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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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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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想着派谁护送董小宛去南京。当他听说宗新的到来,他提笔写的“雁”字只写了
“厂”,笔就悬在了空中,然后他将听说宗新救董小宛的经过细细地默想了一遍,得出的结
论是:宗新确实是可靠的。
    董小宛此时换过衣裙正沉浸在劫难后不久将与冒辟疆重逢的喜悦中。
    这日船抵金陵郊外。连续几日的晴天变了天气,天空布满了忧郁的乌云,沿江两岸的柳
树在这低沉的天空下显得遭受了无情秋风的肆虐后有所抱怨的样子。董小宛站在船头,衣裙
如飞鸟般飘动,船如牛拉着的犁铧一样在波浪中前进着。虎踞龙盘的石头城出现在董小宛的
视线中,她看见了栖霞山、清凉山,隐隐约约地还有幕府山。江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董小
宛并没有意识到,她此时的思绪被欢喜和忧愁混合着。随着船的航行,冒辟疆作诗吟词喝酒
的形象在她的脑中时时闪现,朱统锐那好笑的面孔时不时穿插其中。董小宛沉浸在这种混乱
心绪中。宗新在一种纷乱的联想中不知不觉挨近在董小宛的身后,他见江风吹动董小宛衣
裙,便像欣赏一段动人激烈的舞蹈,他想拉董小宛离开船头,但他笨拙的手一经触摸董小宛
飘动的衣裙便立即像一只松鼠一般逃开了。
    天空飘起软绵绵的秋雨,雨一经融入江面便无声无息,晶莹细小的雨珠在董小宛的头上
织成一片珠网,她的眉毛上挂着的几颗水珠如思念的泪水一样楚楚动人。董小宛站立船头的
姿式一动不动,目光也在这一刻凝固下来。宗新此时为董小宛姿式深深感动,江岸的几个行
人也注目眺望着。
    船经燕子矶,董小宛想着一曲很久没有唱的《重叙离愁》。这时,江面上狂风大作,江
水撞击起波浪将董小宛全身淋湿,船随着波浪巨烈颠簸。董小宛还没有收回她的思绪就被抛
进了江中,此时宗新还沉醉于对董小宛姿式的欣赏中。当单妈妈大声惊叫救人的时候,宗新
才清醒过来,于是他便纵身扎下江去。董小宛像一只酒瓶在江中一浮一沉的,宗新在距她只
有两三米处便猛地一窜揪住了她的衣襟,船家看见宗新抓住了董小宛,便用绳子系住一块木
板抛进江中,宗新在力尽时抓住了木板,而此时他冒出了一种近似罪恶的念头——他想与董
小宛就此葬身江中。
    宗新两眼翻白瘫倒在船板上,董小宛人事不醒地被船家的娘子挤压着肚子,不久江水顺
着董小宛发紫的嘴流出来。而此时单妈惊恐不定的眼光仍瞪着波浪掀天的江面,董小宛悠悠
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首先是全身颤抖了一下,她想起抛进江中的时候,脑中闪现了朱统
锐的奸笑。当董小宛知道是宗新从江中将她救起的时候,她疲惫的脸上向宗新露出一丝苍白
的笑容。宗新看见董小宛的笑容便为他当时在江中冒出的近似罪恶的念头而自责起来,于是
他也充满忏悔地向董小宛笑了一下。
    船在燕子矶停靠了两日,董小宛纤弱美丽的身子一直不能恢复正常。这两日,单妈整天
守在董小宛的床前,宗新也终日在船舱的门口徘徊不停。董小宛控制不住与冒辟疆相见的欲
望,便吩咐开船进金陵。
    这是那日的午后。
    崇祯十六年八月十二日,船在金陵的三山门靠舶。董小宛打发郑超宗的家人前往成贤
街,打听冒辟疆是否出闱。回报的消息使董小宛充满了忧愁——冒辟疆要两日后才出闱。
    两日的时光使董小宛觉得很漫长。朱统锐的威吓也使董小宛忧郁起来。
    “单妈,你去隐园钱府,告知柳如是姐姐,请她来接我们。”
    董小宛对单妈说道单妈找到隐园钱府的时候,一轮金黄色的月亮从山边悄悄地冒了出
来,地上的一切物体都如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纱,在那树影朦胧的地方更增添了一层静谧的
恐怖。单妈在一连串惊恐事件之后控制不住敲门的力度,那在夜晚十分响亮的敲门声使在屋
中缝衣的柳如是被针扎破了手指,手指的疼痛并没有使柳如是惊恐起来,她反而沉着地走出
屋迎接了金黄色月光下的单妈。
    单妈的到来使柳如是有点诧意,她看着月光下双脚颤抖的单妈就知道了一件事正等着她
做。单妈的双脚不知是因为赶路急了,还是因为害怕夜晚而颤抖,当柳如是询问她的来意
时,单妈同样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了。
    轿子出钱府,无声无息地驶向三山门。
    董小宛站在船头注视着金黄色月亮旁的一丝飘动的云彩和岸上闪烁的树影,当轿子来到
三山门时,董小宛记起了童年时她父亲带她去东坡山看梅花的那个上午。
    宗新看见轿子的时候再一次被忧伤紧紧地攫住,即将与董小宛分离的痛苦使他难以承
受。宗新内心滋生的忧伤在他的体内到处游动,他预见性地感到他与董小宛将从这里永远地
分别,他因忧伤而扭曲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点狰狞。岸上深邃幽暗的树林使宗新感到那将是
他的归宿。宗新这时开始痛恨两日前燕子矶的风雨为什么不再猖狂点,痛恨船家下的木板。
    董小宛并没有注意到宗新的表情。当轿子在岸边停下时,宗新脸上露着动人的微笑。董
小宛的微笑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动人。她微笑着请求宗新在三山门呆两天,因为冒辟疆在两日
后会到此处接她的。宗新十分干脆地答应了董小宛的请求,在董小宛的微笑注视下,宗新全
身有点颤抖,董小宛注意到宗新的颤抖,但她错误地认为是船的摇动所至。董小宛在下船上
轿的时候,充满感激地抚了一下宗新的肩,他的双眼因痛苦和缺乏勇气而闭上了。当他睁开
双眼时,董小宛乘坐的轿已走出很远了。
    “宛妹,快进来吧!”
