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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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霓裳-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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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一匹丝绸,迤俪千里的织锦,铺就他狂热而欢畅的梦想,自初见的那一天起,仿佛就直白的向往着这一刻,她是美人是尊贵的小姐,而他却身份低微,但是有了这一夜,他便不再是他,而是戴家大小姐的情人,真正的情人。
绣儿把月仪送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月仪撕坏的沾血底衣不敢拿回家里,直接给韩平收了起来。绣儿去打了个热水来,侍侯小姐洗完,便扶她上了床。不敢点灯,一切都黑漆漆的,谁知她刚给小姐掖好被子,就被小姐一把抓住胳膊,月仪的脸,从后面埋在她的臂弯里,刚烈的抽泣声之后,是压抑的哭声。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花碧月来到祥瑞凤的时候,店里的伙计们几乎都不认得她了,只见她长发一面垂肩,烫成了大波浪的样子,身上穿着刚从上海流行过来的长旗袍,料子是胭脂红大花的丝绸,领口与襟还是老样式,但从肩处却接出袖子,只到上半臂,露出白生生的两条胳膊,只在肘处叠叠的围了一块奶黄色碎花织绒披巾,腰上收了六处,圆圆一围,把胸和腰实实显了出来,下摆开叉直到大腿,里头却没有穿裤子,薄丝的透明晶亮柔细,类似肌肤。乍一看去,好像裸着的女人。
掌柜的看是小韩师傅的老相好,不能怠慢,忙上去招呼,心下怕正经人家的女眷看见了不好,便叫阿林直接将她引到韩平住的里间,侍侯她在椅子上坐定了,拿出一套青花釉下彩瓷盖碗斟茶,才兑上茶卤。
碧月便斜着身看见了,摇手笑道:“我不要这个,就用小韩平日喝的那只紫砂杯吧。茶卤也要他最爱的金桂,不要好的,就平时喝的那种。”阿林听了又是点头,碧月的美艳那么近的在他的眼前,让她感到窒息,越发把头点得像捣蒜一样。
阿林出去之后,碧月环顾一下四周,见乱的实在不成样子,便起身给他收拾,25岁的红妓,已到了托人的时候,可谁也看不上,多少银钱也不愿去做达官贵人的下堂妾,一心就念着只有一间斗室栖身的小韩师傅,吃好的想给他留点,穿好的想给他看着,仿佛本就是他的人,只是谋事实在要去的太远,而相守的日子又太少太少罢了。遥遥地,想起过去的事,那时小韩被她的美艳所惑,用尽所攒银钱来与她共度一夜,良宵之后,他拢紧她的双手在胸前,说:“我一定要好好学手艺,多裁衣服,好好挣钱,将来带你去上海开店,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此后她无论受多少苦都记着他这句话,只这一句,便让她把其他的全抛开,一心为了将来能和他好而努力,省下衣服之外的花销,一分一的厘收到盒子里去,只待时机成熟了和他一起去上海,过天堂般的幸福日子。
这次跟朱次长去北平;陪的是洋人;受的苦没法儿说;连命都差点搭上。朱次长拿红纸包好的大洋给她的时候;她的手心都出了汗;染上了那红色;像胭脂一样。她还带回了刚从风尘场所流行起的新式旗袍和几色东洋料子。这些美丽的织物放在藤编的箱里;弥散着植物染料清苦的香气;一路上想着他见到时的欢喜;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欢愉。
待收好了桌椅;碧月便踢掉两只小高底皮鞋;光脚爬上床去给他叠被子;拢着拢着;却从枕头底下拉出一条女人的白绸底裤来;碧月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看看;居然还有新鲜的血迹;那种白绸面料决不是普通人家的女人穿的起的;但若是子血的话;只可能是一个大家小姐。
她呆了呆,一股酸流直涌上心头,又趁着势儿直涌上鼻眼,眼睛一下子便红了。正伤心间,听到外头脚步声,她正想把汗巾收好,却听得是阿林的声音:“碧月小姐,这一会茶怕是凉了,我提了滚水来,再给您斟上。”
她不禁心生一计,笑笑转身斜签着坐在床沿,佯不经意道:“阿林,这几天生意好么?”
