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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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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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心里对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们。等路修通了,我们再回来看你。
  就在安葬他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说的“还有……”是什么,那是两包菜子。我们在他棉衣的口袋里发现的,一包上写着“白菜”,一包上写着“萝卜”。
  苏队长把两包菜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对着管理员的坟冢发誓似的说:管理员,你放心吧,我一定要把这两包菜子带到拉萨去,我一定要把它们种进高原的土地里。
  我们告别了管理员,继续向前。
  8
  我们往前走。
  雪山一次次横亘在我们的面前。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出现在眼前又是一座山。好像那些山长了腿,不断地跑到我们前面去阻挡我们。
  就这样没完没了,感觉永无出山之日。
  但我们还是往前走,雪山冰峰都不能挡住我们的去路。
  时间一长,生活越来越艰苦,即使是号称“高原之舟”的善于吃苦耐劳的牦牛,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有的蹄子被磨烂,有的背被磨破,有的走着走着忽然倒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牦牛的膘情迅速下降,常常是走几步就不肯走了。我们队里已死了三头牦牛。每天晚上一到驻地,我们顾不上自己休息就先看牦牛。很多时候,我一边为它们擦洗伤口,一边在心里默默祈求着,坚持住呀,千万别死呀。
  但许多牦牛还是坚持不住了。后来我们才知道,牦牛虽然吃苦耐劳,但毕竟不是骆驼。
  它只适合短途运输,时间一长,它的蹄子磨出了血,就不愿再走了。如果你赶它它就急,急了就往林子里钻。也许是我们待牦牛太好了,使牦牛们不忍心逃离我们,它们就一直坚持着,直到坚持不住时,才轰然倒下。
  每当有牦牛死去时,我们都伤心异常,忍不住痛哭。那是我们患难与共的伙伴啊。但在哭过之后,我们还是硬起心肠,把其中的好肉砍下来,驮到其他牦牛的背上,留给前线的部队做给养。
  传来的消息说,先遣支队为了作战的需要走得很快,牦牛骡马运输跟不上,已经断粮了。
  有的部队战士每天只能吃几个萝卜充饥了,但他们仍在昼夜行军,准备作战。我们焦急万分地往前赶,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地把物资送到前线部队的手中。
  黄昏,我们在一座山脚下宿营。尽管十分疲惫,大家仍是一口气未歇就忙碌起来,搭帐篷的,做饭的,喂牦牛的,紧张有序。
  因为已经没有柴火做饭了,所以捡柴小组的已经先一步走到我们前面了。等我们搭好帐篷时,她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我正在喂牦牛,看见吴菲背着柴火和牛粪从山上下来。她看见我说,简直找不到什么可烧的。我随口问,毓蓉呢?吴菲说,咦,她还没回来吗?我还以为她先回来了。
  刘毓蓉是个挺内向的人,分配工作时,她坚决要求去了捡柴组。捡柴又累又危险,有时为了捡到一些枯树的枝干,得爬到悬崖上去。但她说她年龄大些,体力也好,应该多吃些苦。
  苏队长就依了她。
  捡柴的同志一个个都回来了,还不见刘毓蓉。我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因为以前总是她先回来。等我们做好了饭,天擦黑了,还不见她的人影。苏队长有些急了,就和辛医生去找。我和吴菲也连忙跟着去找。
  我们在山上大声地喊她的名字,但没人答应。吴菲把我们带到了她们分手的地方。为了多捡柴,她们总是分头行动。我们就顺着刘毓蓉去的那个方向往山上走,天彻底黑了,没有月光,路也看不清。苏队长怕我们出什么意外,不准我们再往上走了,我们只好退回来。
  肚子很饿,却一口饭也咽不下。
  我几乎彻夜未眠。不只是我,苏队长,辛医生,吴菲,还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在一分一秒地等着天亮。我们都这样想,天一亮,太阳一照,她就会出现。她一定是被黑夜藏起来了。
  天终于亮了,我们全队人顾不上做早饭,一起上了山。我们分成几路去找。我想她大概是迷路了,在山上哪个地方睡着了,现在我们一喊,她就会听见的。于是我们一个个扯开嗓子喊:刘毓蓉!刘毓蓉!刘毓蓉。
  除了回声,没人答应。
  我们走到了昨天退回去的地方,意外发现路边有一小堆柴,还没有捆好。一看就是有人把它们搁在那儿的。再往前走,是悬崖。我不顾辛医生在后面制止,固执地走到悬崖边往下看,我一眼就看见了新的雪痕,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碾过去了。我大声地叫苏队长,大概我的声音有些可怕,苏队长冲上来先把我拉住,接着她也看见了那痕迹。
