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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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连-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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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别跟连里汇报,现在离开车时间还早。马上分头去找,一定把他给我找回来!听见没有?”张志峰口气严历地说,心里暗想:这个混蛋早晚有犯错误那天,不过现在不能声张,执行轮战任务途中有人逃亡,可是政治事故!不能让二排新来的那个佟雷看咱的笑话。
 “等等,等等!”魏立财将烟头弹到铁轨上,“看把领导们急的,我还没来得及报告哪!刚才我看见贾双林往一营那边去了。怎么样,关键时刻还得看咱魏大宝的吧。”
 “铁匠”气得一跺脚:“有屁你不早放!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出了问题、拉了稀我找你算账!走,跟我来!”
 没等张志峰发话,两人一路小跑,朝对面那满载大炮的列车奔去……
 就餐完毕的军人们陆续回到站台,一时间这里变得熙熙攘攘。前方正在更换火车头,一身油污的铁路工人钻进车厢下面,用小锤叮叮当当敲击着车轮和大轴,全神贯注地检查车况,以保证它们安全运行。有任务的同志顺着列车行色匆匆地来回奔跑。无事可做的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着烟,有说有笑,谈论着一路上的见闻,互相开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心领神会的玩笑。还有的抓紧时间洗脸洗头刷牙,大搞个人卫生。
 标图员李常义,形只影单一声不响地伫立在一旁,与周围喧闹的气氛有些不协调。对这个火车站里的一切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的,隔着车站的铁栏杆,相距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从小就跟着当铁路信号工的父亲在这里长大,跟许多铁路工人的孩子一样,整天在车站里进进出出,在铁轨上蹦蹦跳跳。那时,母亲带着他们七兄妹刚从农村来到这里跟父亲团聚,生活十分拮据,个个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却常常吃不饱肚子。懂事的小常义就跟两个哥哥去铁路上拾煤核儿。每天早出晚归,背着小竹篓,弯腰驼背地在枕木间仔细搜寻着。每当小哥仨黑手黑脸,“灶王爷”般满载而归时,母亲便踮着一双小脚,一溜小跑迎出来,一边给他们打水洗脸,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抚摸着几个孩子,生怕他们在外边磕着碰着。日积月累,家里烧水做饭居然用不着买煤添柴了,甚至还可以用多余的煤核儿到小杂货店去换些铅笔、橡皮、练习本之类的学习用品。为此,李常义和哥哥们对这件事始终乐此不疲。闲暇时,他喜欢跟小伙伴们坐在车站的围墙上,看着南来北往的列车,一齐幻想,然后跟着大喇叭喊:“某某次列车打点,接车组的同志请做好准备,列车进某站台。”长此以往,他们都背熟了。
 由于童年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李常义的肠胃经常出毛病,加上参军后生活紧张伙食单调,长年累月战勤值班,他的胃病发作得愈加频繁。他是个老实又好强的人,为了不影响工作,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实在疼得难以坚持,就偷偷跑到指挥所后墙根,蹲在地下大口吐一阵子酸水,然后,抹抹眼泪擦把嘴,悄悄回来往嘴里扔几片“胃舒平”了事。最后,终于被连长派卫生员把他揪到医院。医生诊断为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不由分说,住院治疗。
 就在部队宣布轮战命令的当天晚上,李常义风尘仆仆、心情急切地出现在连部。连长沈长河看着他软缠硬磨得来的出院证明,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语言来表述对这个战士的赞许,心想:“好样的,这才是我们指挥连的兵!”
 沈长河问:“常义,这次任务非比往常,艰难困苦、环境险恶,你有思想准备吗?”
 李常义平静地说:“有!连长,你放心,我没事!”
 沈长河摇摇头:“有事没事咱俩说了都不算,我对你这张出院证明没把握,部队是去打仗的,你能坚持的住吗?”
 李常义满脸通红:“入伍几年,好容易等来这个机会,咱是党员,难道当逃兵吗?要是半途而废,就按临战退缩论处,我这个人你还不放心?”