“好的很哪,也不知师傅不在的时候为什么也这么好,也许大家都是冲着小韩哥的手艺来的。”
碧月一听这话中有底了,忙紧跟着问:“有多好?晚上还有人来呢?”
阿林是个榆木脑壳,问什么就真的答什么了:“当然有,不,前天没有,昨天真的有哇,还是戴家的人呢!”
“是哪一个女客?”
“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有一个是戴家的丫头。”
“阿林!”只听得门口发一声喊,阿林一吓,放下手中的活计,是韩平进来了,“说些什么话?还不快去给我也倒杯茶来。”
碧月面上不露色,坐在他对面媚成了一朵花:“何必再去倒水?我用的就是你的杯子,一并儿喝了就是嘛。”
韩平会意,端起杯子尝了几口,茶没喝完手却伸了过去:“许久不见,就换了个样子了,好张扬的衣裳,真真是撩人。”说罢一把扣住她粉嫩的脖子,细细抚摩下来,已熟捻的解开她的蝴蝶盘扣,待解下第六颗扣子,往下一拉,脱了半截儿,一抱便上了床。
碧月和他吓嘻嘻的缠绵,欲迎还拒的:“哎呀呀,别把人家的新袍子弄皱了。”一边顺手把那块白绸底裤塞到枕头边自己的披巾里去了。
王,戴两家的婚事越来越迫近了,祥瑞凤那边也在紧锣密鼓的操办。而这个地方头一款的旗袍,竟裁了两条,一条是南京贡锦,大红色绣双凤呈祥的旗袍裙,挂在店中的戴府专柜里,而另一条,是杭州丝绸,两边开叉的正宗新式旗袍,艳青蓝底漂粉红描金大牡丹,镶牙白包边鲜桃红掐牙,百合花型法兰西蕾丝翻边高颌领,及肘收臂大蕾丝荷叶边飘香袖。小珍珠水钻手工缀花边,嵌翠镀金路路通纯银扣,平铺在韩平房内的裁床上,边上放着用纸包得好好的玻璃丝袜。
我看到月仪拿到衣服时嘴角的冷笑,那么美丽而光华灿烂的衣服,她将像一只盛装的凤凰投入烈火般投入月茵的婚礼,以美为刀刃的杀灭一个新娘应得的光辉。她对衣服不可思议的执珠,对美不可思议的爱欲让现在的我们感到匪夷所思,她是最美的女人,固执的认为所有最美最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她的,包括无人敢穿的旗袍。她从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衣服,她是因允许穿她的妹妹嫉妒的发狂了,她是为妹妹不能完整的穿她而嘲笑了,她居然做出这么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她要告诉众人,没有人能比她更美好。这旗袍是为她戴家小姐而诞生的衣服,她是属于她的,就如创造者韩平也同时属于她一样。。。。。。
当神灵降在这样美人身上的不是美好而是悲惨的命运时,这命运就格外有了一种绚丽的色彩,也因烟花样燃烧而愈加凄艳,偏执的月以小姐像一个重重叠扎的鲜艳纸人,一下卷进烈火里,烧了个火光万丈与彻彻底底。


