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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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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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气,从服气到佩服。
  记得刚到排里没多久,他领着全排在炮阵地上训练,比他年长两岁的三班长走过来,用轻蔑的语气说,新来的,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木凯立即迎战说,行啊,就怕你输了不认账。
  三班长说,输了我从今以后就听你的!木凯伸出手道:一言为定。
  战士们一听说三班长和新来的排长挑战,全都围了过来。三班长提出比五六炮手压退弹。
  木凯同意了。三班长是个老五六炮手了,这一招全连都没人能比过他。战士们都不由得替新排长捏一把汗,觉得这回新排长肯定要丢面子了。
  三班长自负地说,你是新来的,你先请吧。
  木凯微微一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上前一步,按动作要领迅速上炮,左手握火把,右手扶于装填机后壁,两脚成丁字形站好,而后报出一个“好”字,做好了压弹准备。
  充当裁判的老兵一声令下:压弹!木凯拉火把,抓弹,压弹,放回火把,打开保险,一系列动作在瞬间完成,仅用了7。1秒。
  周围一片安静,战士们简直看呆了。片刻之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三班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谁都知道他这个项目的最好记录是8。4秒。木凯退完弹,为三班长准备好了弹头,朝他一笑说,该你了。
  三班长红着脸摇头说,不用比了,排长,以后我听你的就是了。
  一年后,木凯的脸黑了,皮肤粗糙了,烟瘾也出来了。抽第一支烟那天是他22岁生日,他没好意思对谁说,只是给母亲写了封信。走出来时,听见几个老兵在那儿议论说,咱们排长各方面都不错,就是不像个爷们儿,烟都不抽一支。
  木凯一声不响,交了信,就在团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不管三七二十一叼在了嘴上,然后一个班一个班地转悠。班里的老兵们一脸惊讶,继而是万分热情,这个拉他坐,那个递他烟。这让木凯体会到,有些本事,再优秀的院校也不会教,得到部队上学。后来,随着他职务的不断升高,烟瘾也越来越大了。如今,他的烟瘾和他的军事技术一样出名,大概是全团第一吧。
  他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父亲对他越来越满意了。
  尤其是大哥转业离开西藏后,父亲就把他那充满希望的沉甸甸的目光全部移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在不堪重负的同时感到骄傲和自豪。
  可是两年前,当他终于无奈地同意离婚时,当前妻带走了孩子剩下他只身一人时,父亲看他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内疚,好像他的婚姻失败是他造成的。他想对父亲说并不是这么回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从结婚一开始就选择了失败。用他妻子的话说,像他这样一个男人,是不该结婚的。差不多从结婚第一年起,他就没管过这个家,他不知道他们家的煤气罐是怎么搬上6楼的,他不知道女儿萨萨那一口牙是怎么矫正整齐的,他不知道妻子得过胆结石并因此切除了胆囊,他不知道老岳母脑中风后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了……除了每月能记住给妻子寄回他的工资外,他几乎像个外人。特别是当了营长后,一年一次的探亲假被他自行改为了两年一次,两年一次还常常提前归队。用他妻子的话说,他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像一尊石雕,你可以远距离欣赏他,却不能和他一起生活。她要过正常的生活就只能离开他。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埋怨妻子。谁叫他像个殉道者一样守在那块土地上?他自己作了选择,他自己就该承受。
  但他还是害怕看到父亲那怜爱的、负疚的目光。对他来说,父亲不该有那样的目光。父亲应该永远乐观、开朗、严厉、自信、坚强。但父亲却叹息了,为他叹息,甚至为他的离婚感到懊悔。木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父亲有这样的感觉。他更加努力地干,想干出更大的成就来,让父亲知道,婚姻失败并没有影响他的事业,并没有影响他去实现他们父子共同的理想。或者说它影响了,但他会坚守。他被击垮了,但他会爬起来,重新扑上去,死死地拽住他的事业和理想。他想证明父亲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他们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像他们这样的人,生命不是以应该的方式存在着,而是以必须的方式存在着,准确地说,是以意志和信仰的方式存在着。