 沈长河十分清楚,论标图技术,这个老实巴脚又十分内秀的战士是一流的,他始终是指挥连一号战勤班子的成员,有他站在标图桌前,敌机的飞行航线就能更加清晰准确地显现出来,沉着、冷静、有极强的应变能力,就连首长指挥作战都多了几分把握。每当有重大演习,团长总是问:“今天谁标图?”只要看见李常义头戴耳机,握着一把铅笔站到标图桌前时,他就放心了。
 想到这里,沈长河说:“去卫生员那里多拿点常用药,先回班里报到。不过,坚持不了别硬挺,来日方长。”
 就这样,李常义跟随部队上了南下的军列。
 李常义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家门,感到有些悲壮,又有些酸楚。现在他迫不急待地盼望自己年迈的老母能踮着那双终年不停的小脚,即刻出现在那里,能够让他偷偷看上一眼。老人家做梦也不会想到,近几天不断往南开的大批军列上竟有她日思夜想的儿子,更不曾料到此刻他就站在一片熙熙攘攘的红帽徽、红领章当中默默的遥盼着自己。
 车站上响起急促的哨音:“全体注意,各班集合,清点人数,登车准备出发!”伴随哨音传来值星排长张志峰的喊声。
 连长沈长河和侦察班长金亮来到李常义面前。
 金亮生性活泼,天生的乐天派,多大的事也没见他愁过,待人热情,爱动脑子,喜欢研究分析问题,大家叫他“金参谋”,跟李常义是同乡,对他的情况了解的比别人多一些。刚才见他独自伫立良久,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找到连长,说:“常义在那站半天了,听说他爸爸是铁路工人,连长,我给你参谋一下,对面那栋平房可能是他家。”
 沈长河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了两步。
 “常义,那是你家吧?”沈长河注视着那低矮破旧的平房,小声问道,“可惜不能回去看看,只有在心里跟老人家告别了。”说着用手拍了拍李常义的肩膀。
 李常义轻轻地点点头,没说话,扭身跃上车去。
 一声高亢的汽笛,蒸汽四射,火车徐徐开动。伴随巨大的吼声,速度逐渐加快。
 李常义从小小的车窗使劲探出头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很快一个高举着信号灯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一闪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朝着那背影拼足力气大喊:
 “爸爸——”
 贾双林耷拉着脑袋坐在背包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在摇摆不定的车厢里,班务会很快变成了批斗会,就连一贯从容稳重的排长张志峰,面对这个屡教不改、到处给他丢人现眼的兵,都有些怒不可遏。
 一开始,贾双林在全班同志一片声讨声中,还理直气壮地说到一营去看看老乡,许久未见,好不容易在行军途中邂逅,不见一面也许就永别了,上了战场指不定还见得到、见不到呢。要是稀里糊涂地光荣了,将来怎么回去见家乡父老,云云。简直是一派胡言!
 “贾双林,你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
 “贾双林,你可别散布战争恐惧论,我们革命战士就是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怕死就别上这趟车!”
 “老贾,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就你那熊样儿,咱把话搁这儿,‘光荣’了谁,也轮不上你。”
 “双林,同志们都是为你好,大家这么苦口婆心地帮助你,是怕你犯大错误。”
 同志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如雷鸣电闪,如绵绵细雨。可说了半天,理屈词穷的贾双林还是嘟嘟哝哝地不想认账。
 “行行行,你们都有理,就我不对,反正横竖看咱老贾不顺眼,一桩小事,何必小题大做。”
 班长陈友最见不得这种明知故犯、知错不改、还强词夺理的人,红头涨脸地拔出冲锋枪上的通条,在钢盔上“当、当”敲了两下。
 “贾双林,话可跟你说了不少,你用不着觉得咱‘铁匠’对你态度不好、缺少耐心。你必须承认错误,慢说是明摆着拿行军规定当儿戏,就连起码的集体荣誉感都没有,让全班跟着你丢人。你要深挖思想根源,彻底承认错误。刚才要不是我和大宝及时把你弄回来,这边火车一开,你还不定干什么去哪!等到了战场上,你要给我这么软了巴几、吊儿郎当、关键时候拉稀,我头一个带上你到飞机炸弹底下去查线。好好考虑考虑,写检查,明天认真检讨!”说着,又在钢盔上敲了两下。
 此时,张志峰示意陈友冷静一点,然后不动声色地说:“大军征战,军纪要严,这是一般的军事常识。你已经是老兵了,难道真的不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从入伍第一天就学,现在忘了?批评你两句就受不了、不服气,到了战场上就没这么客气了,到时候你要真成了‘二类物资’,那时才无颜见江东父老哪!”
