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水中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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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水中画画-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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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看她几眼,她虽然不怕热,站了半个多钟头也渐渐香汗淋漓了,不时用绢子擦额头,不时眺望远方来路,路像被太阳烤熟了会冒烟。 

他不会来了吧……也许忘了,这场泰戈尔的演讲当时有头没尾地带过,他连答应都没说呢!而她,宋琳,竟可以跟小苗一样痴傻,漫无目地等着,她的夏日漂鸟。 

‘好蠢哪…’ 

轻声嘲笑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而后不期然地,一个较为高大的黑影加了进来,因为是跑步来的,身子还喘个不停。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吧?’ 

她稍稍转移阳伞,晃见了云笙比炎日更璀璨的笑靥,他流的汗比她多,自清逸的眉稍滑下,宋琳伸出手,细细擦拭。 

‘我不知道自己等多久,就知道你来了。’ 

云笙看看表,演讲已经进行了二十分钟:‘咱们进去再说吧!’ 

他们进去了。小良这才放心地从胡同中走出来,理理长辫,又逡望一下四周,像个偷儿一样地跟上去。她可不是来跟监的,只是一时兴起,想听听那个叫泰什么东西的人演讲,如此而已。
 
会场中的座位坐得零零星星,观众大部份是上了年纪的学究,要不就是为了功课、报告而来的学生,云笙和宋琳拣了后头的座位坐下,聆听讲台上的国外学者将他们带入泰戈尔的文学世界。 

‘我原是在犹豫的,不知该不该来,又不想让你担心、失望。’ 

单调乏味的演讲声中,传来云笙沉笃好听的声调,他平心静气面对讲台方向,宋琳好奇地看向他专注的侧脸。 

‘梁夫人…她知道吗?’ 

‘就是为了向她报备,才迟到了。’ 

‘她不气炸了?’ 

‘呵…没有,小良这个人,嘴硬的很,喜欢说反话。’ 

什…什么啊!干嘛一开始就说她坏话?坐在后一排的小良从书本中探出头,气忿忿瞪住怡然自得的丈夫。 

‘她说的反话不都很伤人吗?怎么梁大哥…好像一直都能甘之如贻呢?’ 

‘她啊…她和小苗这对姐妹完全不同,小苗是外柔内刚,你应该很清楚,虽然很容易受伤,可她能自己再站起来,完好如初。而小良,乍看之下是比妹妹强悍多了,那是她的保护色,随时用来掩饰背后的伤口,小良很容易受伤,必须有人帮她一把才行。’ 

‘所以你一直在帮她?一直都这么了解她?你们不是媒妁之约而结婚吗?为什么可以……’ 

‘因为我爱上小良了。’ 

宋琳睁大着湛湛黑瞳,在麦克风持续的播放中,彷彿听见了一阵振翅而飞的声音。 

那本大书缓缓遮盖到鼻尖,小良还回不过神,她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而且红的不得了,可再管不着,她的视线曾几何时,早已被那个背影不可自拔地吸引。 

‘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有时候却也有丑陋的一面,看着小良夜夜出门寻欢作乐,我的自私,和想给她自由的宽容,每每交战激烈,深怕有一天这可怕的嫉妒…会在小良面前爆发出来。’ 

咬紧唇,握紧了手,宋琳深深呼吸,这么动人的词句当前,不能哭,现在还不能。 

‘梁大哥…也是个傻痴子,你这么默默不言、日夜忍耐又是何苦呢?她根本不知道,根本就没办法体会梁大哥的苦心嘛!你是肉包子打狗,我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交集之处。’ 

小…小贱人!竟然把她比喻成狗?小良气得捏皱了书页,叫邻座的一位妇人狐疑地打量这名奇怪的女学生。 

‘是啊……真遗憾,我提起诗词歌赋的时候,她不能附和我,除此之外,跟小良在一起的时光很愉快,就算没有文章、书本,还是快乐极了。我还在领悟,这夫妻数十年如一日的道理,而这个…却是不能与宋小姐分享的。’ 

她是真的听见鸟儿挥翅的声音,翩翩然走了,再不栖息她的窗。 

‘宋小姐,在我的遗憾里,你却能同我畅谈许多文学名着,我真的很高兴,也感激不尽……’ 

‘可那还不足以取代你和梁夫人的愉快时光吧!’ 

她转过头,在云笙深不可测的眼眸里补捉住一丝惆怅,那是他无能为力的情感。 

散场了,他们谁也没动,离去的人潮在身边来来往往,她感觉到季节冥冥替换,属于她的、绚烂的夏日已经悄悄过去了。 

‘宋小姐……’ 

‘梁大哥,’宋琳站起身,明了而恻然牵动愁美的笑意,让后方的小良看得有些心疼:‘那么美的文学世界,我不会再与你同游了。请你带着梁夫人,好好出发,好好浏览,有一天,希望有一天你们的交集能早日出现。’ 

她黯然离席,头也不回地走。 

云笙重新跌回座位,双手垂下,望着发黄的天花板出神,似乎为自己的残忍自责,或对一位知己告别而感伤。 

小良就看着他发呆好久,至少过了三分多钟,清洁人员已经纷纷出来打扫了,他才挪挪眼镜离开,走到后头又绕进座席里,轻轻拿开了那本遮掩用的大书。 

‘咱们回家吧!’ 