 当年,他还在做学徒的时候,沿着这条路来给凤娇楼的红姑娘送衣服,一路上被这些女人搅的脸红心跳。待到进了楼里,惊见碧月姑娘的如花美色,刹那呆若木鸡。花碧月那时只独自吃着红瓜子,不理他,清馆人的秋菱上来侍侯才懒懒地张开手臂换上新衣裳,可是那衣服仿佛做小了一点,在胸口紧紧绷着现了出来,韩平羞红了脸不敢过去,碧月一展手笑道:“过来啊,量量,给我放一点,弊的慌。”他于是过去,却摸到了她丰满的乳房。。。。。。他紧张的一缩手,两个女人都咯咯的笑了起来。待量身完成,下了楼,韩平刚走过窗下却被一条从上面落下的丝帕兜头罩住了,他一把抓下丝帕,抬头看上去,花碧月正倚窗对他笑着呢。
韩平在花街上走的很艰难,那些女人,一听他要去凤娇楼,越发尖叫起来,死活扯着道:“干吗一定要去那?不过多给的都是她们的阁子钱,其实人都是一样的!”韩平叹了口,继续拨开她们,心里涌起一阵苦涩,他去找花碧月,只不过是问她借钱而已。
到了凤娇楼门口,韩平一阵哆嗦,新来的门口的姑娘不认得他,扬着帕子招呼了几声,被一个熟的姑娘看到,笑笑对她们道:“快别浪费殷勤了,这位是碧月姐的常客呢?”“咦,是常客,怎么不见来呢?”“哪里,是碧月姐自己常去他那出局子呢。”“呵。。。。。。”众妓女都知道是碧月倒贴的相好了,一个个掩口捂独,哄笑起来,把韩平臊的一脸通红。
碧月阁里,烛红冉滩。,刚来不久的清水星儿正帮着梁婆收拾姑娘的房间,花碧月想是刚刚出完局子回来,累了,到里间休息。韩平轻轻走进去,见罗帐半卷,碧月正靠着一只绣缎圆枕,侧躺在床边的贵妃塌上抽着水烟,秋香色大朵茶花样旗袍领襟扣子全都解开,露出雪白的香肩一角,秀发散乱,一手支着额,额角上面贴有叶记止痛防晕的清凉膏。旗袍开叉甚高,前襟此时斜披下来,大腿撩人外露,一只脚上幽幽的悬着一只高底红缎拖鞋。

   
星儿细细的抹着梳妆台上的螺细檀香镜子,把姑娘吃剩散落在台子上的红瓜子一粒粒拣进一只玛瑙的八角果盒,再把瓜子皮儿,金橘籽儿统扫少进巴掌大的漆雕小唾盂里,新启用不久的缅玉香炉里还燃着大半轮茶花味道的篆香,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它熄掉,却听的里间“砰”的一声,然后就是扭打的声音,清脆的巴掌响夹杂着姑娘的骂声和婆子的劝阻声:“我道是今天怎么巴巴儿上门来讨好我,原来是来讹老娘的钱的!不要脸的小白脸,拆白党,吃软饭的白眼狼,讹老娘的钱!我的钱也是那么好挣的么?”
骂声虽然不大,但尖利刻薄,嘶哑而痛楚,像一条蛇吐信时的尖声咆哮,韩平掩着脸被哄出来,连带着一只飞出的拖鞋,一下子砸在他的胸口上,他负痛捂着弯下腰去,里头又嗖的一声飞出一支银烟枪来,差点鞭上他的头。
星儿实在是看不下去,忙急急进去劝姑娘,碧月已经被梁婆拉住,手上却抓起一只银胎珐琅的小盒子欲再砸,星儿上去抓住她的手劝道:“姐姐可别,这个好几十两银子呢?”一边转头向韩平喊叫道:“还不快走?可别花了你那张俊脸,没地吃饭啦!”
韩平灰头土脸的转身想离开,却听得碧月止住了骂声,咯咯的笑起来,高叫道:“慢着,别走啊,不要钱了?好歹那么一点老娘也给的起不是?”