    “姐姐呀……”
    柳如是拉着董小宛走向里屋。现在董小宛像在大海中飘流了几天见到陆地一样,整个身
躯沉浸在一种忧伤而解脱的气氛中。
    钱牧斋、柳如是和董小宛端坐在屋中,董小宛的面前放着一杯花茶,那袅袅上升的热气
使董小宛感觉这几天的日子很飘渺和虚无。她还想起了宗新。宗新坐在船头,他的目光滞留
在远处,近处的感觉一切变得迟钝起来。那远处隐隐约约飘忽的影像和空中的月亮总给宗新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总不能接受董小宛上轿走的事实。
    “不能泄露你已到南京,朱统锐是很奸诈的。”钱牧斋对柳如是说着。
    “董姑娘,你真有眼光,冒辟疆是位才子,你是位佳人,才子佳人嘛。”钱牧斋对董小
宛无话找话地说道。
    “钱大人,多谢你的照顾。”董小宛的脸颊上依然飞起两片红霞。
    “有你姐姐顾你,我只有听吩咐的份了。”钱牧斋笑哈哈说道。
    “接小宛妹妹到此,事先没有告诉你,怎么不高兴了?我在这里请罪了。”柳如是露着
一丝顽皮。
    “岂敢,岂敢,我可怕你不开门呀。”钱牧斋说。
    钱牧斋哈哈大笑,柳如是和董小宛掩住口微笑着。
    “这两天小宛妹妹与我同寝,你就屈居书房吧。”
    “尊命,夫人。”
    夜很深了,只有打更的声音从巷子的深处传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董小宛和柳如是卧在床上喁喁私语着,一只红烛孤零零地在桌上燃烧,窗外夜风的声音
显得十分遥远。柳如是一只手搂着董小宛的肩,董小宛的头找到停泊港口似的靠在柳如是的
肩上。董小宛向柳如是讲着这几年的遭遇,起初她讲述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平静得犹如秋天
明朗的夜空。说到她的母亲去世时,董小宛才全身抽缩了一下……与冒辟疆的离别……苏州
的逃亡……芦苇滩的阴谋……燕子矶的遇难……宗新的老实,董小宛的泪水终于打湿了柳如
是的衣衫,柳如是也在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宛妹,你我命真苦。”柳如是一动不动,“青楼生涯命如此。冒公子很不错,他是复
社的重要人物,笔下生花,但是屡考不中,那是因为奸臣当道。宛妹,你该紧紧抓住冒公
子,让我们都寻一个好的归宿。”
    “姐姐,我何尝不想如此,冒公子对我很好。”董小宛停顿了一下,“钱大人身居高
位,现在为什么不像在东林党时敢说敢做?”
    “他说他厌倦了官场的争斗。”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国家正处于危亡之时,是应慎重。”
    “他如依附权贵,我就和他翻脸。”
    红烛已燃尽,窗户上印着一片月光。董小宛的眼中透出痴迷的色彩,她的眼光和窗外的
月光交混的时候,如想起了冒辟疆穿过的一件白色绸衫。
    “宛妹,你与冒公子相见不容易,这次见面把终身大事定了。”
    董小宛仿佛看见了她与冒辟疆的婚事。
    “苏州你是不能去了”。
    董小宛想起了她苍老如枯藤的父亲吹奏笛子的神情。
    夜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月光也慢慢地消失,当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董小宛在柳如是
的怀中睡去。
    宗新在船头与黑夜做了一夜的伴,他与黑夜长长无声的交谈在天亮时结束,他忘记了什
么是睡眠。他觉得这几天的生活是一场梦境,但梦境中又有一份真实的存在,最后他不得不
承认现实离他很近。当船家的娘子起来做早饭的时候,看见全身被夜水打湿的宗新坐在船
头,她还以为宗新穿着衣服在江中游了一次泳。
    八月十四日早上,冒辟疆与方密之等人出了棘院便往陈定生家奔去,侯朝宗却奔向媚香
楼。
    茗烟看见冒辟疆几人走进屋,便拉着冒辟疆低声说道:“公子,小宛姑娘来两三天
了。”
    冒辟疆立即停止了与方密之的谈话,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显出惊喜的神色。
    “在哪里?”