小良怔怔与他四目相交,顿时陷入全身赤裸般的窘境,毫无遮蔽,只得动弹不得。 

‘演讲棒吗?’ 

他伸出手,让小良扶着站起来,就听见她嘟哝着:‘完全听不懂。’ 

‘没关系,以后慢慢教你。’ 

她走了几步,脚尖绊到了椅脚,一个劲儿扑到云笙怀里。 

‘好痛…’ 

‘小心点。’ 

云笙正想走,怀中的小良却没动静,净挨着他,脸因为埋在他的胸膛而看不见任何表情。 

‘小良?该走了。’ 

‘再等一等。’她将他搂得更紧,闭上眼,倾听云笙稍嫌快速的心跳:‘我什么都不会,诗词歌赋、文章书本都不懂,只会抱着你,黏着你,就让我待久一点吧……’ 

他浅浅一笑,低下头与她两两相依:‘我倒觉得…小良多才多艺呢!大庭广众突然这么神来一笔,叫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良知道会场的工作人员都在看他们,有的还笑得羞涩万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仗着这突来的勇气,便什么也不怕了。
 
宋琳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黄叶,这小东西过于早熟,夏天还没过去,就凋零枯萎。 

‘夏日的漂鸟,来到我的窗前,发出啁啾歌声,然后翩然而去。秋日的黄叶,没有歌唱,只一声叹息,便飘然落下。’她心有戚戚焉地叹息:‘原来…我是黄叶啊……’ 

前方路面上的落叶被踩响,她敏感抬头,小苗亭亭而立,穿着黑白相间的典雅衣裳,一股怜悯伤楚的精神,像极了学院中圣洁的修女。 

‘我是跟着姐姐过来的,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她又因为我跟你姐夫吵架吗?’她笑笑,扔掉了手中树叶。 

‘我不放心的…是宋琳你啊!’ 

她?难道现在的她是一副楚楚可怜、受尽委曲的模样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还笑着,我就担心,这时候…’小苗走到她面前,心疼宋琳坚强的样子:‘不该是你放声大哭的时候吗?’ 

‘我…?我又不是你,哪能说哭就哭的。’ 

刚刚最难过的时候她都忍住了,现在更不可能在小苗面前放肆宣泄。 

‘你瞧,你跟姐姐一样,都是死鸭子嘴硬。’小苗轻轻抱住她,眉心皱蹙得更深切,彷彿她才是那个受伤的人:‘真希望我是你的白马王子,现在能搂着你,安慰你,叫你好好承认…其实你是难过得要命了……’ 

她没有,不难过的,若真要觉得懊恼,也是恼着自己忘记组织的规定,轻易就掉入感情的网罗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她重新与人划清界限,继续在那冰山一角自筑窝巢,恢复从前的一切了。 

小苗侧眼看见,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宋琳,净秀的眉宇也正紧紧深锁,却无法阻止泪水从合闭上的眼眸中不断涌出,将她的白衣裳浸濡成透明颜色,透明得像此刻的宋琳一样,伪装的混浊不再,还原一方干净清澄。 

‘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够了……’ 

‘我的肩膀可以一直借给你,虽然没有姐夫的宽,姐夫的壮,撑着你,倒是绰绰有余了,直到有一天…你也能找到可以倚靠的肩膀,让你撑一辈子。’ 



“小苗,别再哭了,你的眼睛会瞎掉的。” 

小苗九岁的时候,母亲因病过世,大厅中全是前来吊唁的宾客,小良被方老爷紧抱在怀里哭得厉害,小苗则躲回自己房间,蜷曲在墙角下啜泣不停,玺亚就蹲在她跟前,慌得不知手措。 

“你的眼睛又红又肿,再过半分钟一定会变瞎子的,要不,我作鬼脸给你看,看看嘛!” 

玺亚没被理会,小苗一直将脸埋藏在膝盖,隔绝任何劝慰,他没辄,搔搔后脑勺,张开膀臂怀搂她,像方老爷抱着小良那样。 

“难道我不行吗?有我陪着你…还不行吗?虽然不是去世的夫人,可我会陪着你啊!” 

“爸爸说…生老病死是难免的,什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那…我不吃那筵席了,哪儿都不去,就待在你这儿,好不好?” 

“骗人…咱们家的下人一直来来去去,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他们,人又走了,来了新的,又得重新认识,你也一样啊!玺亚……”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哪!” 

“我给奶妈写过信,可她一直没回我消息,姐姐说奶妈找到新人家,把咱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妈妈…妈妈到了天上久了,会不会也不记得我、爸爸、和姐姐啊?” 