韩平怀揣着碧月扔给他的盘缠踉踉跄跄的回到了祥瑞凤,天色已黑的厚重如漆,这几日的夜着实奇怪,整个儿的似锅盖般密不透风,连星星月亮也没有。他暗暗庆幸自己鼻青脸肿的丢人模样没有被路人发现,回到家里的时候,韩平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边凤娇楼的碧月阁里,花碧月已气的快要奄奄一息,她的再三逼问终于让韩平吐露了真言。她心里有个底,所以韩平一干七七八八的理由全都露了馅,她的心像撕毁一般的痛,虽然明白这男人持貌无恐,本性轻薄,不知跟多少来找她做衣服的烟花女子和浪情少妇说过与她同样的话,但自她与他相好之后,他便收敛了许多,不再和她们来往,竟有和她相守的心,可是这一切的认真却都让那个戴府的小姐生生给打破了,她很悲切,但也无奈,到了绝望的地步,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她比的,她是金枝玉叶,是贵家千金,是男人们心中最美好的一个梦,而她,不过是一个急切想找个可托身之处的一朵残花——趁自己现在还未年老色衰。。。。。。
正悲伤间,听得外边星儿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进得屋来,手上扬着一张居票,笑嘻嘻地说:“碧月姐姐,好事儿,王府的夜宴局票!”
碧月听了,没好气的问了一句:“什么好事儿,没看见我累么?死丫头也不知替我挡一下。”一边拎身过去,把腿放在塌子的脚垫上,“给我回了,就说我今天不舒服,叫他们另请姑娘吧。还有,回完了,给我打热水洗脚。”
星儿听了,不敢做声,垂下手来,一边应着退着出去,还没到门口,梁妈这时却进来了:“姑娘,可别,是王府的局票。。。。。。”
“王府哪个王府?烦,我今天哪儿也不去!”
“就是出手顶阔绰的王次长家。这次有些军政要人,少不得摆出大赏来,上次跟戴家二小姐的婚事不也是操办的挥金如土吗?我说姑娘,做了这一晚,一个月怕是不得做都抵了,快快,星儿去打热水了,洗了脚之后,我给姑娘梳头换衣。”梁妈老了,牙掉了几颗,讲话总有些透风,一旦兴奋起来更有些模糊,竟像吹出来的一般。
但碧月却是听的明白,她几乎是一跃而起的从塌上站了起来笑道:“再累都得去,没有任何人靠的了,我得拼命挣钱啊!”
王家果然是灯红酒暖,金碧辉煌,为了好好招待今晚大驾光临的军政要人,王次长特意请了城中一等妓院凤娇楼,弄春楼的当红妓女逾十人,其中有在上海参选十美入选的名妓花国后主——惜方玉,有出生满清贵族没落沦尘的张二小姐张秋菱,有弄春楼的台柱红牌名妓陈碧云,有被誉为倾国之貌,色艺双绝的凤娇楼花魁林娩清。可说是整个夜宴场都是繁华迷人,国色天香。
花碧月在星儿的陪同下入了场,着一袭紫红色细绒斗篷,本来就有点疲倦,局票又送来的晚了,再加上心里倍感交集,脸上已是略略发青的苍白。在众多的名花之中反而不太显得出众,气焰压低了许多,脱下斗篷后,她那短袖紧腰的立裁苹果绿纱样旗袍把整个人都融成了一块青色的玉,润泽而软弱的坐在一角。
   酒宴之后的舞会,众美人大都陪着客人跳舞尽欢,可花碧月却在转了两个舞伴之后因体力不支,便叫了一杯红酒在桌边休息,才稍微缓过气来,又听见走向自己的脚步声,她垂目望去,是一双高筒军靴,再往上看,见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军人,身形高大威武,眼眸如星,气势摄人不容拒绝。
“这位应该是王剑雄军长吧。。。。。”碧月听到有人小声的说道。
戴府的清晨,凉风如丝,昨夜下了一会雨,沾湿了小院里的花草,越发显得幽艳凄迷。凤绮托着满案待换的衣裳,走进正屋里来。小姐已经从床上坐起,默默望着床沿发呆,凤绮过去唤了她一声,她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空洞搬的看着她。
   月仪的目光从凤绮的脸上慢慢游移到她的手上,只见她捧着的乃是上次韩平补做的鹅绒折枝牡丹秋赏,越发痛楚。背过脸去又哭了起来。凤绮见她这样,便坐下安慰道:“不过是一个成衣匠罢了,喜欢他什么呢?其实小姐年纪太轻,喜欢衣裳就以为是喜欢上人了,哪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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