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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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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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张的情绪更使他认定为一件祸事。他同样在内心作出判断,认定那姑娘不是宗新骗来的就
是拐来的,而这种认定始终在他那苍白的脸上闪现着。陈阿大的离去,他并没有认为事情已
经结束,继之而来的是他对宗新行为的愤怒和怕被别人发现后的惶恐。他窄小的思维没有意
识到他们家族那种善良老实的遗传已延续到宗新身上,当他后来知道董小宛的来路并不是他
所想象的那样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他已老眼昏花,并为那时想赶董小宛出门而自责。
    “去问问清楚,看她们是哪里来的。有什么不对头,最好叫她们走。”
    徐仁固执地坐在椅子上对他的老伴说。
    “你还不相信你的外甥吗。”
    徐仁的老伴手提一壶热豆浆准备给董小宛送去。她用两眼盯了盯徐仁答道:“新儿这么
大了,钱也没有一个,到哪里去找那样的媳妇。
    新儿跟你一样的老实,他能做出什么坏事?”
    徐仁的老伴提着一壶豆浆走到后屋。面对徐仁老伴的出现,董小宛在最初那一刻没有意
识到什么。当徐仁的老伴盛了一碗豆浆给她的时候,她潜藏在脑中的记忆出现了,她犹豫不
决地向徐仁老伴喊了一声:“你是徐妈妈吗?”
    徐仁的老伴从这一声喊叫中,体会到其中有某种重逢的惊喜,但对这种成份的肯定她有
点怀疑。她抬起她失去光芒的眼睛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董小宛,结果她用与董小宛同样的
音调首先哎呀了一声:“姑娘,是你!”
    接着,徐仁的老伴禁不住有些惊喜般地颤抖起来,手中提着的豆浆也溢出了不少。
    董小宛开始喝豆浆时还觉得有点拘谨,当她确信对方是她在南京时路上相救的徐仁老俩
口后,她想喝豆浆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
    徐妈妈这一时半刻还沉醉于这意外的重逢中,当她醒悟过来后,豆浆已被董小宛喝了个
精光。于是她又急冲冲地走出屋外。
    徐仁此时端坐于椅子的姿式一点也没变,他看着徐妈妈走出来时的动作,心中认为是时
光倒流了?老伴走路竟然如此轻快!
    “你这死老头子,亏得没有依你,不然我们酿成大错了。”
    徐妈妈边倒豆浆边打着鸡蛋说道。
    这话使徐仁觉得有点昏头转向,但他执迷不悟的想法仍在脑中飘游。
    “那真是新儿找的媳妇吗?”
    “呸!那是董姑娘呀!”
    “哪个董姑娘?”
    “你这忘恩负义的老头子。就是在南京救过我们的那个董姑娘呀。”
    徐仁脸上升起一阵迷惘,但他原来执迷不悟的想法已从他的脑中撤退。
    “真的是她吗?”