“夫人才不会,她脑子可好了,我也不会,不单要一直陪着你,还要把你记得牢牢的,连作梦都会梦到你,这样行不行?” 

下一秒,他好不容易见到小苗破涕为笑,于是那天他赶忙跑去做了一件工作,提醒自己要记得小苗的重要工作……… 

是什么呢? 



玺亚双手插在裤袋,想了半天,就快要有点眉目的当儿,程家大宅子已经到了。 

‘分手…?分手…?’ 

纤纤净掉着泪,喃喃覆颂他的请求,素手则抖抖抓紧耳边垂落的发丝,要连耳带发似地一并扯下。 

她不要听,不听! 

‘对不起。’宽广的庭院中,玺亚弯下身,以九十度的姿态向她低头道歉:‘是我任性自私,是我不好,你要怎么怪我都行,可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盲目的手还是胡乱抓着,忽然抓出了一丝头绪:‘是方小苗…是她……’ 

‘不关小苗的事,是我的问题。一开始,我只想跟程司令的女儿交往,跟一个显贵身份,以致没能考虑到你的心情,再这么欺骗你…我实在做不到。’ 

‘我不在乎!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不管你要的是什么,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别说要分手的话……你要情报我可以给你,可以的……’ 

她这番哀求的话在他意料之外,而恍然大悟看住泪流满面的纤纤。 

她知道了?知道眼前这个杨少京是假的,还有他接近她的目的?全部? 

纤纤跑上前,将他僵直的身子紧抱不放:‘天啊!少京,我喜欢你,我可以豁出一切地喜欢你,其他都可以不在乎,请你留下来,别…别再说分手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更加不能继续下去了,对不起……纤纤,对不起。’ 

‘不要!’她尖叫一声,阻绝他最深的歉意:‘我不要你道歉,为什么非小苗不可?为什么非她不可呢?我有哪点比不上她?我喜欢你的心…绝不会比她少的!’ 

说实话,那一刻玺亚是被她深深感动了,铭感五内,也因此,更不能再多留一分一秒,他低下头,又说: 

‘对不起。’ 

‘不…别走……少京,别走……’纤纤慌乱地目送他离开,朦胧中看见小苗正在另一头迎着他。不行,她不甘心,她就是不罢手:‘你站住!’ 

玺亚停下脚,后方传来枪枝上膛的声响,这犀利的直觉没错,亮黑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背,每每总叫人背脊发凉。 

‘我可以杀了你,你背叛我,出卖我家的机密,我能杀了你的!’ 

‘那么…’他凝视着天边的一抹蓝,干净透明,忽然想起了小苗曾经以为死去的玺亚就在那一方美丽的天堂:‘请你动手吧!’ 

那么慈悲的世界里…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居所吗?
 
这天,小良把她的贵重手饰全搬到小苗房间,共有三大箱盒,然后挑三减四地嫌起妹妹身上的装扮。 

‘不行,不行,太素了,你到底有没有扑粉啊?’ 

‘有啊!’ 

‘那就是没打腮红,哪!你的脸色白,不好好匀饰一下可真见不得人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姐姐啊?’ 

ㄚ嬛被小良一把推开,她干脆自己来帮小苗上妆,一面吆喝下人到她房间拿衣服。 

‘不行,那一套我不能穿,太露了,上回你穿还挨爸爸骂呢!’ 

‘哎哟!’小良硬把紧张的小苗按回座位上:‘今天你办画展,穿特别点儿不会有人敢说话的,更何况少京今天也要回来了,不穿得漂漂亮亮欢迎他吗?’ 

‘他…他回来犯不着大惊小怪的吧!’ 

小良正想逗她玩,没想到云笙仓促地闯进,吓坏房里所有人。 

‘小苗!不好了!我刚接到消息,你的画…这次要出展的画全部都……’ 



他们赶到美术馆的时候,馆内馆外被警察封锁,馆长则在展示厅中焦急地来回踱步,絮叼事情来得太突然。 

小苗呆望着案发现场凌乱不堪,她的作品倒的倒,掉的掉,而且全被利器狠狠割划破坏,没有一幅幸存。 

‘小苗!你还好吧?’ 

宋琳也赶来了,听到小苗恍惚地应她一声后,便迳自将展示厅巡走了一回,轻声问起馆长: 

‘馆长先生,请问这些画里头,是不是有一艘船的作品,在上回的画展中展出过了?’ 

‘是啊!是啊!’见到艺术杰作通通毁于一旦,馆长本人也心疼得不得了:‘因为那幅画画得很棒,是我坚持一定要再展出一次,哪!就是这一幅,已经快看不出它的原貌了,真是狠心啊!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种缺德的事……’ 

馆长自地上拣了一幅起来,在无数笔刀刃的痕迹之下,还能隐约看出一艘船的模样,“龙湍”舰艇就这么付之一炬。 

就这样,画展临时取消了,小苗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云笙坚持要送她回家,她不愿意。 

‘我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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