  就是这样。
  但木凯在内心深处不能不承认,这些年来他是多么孤单。这种孤单不是寂寞,不是冷清,而是心的寂寥,无边落木萧萧下,是一种巨大的、蚀骨的孤独。特别是去年,当他偶然得知了那个关于他身世的秘密,这种孤独变得更加强大和可怕。他常常觉得自己那颗心离开了身体,丢在旷野上被冷风吹着,被石头硌着,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很多时候他无法承受了,就一个人走出营区,爬到营区后面的这座山上,站在这巨石上,一站就是几小时,渴望被高原的黑夜融化,融进那块巨石里。
  他甚至想,自己也许就是由一块高原的石头变成的。
  他站在那儿,一直站到黎明到来。然后匆匆回到宿舍,靠在床头抽上一支烟,军号就响了。军号一响,他就精神抖擞地站在了大操场上,和太阳一起升起在全团官兵的面前。这样的升起所带来的愉悦足以抵挡三更半夜的寂寞和孤独。
  因此,无论再苦再难,他也不愿意离开这支部队,不愿意离开西藏。他的生命是属于这儿的,属于这个高原的——如果说以前只是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这一点,那么,现在他则是清楚地确定了这一点。
  三菱越野车驶进了军区大院。
  路两旁那一排排左旋柳的叶子已经落光了,露出了褐色的枝干。没有浓荫遮蔽的路显出几分冷清。木凯让小韩直接把车开到政治部干部处去。他在心里盘算着,他已经两年没休假了,眼下政委在位,两个副团长也在位,即使不提父亲的事,也该同意他休假吧。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不提自己的父亲,这是木凯为自己定下的原则。他不想别人因为父亲照顾他什么,或者顾忌他什么。他要靠自己。他必须靠自己。虽然父亲没有说过这话,但他相信父亲是希望他如此的。而且,他高傲的心性也令他会如此。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干好,有能力成为一个出色的军官,而不需要借助别人。
  当然,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机关下班了。木凯直接来到了干部处处长的家。处长很惊讶,问他有什么事,这么急地来找他?他说他想休假,他想问问他的休假报告批了没有。
  处长没有回答他,一个劲儿要他坐,还要他一起吃饭。
  他不想坐,更不想吃饭。
  他站在那儿问,处长你就告诉我吧,我的休假报告到底能不能批下来。
  处长有些奇怪。他知道欧团长是个出了名的硬心肠,从来都是只顾事业不顾家的,就是离了婚也没能让他改变。现在怎么啦,怎么忽然之间这么恋家了?处长见他不坐,站起来在他面前走了两个来回,说:欧团长,我知道你该休假了,我知道你去年就没休假。可是。
  木凯心里一紧:可是什么。
  处长说:你知道,现在已经是年底了。
  木凯说我知道年底了,面临老兵退伍。我们团里政委他们几个都在位。
  处长说,今年不同往年啊!今年咱们军区要搞科技大练兵,你们团也要装备一批新装备。
  老兵一走,军区马上就要搞集训,明年的全训也要提前开始。你们团又是重点。所以你的休假报告恐怕。
  木凯在一瞬间几乎要说,我只要10天假期,或者我只要5天,3天也行!我要回去看我的父亲!我甚至只要在他的床前站立一分钟,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可是他没有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了脸。但他那张黑黢黢的面庞丝毫也显不出他面部充血的样子。
  处长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他还是不说话。牙关咬得紧紧的。
  他不说话,处长反而感到过意不去了,解释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也不是对你一个人这样,军区要求所有的主官这段时间都不离位。
  木凯正了正帽子,挺胸立正,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处长说,你别急嘛。要不,我再把你的情况跟领导谈谈。
  木凯拉开门,说,不必了。他走了出去。
  去年夏天,木凯在军区开会,非常偶然地在招待所遇见了父亲一个老战友的儿子,林亚东。他是总参谋部的一个高职参谋,下西藏跑边防。他的父亲当年是和木凯的父亲一起先遣进藏的,70年代以后调到了北京。相同的父辈,相同的出身,使两人相见分外亲热,加上身处西藏那样一个地方,彼此一下子更亲近了。那天夜里,他们俩就待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边喝酒边聊天。他们用大杯喝,喝了整整三瓶全兴特曲,聊了整整一个通宵。
  他们说父辈的事,说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林亚东就说,你为什么还待在西藏?为什么不想办法调出去?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的忙。木凯说,不,我不想走,我喜欢这儿。林亚东说是真的喜欢?木凯说,真的喜欢……你别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讨厌别人同情怜悯我们西藏军人,好像我们待在这儿就是吃苦,就是奉献,就是付出。不,西藏不仅让我们付出,还给予了我们许多许多。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给予。这种给予让我们快乐、愉悦、兴奋、激动,让我们足以与艰苦的环境抗衡。当然,这中间的情感滋味,外人无法体会。林亚东说:看来你还真的是和西藏有缘,真的爱上这个地方了。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父母的理想。我佩服你,来,敬你一杯。
