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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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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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已和徐先生计议好了,明天你不要带包裹,跟在我轿后出去。出了这里的大门,你就
闪过一边,然后往西边走,徐先生就会送你到一个叫包平伯的家中,我跟你说起过这个人。
等会儿你把那些首饰统统取出来也带上。”
    “妹妹你要这些脏东西干什么?难道还要穿戴这些吗?”
    “不是,你把这双洪承畴给的明珠替我送给徐先生的夫人。这两枝凤钗送给包家,多余
的首饰留做你回去的盘缠和以后防老之用。”
    “那你……,你不打算回去了么?”
    第二天天气不错,太阳像春天一样暖和照人。侍婢们早已端来早点,董小宛和刘嫂匆匆
吃了点东西,可两人怎么也咽不下。这时,徐继志已奉命来到楼下。
    董小宛上轿后,徐继志吩咐先到暖阁去禀报洪承畴。洪承畴早已坐在书房等候。听说暖
轿已到,便命令打轿,同时也登轿跟着出大门。徐继志来到大轿旁对洪承畴禀道:“卑职回
去了。”
    洪承畴嗯了一声,轿子便往前去了。刘嫂跟在徐继志后边往西走去。这时忽然有个人来
到徐继志前面,拦住去路,那人低声向徐继志问道:“先生留步,请问这大轿和暖轿里坐的
各是什么人呀?”
    “徐继志先是吃了惊,抬头看见是个和尚,紫红色的脸膛上露出疲倦的神色。只见他双
手合十地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噜苏,对不住施主了。”
    “方外人问这些干嘛,大轿里坐着经略洪大人。”
    说完徐继志掉头就走。
    “那么,那暖轿里坐的是何人呢?”
    “不知道!”
    “先生,你方才在大轿旁说话,岂会不知暖轿里是什么人吗?“就请你告诉方外人,这
有何妨?”
    刘嫂见有人缠住徐先生不放,就说:“你这和尚真会蛮缠,你到底要问个啥呢?”
    “咦,您这位大嫂既知,就请您发发慈悲吧。”
    “真讨厌,一个出家人,打听人家内眷做甚,徐先生,我们还是走吧。”
    “对不住二位施主,出家人是想打听这行辕里是不是有个姓董的女子。”
    刘嫂一听脸色骤变,一旁的徐继志也怔住了,正待开口,那和尚一看这情形,就多少知
道了一些,便对刘嫂低声说:“贫僧是从如皋赶来的,这位大嫂是姓刘吗?”
    “你,你怎会认得我姓刘?”刘嫂听后大惊地问道。
    “实不相瞒,我是为董小宛才来这里的。”
    “老天!那暖轿里正是董小宛呀。”
    “哎呀”一声,那和尚提着方便铲掉头往东追去。
    刘嫂跟着徐继志来到徐家,还没坐下,徐继志就问刘嫂:“这和尚来得蹊跷,嫂嫂你见
过吗?”
    “没有。”
    “那么他怎么会认得你呢?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他一定是去追董小宛去了。”他马上站
起来对韩氏说:“娘子你陪着刘嫂,我先到行辕去观察一下动静,恐怕要发生什么不测的事
了。”
    徐继志刚到行辕不久,正喝着当差的送来的一杯茶,就看见洪承畴的亲信满头大汗地跑
来。
    “洪大人叫徐先生快去,那个董小宛死了!”
    徐继志听后也吃了一惊,没想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比预料中的情形更严重许多,他忙
骑上一匹快马,奔多铎的行邸而来。
    对于董小宛的死,徐继志只是从那些随从那儿道听途说来的。他赶到豫王府行邸时,董
小宛已经死去了,一块白布已盖在董小宛的身上,殷殷鲜血浸透了床单。
    洪承畴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看见徐继志赶到后,就马上对他叫道:“快把这贱人抬
出去,随便埋在乱冢里。”
    徐继志赶忙叫人抬着董小宛的尸体出了行邸,然后就直奔七里山塘的一所尼姑庵,并叫
尼姑们把门关上,不许放外人进来,一面叫人备办棺木衣衾,一面派人去接娘和刘氏。正在
料理之际,先前遇见的那位和尚进庵来了。徐继志不解地看着他,然后转过身去责问尼姑:
谁叫你们放人进来的?
    “徐先生,你不是奉命埋葬董小宛的吗?贫僧是来诵经超度的,有何不可呢?”然后他
转过身对尼姑们说:“不论何人到此,都要先请示徐先生,听见么?”
    徐继志看着这情形,知道这和尚不是一般的人,便低低问道:“大师父你……?”
    “你去叫刘嫂了吗?”不等徐继志问完,和尚便先说道:“告诉你吧,我是特意来搭救
董小宛的,可惜来得太迟了。请问徐先生,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不甚清楚,听那些随从讲,董夫人是撞墙而死的。”
    “真乃烈妇也。”那和尚赞叹地说。
    “不知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贫僧法名严戒,和冒辟疆是结义兄弟。在如皋听到此信,就星夜兼程地赶来,竟然未
救出活人,那么我也只好把尸身弄回去了。”
    “这埋葬?”