    徐仁说完,他那固执坐在椅子上的姿式已不复存在,他站起身就往里间屋跑。
    “等等,把这豆浆和蛋给董姑娘端去。”徐仁老俩口离开马家庄,相依着到了这个渔村
居住,一直对不能报答董小宛的恩情耿耿于怀。他们老俩口常常在村庄里的老槐树下回忆往
事的姿态已成为这个村庄的一道风景。他们像坚信每个人都会死亡一样坚信董小宛是个好
人。他们不再考虑董小宛是不是宗新引回来的外甥媳妇,那对他们已不重要。宗新给予董小
宛的帮助作为他们抱答董小宛的一点恩情,远远不能抵销他们心中挂记的董小宛的恩情。此
刻,他们沉醉于与董小宛相见的激动中。此时屋外响起一片叫买豆腐的声音,但他们已忘记
自己是开豆腐店的了。
    那天清早,陈阿大一行回到船上。他们记不起一路上踢滚了多少石块,路过了几多竹
林。他们上船的时候,陈阿三全身骨头散架一般没有一点力气。陈阿大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吴良上船的姿式很优美,他一手拉着船舷轻轻飞身上了船。他将董小宛的逃脱归结于他
没有导演好这场戏,他忽略了宗新的存在。他开始只是将宗新作为一个幕后打杂的人员,没
有想到宗新违背他的意志作了客串演员,并占了重要的角色。他将董小宛的逃脱作为一个教
训。现在留在他心中的唯一遗憾是不能回扬州去找朱慧玉了,不能去看看认为是他与朱慧玉
所生的女儿。在他后来逃离芦苇滩的时候他看见朱慧玉穿着红肚兜坐在床上向他微笑,微笑
中仿佛说道:再见了,吴良。
    陈阿三像被割断脖子的公鸡搭耷着脑袋坐在船头,陈阿大恼羞成怒地叫骂着。
    “妈的,狗娘养的宗新。人跑了,银子也落空了。”
    “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走’一条路了。好歹我们得了三百两订银。现在人跑了,贾舅
老爷岂肯放过我们。”
    吴良又开始了充当狗头军师的身份。
    上午的太阳暖洋洋的。
    宗三龟子骑马跟着两顶青布小轿向芦苇滩走来。在离芦苇滩两里路的时候宗三龟子哼着
的下流小调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的头顶飞过一只乌鸦,一点乌鸦屎掉在他的绸衫上。
    “妈的,晦气。”
    他这时感觉到芦苇滩的寂静不同寻常,一股充满灾难的气味从芦苇滩上空飘过来扑进他
的鼻孔。他憋足劲骑马冲到芦苇滩,用充满怀疑的眼光扫视芦苇丛,但他看见的只是芦苇的
迎风飘动。然后他张开猪屁眼一样的嘴高声喊道:“吴良,吴良。”
    他那洪亮的声音惊动的只是三只水鸭。这时他意识到那只乌鸦带来的晦气已经不可避
免,这一刻阳光充满了凉气。他骑在马上又高叫了两声:“完了,完了。”然后像被枪击中
一样飘然落下马,他落下马的姿式轿夫们看着是那样的优美。
    宗三龟子晃悠悠醒来的时候,贾舅老爷的家人贾兴和轿夫们扯着他直摇晃。他醒过来的
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起来,他那痛苦的样子使贾兴非常感动。
    “他们跑了,他们跑了!”
    “完了,完了。”
    宗三龟子不断叫喊着。他这时想到的是贾舅老爷那皮笑肉不笑、嘴笑眼不笑的模样。他
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认清吴良的面孔,这时他恨不得将吴良的骨头一块一块地从他的身体中
抽出来。
    贾舅老爷的家中一派欢喜。
    傍晚时候,两顶青布小轿悄悄钻进贾府的大门,宗三龟子跟着小轿。贾舅老爷手拿一把
新换的折扇站在堂屋的梯坎上指这指那,那些下人忙碌地在院中来回穿梭。贾舅老爷看见宗
三龟子进到院子的时候,他正指挥下人在挂一对灯笼。一个下人的手不知怎么颤抖了一下使
灯笼掉在地上滚了三转,正好滚在宗三龟子的脚前。贾舅老爷看见宗三龟子垂头丧气的样子
就知道那滚落的灯笼是为了迎接宗三龟子的到来。
    “宗老三,人呢?”
    贾舅老爷声音中的欢喜成分已不见了。
    宗三龟子像狗一样跃到贾舅老爷的面前,两腿一曲便跪了下去。由于下跪的力量太大,
宗三龟子又向上弹了一下。
    “我该死!我该死!”