  我们无望地朝着悬崖下大声喊道:毓蓉,毓蓉。
  回答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已经有了泪。
  吴菲失声痛哭起来。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一定为自己和她的失散感到后悔。
  我没哭。我不相信毓蓉死了,除非我亲眼看见。
  辛医生二话没说,找了一根绳子捆在腰上,另一头捆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拽着绳头,冒着危险朝悬崖下滑去,但他滑了几十厘米后再也下不去了,下面是万丈深渊,什么也看不见。
  辛医生手上脸上被岩石和冰凌划得血淋淋地上来了。我不信,要自己下去,就算毓蓉死了我也要见到她的尸首。
  辛医生一次次强行把我从悬崖边拉开,我又一次次地冲上去。后来苏队长火了,她朝着我大声吼道,白雪梅你不是个孩子,不要再使性子了!我愣了。苏队长又说,刘毓蓉同志如果真的牺牲了,难道我们就不继续前进了吗。
  这样的话,终于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默默地挣脱开辛医生的手,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母亲给我的那件旗袍。我返回到悬崖边上,将旗袍展开,让它轻轻地飘落下去。如果毓蓉真的在下面,我希望这件蓝色的旗袍能盖住她的身躯,为她挡挡寒。
  我们一起从重庆出发的四个好朋友,就剩我和吴菲了。
  我走过去,和吴菲紧紧拥抱在一起。我流着泪说,别哭,苏队长说得对,就是刘毓蓉牺牲了,我们也得往前走。
  我们在清理刘毓蓉的遗物时,发现了那摞没有寄出去的信。看着那一封封的信,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那个中秋的夜晚,浮现出了刘毓蓉写信的样子。
  我傻傻地问,信写了也寄不出去,你干吗还要写呢。
  她羞涩地回答说,你不懂。
  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这些信带到拉萨,一定要把这些信寄回到内地去,一定要把这些信送到它们主人的手中。
  我的确做到了。
  但我不知道信的主人后来怎么样了,我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前面有人喊,雀儿山到了。
  其实我们早就看见它了,我们一直在走向它。用现在的话来说,雀儿山知名度很高,它以形如大鸟的羽翼而得名,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寸草不生,渺无人迹。关于雀儿山有不少歌谣,一首是:雀儿山,鸟不飞,马不翻。另一首是:登上雀儿山,伸手能摸天;一步三喘气,风雪弥漫漫;深沟峻岭多,断岩峭壁连;要想过山去,真是难、难、难。
  不过像这样的歌谣,我们只是听听而已。它从来不会影响我们前进的脚步。甚至在很多时候,它反倒增添了我们的激情。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激情,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人的征服欲吧。
  苏队长高兴地对我们说,翻过雀儿山我们就进入昌都地区了,离目的地就不远了。
  深秋的雀儿山已是冰封雪裹,地冻三尺。尽管我们一路上见的都是雪山,但这一座因为它的高和险而特别著名。雀儿山最高峰处的海拔是6000多米,就是山垭口也有4900米。
  已经积累的经验告诉我们,在高海拔的雪山上,每升高一米就多一米的寒冷,少一米的氧气。
  或者说,每升高一米就多一米的生命危险。
  但对我们来说,无论多么高的山都只有一个字:上。牦牛们也跟着我们上。它们和我们一样,除了攀越,没有别的选择。路上都是积雪,前面的队伍走过后,已把它踩成了硬硬的冰道。我们害怕牦牛滑倒,上山之前,先在牦牛的蹄子上绑了草。但许多地段仍是太滑,我们只好领着它们往旁边积雪深的地方走,手脚并用着扒开一条通道。西藏有句俗语,叫“十冬腊,学狗爬”,走在那样的山上,你会觉得它太贴切了。
  越往上走,风越大,雪越深,空气越稀薄。快到山口时,每个人都张开大嘴喘气,好像胸口塞满了东西,好像我们随时都可能被憋死。牦牛也一样,人和牛就像是在比赛似的,你喘我也喘,喘几口才能迈出一步,有时喘几口仍是一步都迈不出。队伍走走停停,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合奏一样的喘气声。出发一个月来,大家的体力已消耗得很厉害了,即使是原来身体好的同志,也比原来虚弱多了。更不要说原来就虚弱的同志。但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地往上攀登。
  真正的勇敢是不动声色的。
  苏队长就像个铁人一样,不时地赶上来关心走在前面的人,又不时地停下来,等落在后面的人。早上出发时,她要我上山时拉着马尾巴,那是给病号的待遇。我坚决不肯,我知道她身上有情况,我要她拉。她也不肯,最后让给了小赵。小赵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每天和我们一样地走,一样地赶牦牛。
  苏队长走到我身边时,忽然睁大了眼睛,大概是我的脸色让她吃惊。她伸手来抓我的背包,我坚决不给。如果不是体力不支,我还想帮她背呢。我们俩拉扯起来。这时我听见辛医生在身后说,不要争了,小心摔倒。说话之间,我的背包已经到了他的身上。