    “那好办,横竖去备了棺木,葬个空棺材如何?”
    “路途遥远,这死尸怎么好走呢?”
    “这个我自有法子,如果我没些法子,我赶来还有何用呢?”
    龙兰坐在那里正打算诵两卷金刚经,超度超度死魂。就听见刘嫂在外面哭叫着妹妹走了
进来,她后面跟着的韩氏也泪流满面。龙兰赶紧上前劝阻说:“刘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先料理小宛要紧。”接着他又说:“这里师父已烧好了热水,你和徐夫人先替小宛洗干净换
衣服吧。”
    龙兰和徐继志走出院来,四面看了看,见有一柴草房,推门进去一看,里面堆放着许多
木柴,他挟了几节大柴往棺材里一放,然后将棺材往上一拎,嫌轻了点,又搬了块石头放进
棺材,再试了试,说道:“差不多了。”看得徐继志目瞪口呆。
    “师父埋掉空棺材,这死尸又怎么办呢?”
    龙兰正要开口,只见韩氏慌张地开门跑出来向这边招手:“还活着呢。”
    徐继志又惊又喜,忙问:“真的吗?”见韩氏点点头。徐继志连忙招唤龙兰,低声说:
“她活过来了。”
    “这就再好不过了。”龙兰说完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董小宛是在刘嫂的痛哭和呼唤中舒醒过来的。正当刘嫂和韩氏拎着水桶、木盆进屋来掀
开被子时,听见董小宛发出蚊蚁般的声音:“姐姐。”刘嫂正在痛哭中,并未听见,在一旁
的韩氏却听出了这细弱的声音。
    “刘嫂你仔细听听,像有声音呢?你摸摸她的心口吧。”
    “胸口还热呢,”刘嫂惊喜地说,“心也在跳动。”
    “想来,方才确实是听见她叫了声姐姐。”
    韩氏说完,就低头靠近董小宛的面庞,细细一听,听出一种微弱而短促的声音,刘嫂也
把头靠近董小宛,这回她听到了董小宛细弱的气息声,她马上惊喜得跳了起来,“她还没
死!”泪珠儿就滴落在董小宛的脸上。董小宛感到自己是从沉沉的昏睡中渐渐醒过来,她被
刘嫂冰凉的手指抚摸到胸口时,只是气若游丝地叫了声姐姐后又昏过去了。
    董小宛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再一次苏醒过来。她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地方,当她极其
艰难地回忆所发生的一切时,一阵钻心的痛楚差点使她晕了过去。她感到一些影像越来越模
糊,然后又进入了深度的昏迷中了。
    刘嫂靠在董小宛的床边一直抽泣个不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龙兰开门进来时,也没
有惊醒她。
    “刘嫂,你醒了么?快醒醒。”
    龙兰走上前去终于把刘嫂从沉沉的梦乡中摇醒过来。
    “怎么?我睡着了。”刘嫂醒过来后用左手揉了揉酸痛的扶在床上动不了的右手。
    “天亮了?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刘嫂,你好好照看小宛,我恐怕得赶回如皋通知三弟,小宛的伤情太严重了。不能耽
误时间。”
    龙兰往外走时,又回头问刘嫂:“小宛她一夜未醒么?”
    “恐怕一直没醒,我不晓得她下半夜醒过没有,可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董小宛从沉沉昏睡中醒过来,她听见有人在谈话,可她觉得那声音是如此的遥远,根本
分辨不出来。她努力集中思维回想一下事情的经过,可她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一努力,她太虚
弱了,甚至连眼睛也不容易睁开。当她听见一声哐噹声,就又昏睡过去了。
    龙兰到达如皋城外时,已是万家灯火。他穿过城区来到集贤里的冒府大院时,看见一个
人影走出大门。那人从皮帽下露出的眼睛正盯着来人,龙兰认出他就是管家冒全。
    “管家,你家公子可在家?”
    “大师,是您吗?”我家公子可是天天盼您归来呢。”冒全立刻认出眼前这个威武的大
汉,他看着那只大手捏着的兵器泛着青寒的冷光问:“大师,少夫人她可好。”
    “一起去见公子再说吧。”
    在水绘园里,龙兰又一次看见久久缠绵于病榻的冒辟疆,他虚弱的身影在青铜油灯后像
一个不真实的幻影。龙兰想,几天不见他已变得如此的瘦小!
    当管家上前通告病榻上的冒辟疆说严戒大师回来时,那个一身白衣的虚幻的影子马上回
到了现实中。
    “二哥是你吗?你回来了,宛君她可好?”冒辟疆消瘦的身体像纸人一样漂到龙兰的跟
前,他抓住龙兰的手说:“宛君她回来了么?”