  木凯和林亚东碰了杯,一饮而尽。他已带了几分醉意,嘎巴咬碎一个兔头,搅拌机似的,三两下就将兔头连骨头带肉碎成了末,咕噜一声吞下,说,当初我从军校毕业要求进藏的时候,我妈还挺不乐意呢。后来还是我爸坚持的。我爸说这孩子属于西藏。我爸太爱西藏了,他希望我能到西藏来继承他的事业。
  林亚东说,那不仅仅是继承他的事业,还是为了实现你亲生父母的愿望。
  木凯愣了,他盯着林亚东,说:我亲生父母。
  林亚东已经醉了,没有察觉到木凯的惊诧,继续说,我爸说,你亲生父母都是西藏军人,去世前把你托付给了你父母,说要让这孩子长大了当兵,子承父业。你父亲答应了他们,他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军官的。怎么,这事你不知道。
  木凯的酒意被他的话顿时惊得无影无踪,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
  亲生父亲又是谁。
  林亚东含含糊糊地说,母亲我不太清楚,父亲……我听我妈说,就是和你妈她们一起赶牦牛进藏的女兵队的医生,好像姓辛。
  辛医生?!木凯听母亲说起过这个人,难道……一种不好的感觉在他心里出现,他猛地站起来,揪住林亚东的衣服说:操你妈,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你以为你喝醉了酒就可以乱说吗。
  林亚东想挣脱掉,但木凯熊掐虎钳的,10个他也无法挣开,任木凯拎着他,他的眼圈儿一下红了,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开这种玩笑?你以为这好玩儿吗?我难过……我听我母亲说,当时她在医院当护士,你的母亲和你的亲生母亲,两个人差不多是前后生产……条件太差了,许多母亲生下的孩子都没能养活。当时你母亲那个孩子一生下很快就死了,而你亲生母亲生下你后大出血,也死了。但是你活了下来,你母亲就把你抱回了家。
  这回木凯相信了,由于完全相信而异常难受。好像突然从一场温馨的梦中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自己掉在冰窟里。
  林亚东终于醉倒了,倒头就睡。
  木凯一个人坐到了天亮。
  天亮时分,他将最后半瓶酒倒进杯里,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戴正帽子,系好风纪扣,拉开房门,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招待所。
  尽管木凯相信了林亚东的话,相信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但他却无法改变过去的感觉。
  在他过去的感觉里,母亲非常爱他。
  虽然母亲是个不善于表露感情的女人,她不会像别的中国母亲那样,把她们的孩子搂在怀里亲个没完,也不会像外国母亲那样直截了当地说,孩子我爱你。但母亲依然让他从小就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爱。那爱是从母亲的目光里流淌出来的。母亲的目光永远都流淌着爱意,那爱意带着一种深深的忧愁,而不是像别的母亲那样,充满着柔情蜜意。
  这就是母亲的与众不同之处。
  木凯忽然想,别的不说,有一点可以明确证明,母亲非常爱他。母亲本来一直在西藏工作,她不愿离开西藏,不愿离开部队,也不愿离开父亲。即使是大哥和大姐都去内地上学了,她仍在西藏工作。但是到了木凯上学的年龄,母亲却终于下决心离开西藏了。她带着7岁的木凯,5岁的木棉和3岁的木鑫来到了成都。虽然她仍把木凯送到了八一校住读,但每到周末,木凯就可以回家,和母亲弟妹在一起。
  母亲是为他离开西藏的。
  母亲为了他决然离开了她热爱的生活。
  还有父亲。用大姐木兰的话说,她惟一一次目睹父亲落泪,就是为了他。
  木凯当兵的时候并不在西藏,而是在云南。一入伍就赶上了那场边境战。用父亲的话说,是运气,一个军人的运气。更运气的是,他们连一上来就参加了一场攻坚战。
  但他的连长在战役开始之前接到营教导员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你要给我保证一班那个新兵欧木凯的安全。连长虽然莫名其妙,还是隐约明白一些,这小子的爹肯定是个有来头的家伙。他虽有想法,也不能不执行命令,就临时把欧木凯弄来当他的通信员,皱着眉头嘱咐他战斗打响后不要离开自己身边。
  等战斗真的一打响,连长就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了。他们连的战线拉得太长,仗一开始打得不顺,伤亡很大,他不能不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中。什么欧木凯不欧木凯的,恨不能所有的兵都勇敢地冲锋陷阵,而且,他们别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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