    宗三龟子的哭叫声惊飞了屋檐上停留的两只麻雀,两只麻雀在飞走之前还看了宗三龟子
一眼。
    “贾兴,怎么回事。”
    贾舅老爷们他的眼光转移到贾兴的身上。
    “回大老爷,我们去时,船都不见了。”
    贾兴弯着的腰像风中折断的树枝。
    贾舅老爷狞笑着看着宗三龟子。他手中拿着的折扇轻轻敲击桌子,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
穿着青衣、营养不良的家奴。
    宗三龟子印在墙上的影子像芦苇滩的芦苇被江风吹得摇摇摆摆。他站立在堂屋的中间,
纸糊的格子窗在夜风中刷刷直响,黑夜中不时响起两声阴森的叫声。这时宗三龟子觉得膀胱
像要涨破了,他想在堂屋中泄个痛快,但贾舅老爷的目光像麻醉剂一样已将他的尿神经麻
醉。
    “宗三,人、钱我不说,你把那个秃驴给我交出来。”
    贾舅老爷的话终于飘荡在堂屋中,这使宗三龟子觉得好受一点。毕竟还有人说话的声
音。
    “贾大老爷,我情愿——赔……”
    宗三龟子觉得尿神经的麻醉在渐渐地复苏,于是他撤出几滴在裤裆中。
    “贾兴,银子呢?”
    “回大老爷,带去三千两,宗三爷拿了三百两,现二千七百两在此。”
    “哈哈哈哈。”
    贾舅老爷阴惨惨笑声使墙上的灰尘也纷纷落下。
    “宗三,你敢两边欺骗,那你就赔六百两。但那通匪拐骗,你怎么办?”
    宗三龟子试图再挤几滴尿,但贾舅老爷的话像水闸一样将他的尿道又关闭了。
    “贾大老爷,那不关我的事呀。”
    宗三龟子的老婆朱慧玉来到贾府的时候,宗三龟子正跪着向贾舅老爷求饶,朱慧玉走进
堂屋卖弄风情地向贾舅老爷笑了笑,迎着那微笑,贾舅老爷暂时忘记了宗三的欺骗。当朱慧
玉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时,他差点脱口吆喝让宗三龟子滚了。
    宗三龟子看着老婆朱慧玉的到来又悄悄挤出几滴尿来。
    “贾大老爷,我们的交情不错吧!宗三对不起你老,也不是故意的。看在我的面上叫他
赔你三百两,行吗?”
    朱慧玉娇滴滴的声音使众人的烦躁暂时停止了。她的一只手在贾舅老爷的背上搓揉着,
每一个动作都使贾舅老爷心领神会。在贾舅老爷忍耐不住的时候叫宗三龟子走了。宗三龟子
走出大门就撒了一泡长长的尿。
    那一夜朱慧玉留在了贾舅老爷的府上,她穿着吴良所思念的红肚兜坐在床上,那坐着的
姿式使贾舅老爷激动不已。他们的动作凶猛而剧烈,高声的喊叫引得邻居的一条狗也跟着吠
起来,最后在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贾舅老爷才热汗淋淋沉沉地睡去。
    当宗三龟子在芦苇滩边晕过去的时候,董小宛请徐仁带信前往东关的郑超宗。
    徐仁很慎重地敲响了郑府的大门。呈现在徐仁眼中的郑府院子显得很清朗,直通堂屋的
路上铺着青石板,青石板上的纹络清楚,一个下人正扫着地上的落叶。
    郑超宗在书房的书案前写字,一丝微风吹了进来,掀起了纸的一角。他抬头望了一眼,
门窗都是好好的,他疑惑地将掀起的纸角压了下去,这时门外响起了呼喊他的声音。
    “大少爷,有人找你,现在堂屋等候。”
    当郑超宗出现在徐仁的眼中时,徐仁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想从郑超宗的身上寻
找出不安定的因素,但他失望了。然后他极其郑重地对郑超宗说道:“你是郑大公子吗?”