 听了排长的一番话,贾双林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二类物资:凡参战部队,从原驻地出发前,首先必须轻装,将个人物品分为一类物资和二类物资。一类物资是指随身携带的生活必需品和个人装具等,此类物资随个人行动统一前送;二类物资属于暂时用不上或暂缓使用和不便携带的物品,经过包裹后填写个人姓名及家庭通信地址,若有“特殊情况”,由部队后送,发回原藉,实际上就是个人遗物。
 贾双林还不想当“二类物资”,可一想到打仗,总有些忐忑不安。这使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电影里那些枪林弹雨、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场面,常常心有余悸。视死如归的李玉和,坚贞不屈的江雪琴,孤胆英雄王成,还有舍生忘死的董存瑞,在他看来距离自己是那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及,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人面临人生最后抉择时,何以如此的大义凛然、义无反顾地放弃生的希望而去慷慨赴死。当然,什么甫志高、王连举们也差劲,自己不想死,别当叛徒害别人嘛!难道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贾双林有点瞧不起这帮人,凭着自己一条如簧巧舌,在敌人面前一通花言巧语,肯定编得比他们生动,既保全了自己,也不伤害别人。
 他认为自己有点像狐狸,狐狸有什么不好,狡猾就是聪明嘛。
 其实他曾想过“开小差”,与其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一走了之。可后来一琢磨,不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时候失踪绝非上策,部队非上家里拿人不可!让乡亲们戳着脊梁骨说怕死鬼,全家都见人矮三分,甭想出门了。“因病住院”倒是个好主意,可自己整天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全身上下也没个病。找块石头把手砸残了或者惹起车祸把腿弄断,他又下不去手。后来听指导员讲战场纪律时,说“自残”、“自伤”是要军法从事的,吓得他赶快打消了这个倒霉的念头。
 思来想去,还是随机应变吧,凭着自己拈轻怕重、躲躲闪闪的功夫,哪那么巧炸弹就偏偏落在咱头上。弄不好瞎猫撞上死耗子,再干件露脸的事,立个功什么的也未可知。
 于是,贾双林归队了。
 今天这样的批评帮助会,他见得多了,反面教员当惯了,早就练得皮糙肉厚、刀枪不入,嘴上应付应付,过后照样我行我素。“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活着回来,就是伟大胜利!”贾双林心里拿定了主意。
 从北至南七天七夜,征途漫漫,车轮滚滚。
 今天是行军的最后一天,中午时分列车将准时抵达昆明火车站。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等待已久的曙光终于显现,东方天际渐渐映出一抹鱼肚白,一溜淡淡的朝霞响箭一般穿透浑沌的空间,淹没在黑暗中的天地万物开始显露出各自生机勃勃的形态。当第一声汽笛响彻山谷时,湿漉漉的空气产生了震动,受到惊吓的鸟儿振翅飞向了天空。
 中国的云贵高原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在漫山遍野的绿色植被覆盖下面,是可溶性岩石。经过亿万年的地质变迁,受水的侵蚀,逐渐形成了群峰突兀、沟壑纵横、洞穴幽深、峭壁林立,十分奇特的地形地貌,并由著名的亚得里亚海岸的喀斯特高地而得名。在这种地形上修铁路,本身就是一大挑战,除去隧道,就是桥梁,火车跑起来,出了山洞就上桥,过了桥又进洞。据说当年铁道兵部队硬是啃下这块硬骨头,创造了世界铁路修建史上的奇迹。
 报话班长周援朝和新兵报话员张小川从头天下午起,便挤坐在一辆牵引车的驾驶室里,担任前端平板车上的值班警戒,一整夜列车穿山越岭,轰轰隆隆地始终没停。
 “叮铃铃……”周援朝怀里的电话机响了,他迅速举起话筒:“一号岗到,一切正常,完毕。”
 “周班长。”电话里传来当日值星排长、自己的顶头上司佟雷的声音,“连续十六个小时没停车,你们晚饭都没吃上,辛苦了。”
 “没什么。”周援朝冷冷地说。
 “前方停车的具体时间,目前还没有接到通知,恐怕你们还要坚持一段时间。”听得出,佟雷的语气十分诚恳。
 “没问题,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援朝,张小川年龄小,淘气,你看住了他,千万别让他乱动。”
 “不劳排长操心。”周援朝挂断了电话。
 对这个新来乍到的排长,他有种本能的反感。在全连上下一片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他暗想:什么业务尖子、炮连骨干,什么军政兼优、前途无量,什么老爹亲点,派赴前线,不过花拳绣腿,镀金而已。在他看来,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排长,十足一副盛气凌人的公子哥模样,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走着瞧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究竟是什么货色,大炮一响就一清二楚了。
 其实周援朝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跟同年兵比起来,他略长两岁,思想敏锐,城府较深,行政管理和思想工作都很有一套,颇具兄长风范,士兵中无论年龄大小,均以“周兄”呼之。大家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找他聊聊,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偷偷向他诉说。周援朝则来者不拒,一律细心倾听,耐心诠释,热心指点,诚心帮忙。在连队人缘极好,头衔也多,什么士兵委员会副主任,什么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什么团支部副书记,只要不是必须由军官担任,而是民主选举产生的,均非他莫属。党支部对他在士兵中的威信和作用亦十分重视,不断给他安排些本职工作以外的任务,周援朝对此倒也兢兢业业、毫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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