    “快回来了,赶快找条船把她运回来,她身体不好。”
    小船刚飘进龙游河的时候,董小宛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河风吹得船帆叭叭直响,龙兰提
着方便铲站在船头,远远望去像尊石像,迎着河风一动不动;刘嫂坐在船舱外边,一副茫然
若失的神态,眼睛像受过惊吓的病人,迷惘地盯着河面,水波向远方扩散,消失在灰色的岸
边。
    小宛躺在船舱中间,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她的形象就像一幅古代仕女图,面色白皙,
柔弱无骨,只是好看的睫毛偶尔跳动,才知道是个活物。
    小宛费力地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缓慢闭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感到死亡已在不远处
向她招手。她挣扎了一下,想喊叫一声,可是感到她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就悲哀地闭
上了眼睛。
    她的思绪,细若游丝地向远方飘去。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家乡的帆船和河边的杨树。
    小宛弥留之际的最后回忆,是在冒辟疆赶来前不久。船刚进龙游河,龙兰在前舱听见刘
嫂好像在和小宛说话,心里很高兴,便跨进房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刘氏高兴地对龙兰笑
着说:“师父,小宛方才还问起你呢。”
    龙兰便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弟媳你好好休息。你还认得我吗?”龙兰看着微
闭双眼的小宛又说道:“我是山东的一枝梅龙兰呀!”这时,小宛缓慢地睁开两眼,面露微
笑看着严戒,嘴唇微翕着像要说话,刘嫂赶紧把头凑到她的嘴边,问:“妹妹,你想说什
么?”
    小宛的嘴唇不停地张翕着,声音如蚊蚁。刘嫂盘起的发髻盖住了小宛的整个脸,她只断
断续续听到小宛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姐,我不行了……帮我谢过二哥……
唉,冒郎……。”
    看到这种情景,龙兰知道小宛的时日不多了,不由心急起来。船大约是在午后不久到了
离如皋不远的柳桥。龙兰吩咐稍公把船赶紧向前开去,让他们在南门外的码头找个安静些的
地方停下等他回来,并嘱咐刘嫂好生照看小宛,便如飞似地往如皋冒府而去,意在叫冒辟疆
赶快前来和小宛见上最后一面。
    刘嫂满面泪水地呼唤着小宛,小宛一动不动地躺着。苍白的脸安祥而宁静。船上的人这
时已经差不多认为小宛已死去了。
    其实小宛并没有死去,她清楚自己还活着。她听见刘嫂的哭喊声,真想回应她,可是她
觉得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连睁一下眼睛都吃力。小宛只是感到很累,想好好睡上一觉,她
也不想再回答她们的呼喊了。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树叶铺着的木筏上,身下的木筏晃动着向黑暗滑去。思绪正在减
退,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在萎缩,她突然觉得自己想抓住某种正要逝去的东西。这时,她想
起了那些遥远的夜晚,那些侍候冒郎的日子。
    白天,她在门前绣花,屋后纺布。干完了一天的琐事,就等待晚上的细活。那细活被她
这个心明如洗的女人揽在封闭的世界里仔细梳洗,一遍遍憧憬,一遍遍陶醉。夜晚,冒郎扔
下书打着数不尽的哈欠上床来,他不习惯枕在绣花枕上睡眠,他的头低垂着,寻找小宛裸露
的大腿,然后枕在上面。他闭眼不动,像被人带进遥远的境界。小宛在上床之前把手洗了好
多遍,也擦了冒郎喜欢的脂粉,先轻轻地在冒郎的太阳穴上揉一会儿,然后把一个雕花精巧
的小木盒打开,取出一枚银色的耳勺,开始给冒郎挖耳朵。冒郎一动不动,小宛也掏得极其
精细温柔。掏出的脏物颤颤地放在一张羊皮纸上,掏完,冒郎睁开一只眼睛看一看羊皮纸上
的脏物,然后舒服地呻吟一声,翻个身子把另一只耳朵转向小宛。待小宛掏完他的两只耳
朵,把银耳勺轻轻擦净,放进雕花小盒里时,冒郎在睡眠中流出的一线口水已淌在小宛的腿
上了。小宛一直坐着不动,只伸长脖子吹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感觉冒郎呼出的热
气扑在自己的腿上。
    她开始昏昏欲睡。脸上挂着安祥的微笑。
    刘嫂正用一块丝帕擦着脸上的泪珠,突然,她瞪着红肿的眼睛,看见小宛苍白的脸上露
出了笑容,她惊呼道:“小宛,你没死?”
    小宛在沉沉的睡意中,似乎看到了一片透明的白指甲,在黄澄澄的阳光中晶莹剔透。这
片白指甲老是在她的眼前晃动。
    她想不起这是谁的指甲。
    小宛的思维已进入了更深的昏迷程度,但她看起来似乎很安静,她的呼吸有些沉重。就
连刘嫂走进船舱时也听到了,刘嫂以为董小宛有所好转,而且还能睡着,她感到宽慰并端着
一盆脏衣服走出了船舱。
    董小宛醒过来的时候,又看见了那片白指甲在眼前晃动。
    她仔细盯着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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