并表明自己投军的诚意。史大人问他何不去投军堂,陈
君悦说自信自己是将才,不甘心列入兵行。史大人大加赏识,请他入帐考了些兵法,皆对答
如流,当场授他一个校佐之职,不久,乃受命去宁波催粮。待他完成任务回帐交令时,惊喜
地看见冒辟疆坐在史可法身边。兄弟相逢,自然欢乐难以言说,每日没事便聚在一起议论英
雄业绩。
    史可法有心提拔冒辟疆。冒辟疆即坚持要从科举入官。史大人也不便勉强,但私下却让
陈君悦前去游说,希望他留在军中任职。
    此刻,两人谈笑至兴头上,陈君悦忽然问冒辟疆何不留在军中,兄弟俩携手共创业绩。
冒辟疆放下酒杯,默默站起身来,踱到帐门边,仰首看着那半轮清凉的月亮,他的衣衫被夜
风轻轻吹拂。陈君悦从他的背影看到了一颗高傲的心和自负。
    冒辟疆悠然问道:“一个人连好的前程都不要,他要干什么呢?”
    陈君悦知他自有心,所以默然不答。
    在他心中,他早已踏上了回如皋的归程。
    冒辟疆辞了史大人,在江边和陈君悦挥泪而别,搭了运粮的军船渡过长江。这天,江上
大雾迷漫,朦胧中看见一条客船,船头上有位女人有点像董小宛,不觉勾动了心事:不知道
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经对自己绝望了?是不是嫁了别人?冒辟疆喟然长叹,下了决
心,无论她嫁没嫁人,明年春天一定要会上一面,这揪心裂肺的不了情啊!
    其实,那条船上的女人正是从黄山归来的董小宛,她也瞥见军船上那个公子很像冒辟
疆,一下勾动了相思之苦,不觉泪如泉涌。陈大娘在舱中瞥见,忙扶她进舱中坐下,她用丝
绢擦干泪,忧郁地取出自己那本《花影词集》,厚厚的一本只有几页未写了,便叫娘取出笔
砚,就在冰凉的江风中苦苦地思虑着填下一首《青玉案·归乡道中思良人》:
    秋波暗渡雁无栖,人相惟,泪不息。
    盈盈枯枝伴孤篱,萧索庭院,横江舟苦,憔悴菊花里。
    白雾幽梦江中起,花落尽,可怜泪湿衣,无奈游魂随风去,拣得相思,迎得公子,夜半
剪君须。
    路上非一日,到了苏州,已是半夜,母女俩悄无声息回到家中。惜惜、单妈、董旻迎她
俩进了屋。多久不见,一家五个人相拥而哭。特别是惜惜,哭得死去活来,等她不哭了,才
发现众人早就收泪,都含笑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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