    “是的。”
    郑超宗从徐仁慎重的神色中看见了事情的不寻常。
    “有人托我带封信给你。”
    徐仁在确认找不出郑超宗的不安定后,将董小宛的信交给了郑超宗。
    郑超宗接过徐仁送的信拆开一看,他的眼中此时出现了徐仁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期盼出现
的安定神采。他首先感谢了徐仁一家的仗义,并留住徐仁吃了午饭,然后送其出了门,并告
之明日一早去接董小宛。
    翌日清晨,当太阳从天边冒出来的时候,董小宛从她甜蜜的梦中醒来。几日来的担惊受
怕使她的脸色显得苍白,她努力去忘掉那些事,但那逃亡时的犬吠声使她始终不能摆脱。
    她简单地梳妆了一下,然后走出了徐仁的草屋。她走到村口,秋天天空的清朗使她眼睛
里充满了解脱的喜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晨带湿气的空气使她的肺部为之一爽,这
种清爽直通全身。这时村庄里的屋顶都像蒙上了一层云雾,几声呼唤孩子回家吃早饭的声音
在村庄里响起。董小宛此时也感觉到腹中的饥饿,于是她离开村口向徐仁的草屋走去。
    一乘官轿和一乘小轿出现在村口,一个轿夫对村口的一个村民询问了什么,然后这两乘
轿直奔徐仁的家而来。单妈几日来一直跳动不停的眼皮在这日早晨平息下来,当轿夫们叩响
徐仁的家门时,单妈知道来接她们的人到了。
    秋后赤裸的田野在阳光下闪放着金黄色,像一个修剪了枝条的花园慢慢呈现出它幼稚的
轮廓。董小宛和单妈是在一片阳光中上的轿,董小宛上轿时回首的一笑使村庄中所有注视的
目光全部凝结在空中,村中的高龄老者——九十七的王槐根拄着拐杖在阳光下颤抖的影子在
这一刻也突然不再颤抖。董小宛在上轿的刹那间突然想起了宗新,她回头向村中的人群望了
一下,但宗新却无影无踪,而此时宗新的目光正透过窗缝直射着董小宛,眼角两滴咸涩的眼
泪慢慢地掉下来。
    董小宛看了一眼人群后又想起了南京的冒辟疆,然后她毅然地踏上了轿子。当轿子出村
后,徐仁的屋中传出感人肺腑的抽泣声,村民都被这抽泣声深深地吸引,而此时的徐仁夫妇
将他们在老槐树下回首往事的风景转移到了村口,直到很久以后,他们还清晰地记得董小宛
离去时乘坐的轿是怎样地一颠一颤的。
    黄昏时分两乘轿子在眩目的夕阳下驶进郑府的大门,郑超宗看着村姑打扮的董小宛款款
走出轿子,但董小宛那高雅、清丽的气质透过村姑打扮的行装依然溢满了院子。
    郑超宗偕同夫人将董小宛接到院内,郑超宗的母亲正等着董小宛的拜见。当董小宛来到
她的面前道了一个万福后,郑老夫人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以她几十年的风雨经验判断出了
董小宛的不平常。她这时想起董小宛这几日的遭遇,离开椅子走到董小宛的面前,执起董小
宛纤弱的小手,从她那干枯的嘴唇里嗫嚅出:“可怜的姑娘。”
    这日的太阳还在西山边逗留,郑府的大门响起了三声羞涩的叩门声。随着大门轻轻开
启,宗新犹豫不决地来到郑府院中。在中午,董小宛离开瓜洲上轿回首的一望中,宗新感觉
到他和董小宛的相处还没有结束,在董小宛离开后不久,徐仁夫妇看见宗新失落地呆在屋
中,便对宗新说:宗新,去护送董姑娘到南京吧!
    单妈是看着宗新走进来的,她当时在倒一盆水。她看着宗新的全身布满了金黄的光亮,
她知道宗新是带来好运的。
    宗新来的时候,郑超宗正在书房的书案上写着“雁”字。
    他正想着派谁护送董小宛去南京。当他听说宗新的到来,他提笔写的“雁”字只写了
“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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