  突然,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我惊吓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在下面一处拐角,因为路太陡太窄,马没站稳,身子一歪滑了下去,紧接着,拽着马尾巴的赵月宁也滑了下去,积雪被她的身体带着呼啦啦地往下掉,腾起一片片雪雾。
  我吓得呆住了,喊都喊不出来。
  小赵!小赵!苏队长的声音颤抖着。自从刘毓蓉失踪后,她比过去更小心地照顾着我们每一个队员。可没想到又出事了。
  仿佛是苏队长的叫喊声拦住了小赵似的,滑到一半的她幸运地被一丛树枝托住了。辛医生赶上来,把几根绑带连接起来,放下去,让小赵捆在腰上,一点点地把她拉了上来。
  可惜的是,那匹马却没能再上来,它跌进了无底深渊。大家都默默地望着山下。通信员眼睛红红的,站在那儿不肯走。这匹马从甘孜出发后一直跟着他,每天喂,每天相伴,就像兄弟一样。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辛医生沉郁着脸说,走吧,抓紧时间赶路。
  苏队长走过去揽住通信员的肩,默默地带着他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山上攀登,而是在天上飘。我真想不再往前走了,就这样留下来,飘在雪山上,与白云白雪为伍。
  但我终于飘到了山顶。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喘得轰轰烈烈。等稍微平息一些后,我直起腰来。我一下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连绵不绝的雪岭冰峰,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天边,与蓝得刺目的天空镶接在一起,在阳光照耀下,整个世界晶莹剔透,如蓝色的玛瑙。这是怎样美丽的一个世界啊!你们可能见过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你们见过一望无际的雪山吗?你们见过一望无际的蓝天吗。
  你们见过一望无际的洁白和一望无际的纯蓝组成的世界吗。
  我呆在那里。
  我们都呆在那里。
  我们的心里充满了自豪。说自豪都过于书面化了,准确地说,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钦佩,这么多的雪山,这么高的雪山,怎么就上来了呢?我的心里默念着,雀儿山,雀儿山,你的确是“伸手能摸天”,的确是“断岩峭壁连”。但我们终于还是把你踩在脚下了。
  辛医生的眉头此时也舒展开来,他站在那儿大声地说,人间有什么能美过天然的金字塔,这些傲然矗立的皑皑雪山。
  我惊喜地说,辛医生,你还会做诗。
  他一笑说,那不是我做的,那是俄国著名诗人莱蒙托夫的诗句。
  我和吴菲也一齐大声念道:
  人间有什么能美过天然的金字塔,这些傲然矗立的皑皑雪山!
  苏队长忽然大声说,好了,不要老盯着雪山看了,会得雪盲症的。我们这才收回目光,但那幅美丽的画面,已经被我留了下来。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把它取出来看。真的,它就藏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我一闭上眼,它就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了。
  此刻,我看见画面上有人在动。是吴菲。她抽出一根支帐篷的竹竿走到雪壁前,挥舞着写下了一行大字:我们一定要把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
  还有苏队长。她走过来跟我说,你刚才的脸色好吓人哪,我真怕你的心脏出问题。
  我说不会的,我还要用它几十年呢。
  辛医生接过话说,你还是不要大意,一旦出了问题,说倒下就倒下。
  我说,真倒下了,雪山埋忠骨,多好。
  我说这话是由衷的。但苏队长瞪了我一眼,她说不许瞎说。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好好地走到拉萨。
  这句话是她常说的。她总是说,你们都给我好好地走到拉萨去。或者说,我要把你们一个不少地带到拉萨去。
  可是后来,我们都好好地去了,她却留在了路上。
  9
  我们乘胜直下,来到了金沙江边。
  金沙江和大渡河不同。大渡河声势浩大,老远就能听见它的吼声。金沙江虽没有那么大声势,但流速却比大渡河还要快。我不确切它是每秒多少立方米,我只知道它快得一眨眼工夫就能把上面的漂浮物冲得无影无踪。你要是把一块头大的石头扔进江里,那石头会被汹涌的江水冲出几百米远,半天也沉不到江底。湍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打着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像一张张大嘴,仿佛想吞掉所有落入它怀里的东西。
  金沙江上没有铁索桥。铁索桥虽然让人胆战心惊,但真的没桥过河,也让大家心惊胆战。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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