    “船停在三山门。”
    “这天把她有人来吗?”
    “没有。”
    冒辟疆转身就准备往外走,方密之一把拉住冒辟疆:“你奉了圣旨?这样急匆匆惟命是
从。”
    “你做什么?”冒辟疆有点恼怒。
    “叫乘轿子去接。”方密之笑着说:“难道你不去桃叶寓馆租间藏娇的金屋?”
    “拜托你了。”冒辟疆带着一丝歉意。
    “领命。代问‘阿娇’好。”
    冒辟疆走出大门,急匆匆向左拐进一条巷子直奔三山门。
    他走路的姿式引得街上的狗都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
    冒辟疆一路直奔到三山门。宗新仍以他固有的姿式端坐在船头,当他看见冒辟疆接近船
的神态,他知道董小宛请求他的事已接近尾声了。
    “你是冒公子吗?”宗新问道,“董姑娘叫我在这里等你的。”宗新并没有完成任务的
那种高兴。
    “董姑娘呢?”冒辟疆问。
    “前两天被柳如是姑娘接去了。”
    宗新现在的表情很沮丧。
    冒辟疆吐出积压在心里的一口长气,那是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深秋的阳光很灿烂,给
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天空中几只飞鸟,在灿烂的阳光下给宗新留下一串飘忽不定的阴影。
    冒辟疆请宗新跟他一起去钱府接董小宛,宗新望着天空飞鸟留下的阴影说:“冒公子,
我要准备回去了。”
    这日一早,钱牧斋轻松地越过一个石凳,在走廊的转弯处身子旋转得非常悠闲。来到后
堂只见柳如是卧在床上睡意正浓,便伸手拍了拍柳如是的脸,柳如是在温柔轻拍中悠悠醒
来。桌上红烛燃尽的痕迹像一块伤疤,太阳还躲在山背后不肯出来。
    柳如是揉揉眼睛,对着钱牧斋莞尔一笑。
    “宛妹呢?”柳如是问。
    “不知道。可能到后花园去了。”钱牧斋递过柳如是的衣裙。“今天上午考试完毕,辟
疆一定会来的。”
    柳如是坐起身,接过衣裙。
    “哦!你去将小宛的乐籍销了,大概你还得花点银子帮小宛还债。”
    柳如是靠进钱牧斋的怀中。
    “应该这样。”钱牧斋说。
    柳如是在钱牧斋的脸上亲了亲。
    “你帮我穿衣?”
    董小宛坐在后花园池塘边的一个石凳上,池塘水面布满了落叶,但仍然看得出微波荡
漾。董小宛看着池塘中一片最黄的叶子,叶子在晨光显出纯洁透明的黄色,在水面静静地躺
着。
    “宛妹,辟疆来了。”柳如是来到董小宛的身后。“快出去吧!”
    那片叶子在水波中飘动了起来。
    “我不去。”董小宛的脸上露出激动和羞涩。
    冒辟疆冲进钱府在前厅遇见钱牧斋。
    “钱大人。”冒辟疆的眼睛向四周张望着。
    “贤侄,你这样急匆匆的,想必这次考试定是满意了。”钱牧斋漫不经心说道。
    “大人过奖了,晚生无才无运。”
    “你们年轻人比我们行啊!”钱牧斋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
    “我来是找董小宛的。”
    “呵……”钱牧斋一阵大笑。
    当他踏进后花园破烂陈旧的圆形拱门时站住了——董小宛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这时他
努力回想镇江分别时董小宛的模样。
    董小宛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在离她十几米处停下了,她知道她期待的人儿出现了,但
她此时内心的激动与羞涩将她固执地留在那里,使她一动不动。
    池塘里的落叶被秋风吹得翻飞起来。
    “宛君……”冒辟疆停下的身体又向前走去。
    董小宛全身颤抖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她缓缓地转过身,眼泪顺着脸流了下来。
    “公子……”
    冒辟疆搂住董小宛,两人相对啜泣起来。冒辟疆在这一刻觉得时间静止了,太阳已跑到
他们的头上,池塘的中央不知何时露出一块没有落叶的水面,那潭水很幽绿,在阳光的蒸发
下,后花园里散发着落叶腐烂的气味。
    冒辟疆听着董小宛述说瓜州滩夜晚的狗叫声、燕子矶的江水、包伯平老朽的智慧、宗新
的老实……在董小宛泣不成声的时候,柳如是挽着钱牧斋走进圆拱门。
    “一对死命鸳鸯。”柳如是放开挽着钱牧斋的手笑着走到董小宛和冒辟疆的面前。
    “宛妹,你哭起来好丑呀!你这样子,辟疆可不会要你了。辟疆,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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