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千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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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千秋霜-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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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去追她回来。然而门外,翠竹丛丛,迎风摇曳,沙沙有声,哪里还看得到她的影子。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在屋前植了这么多竹子,而这小小一片竹林的阻挡,便成千山万水,再也逾越不过。
他慢慢踱步走入卧房,坐到床边。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自己一睁眼所见的面容,的确是月珑无疑,怎么会突然间把她认作曳竹呢?她们俩的容貌身形、神态气韵,可没半分相像之处呀。
思及当日的所作所为,忽地有些羞意,素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而指尖,似乎仍残余着她肌肤的柔滑触感……
他猛地站起,甩一甩头,试图把那绮念甩出脑去。
数百年来未染情欲的身躯,早已是一潭死水。当初逸春姐为了逼他成亲,用了那么多非常手段,都毫无效用。而即使是思念曳竹,不管忆起与她的什么往事,包括那些旖旎香艳的,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不知为何,那晚竟然那么冲动不能自已……
他苦恼地揉揉紧皱的眉心,手指却触到额心。那儿有一处模糊的红印,是月珑的血凝固在那里,擦去之后,却仍有微红,好似血渗进了皮肤里一般。
他忽然想起梦中的情景,曳竹把手覆于他额上,对他说,她的血是禁咒的钥匙……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忽地浮现在脑中。莫非……
但倘若如此的话,月珑那一身超乎寻常的灵力又是从何而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不如去找逸春姐,用她的洞炎镜看一看,便知其中缘由。
正要出门,刚踏出房门,便被风风火火赶来的盈葭撞到。
盈葭显是刚跑了好大一段路,上气不接下气,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盈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盈葭连连点头,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是圣、圣女……”
月珑?他心里一颤,急忙往盈葭背上一拍,立即让她恢复常态。“月……圣女她怎么了?”
“都是纩玫纩琎那两个死老太婆!”盈葭气得口不择言,恨声道,“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什么慕容世家的家仆,说……说圣女姐姐她不是慕容家的小姐,是假圣女!”
'分段/'
人是纩玫找来的,据说是慕容家的老家奴,服侍了上下三代。慕容世家现今的主事者慕容庭,年方三十二,自幼失怙,由母亲抚养长大,无兄弟姐妹,乃是独子。慕容氏向来人丁单薄,也无叔伯兄弟。慕容庭成家不久,膝下只有一小儿,尚是学语稚龄。
所以月珑这个“慕容小姐”,无论往哪儿放,都安插不下。
单是出身受质疑也就罢了,更糟的是,数日前突然发病由月珑医治的承毓,好了几天,忽然又发作,病症比以前更厉害,忽冷忽热,全身疼痛,备受折磨。纩琎心疼儿子,对月珑是恨之入骨,见姐姐找回了证人,闹得不可开交,非要族长主持公道,杀了这个假圣女给她儿子垫背不可。
疾鹰赶到族长家的议事厅时,月珑已经被纩玫的手下押住,跪在厅中。
纩琎又怒又哀,几个人把她按住,才免得她冲上去和月珑拼命。纩玫则一脸肃穆,身边跟了个八旬老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两只眼睛迷迷瞪瞪的,想来已不能视物,所以才没有被这些背上长了翅膀的妖类吓到。
族长坐在正中椅上,佝偻着背,双手支撑在拐杖上,模样有些虚弱,一言不发;月珑双手被缚跪在厅堂中央,身子僵直,背对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一些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另一些则在争执不休。
“疾鹰长老也来了,正好。”纩玫见疾鹰进来,排开众人道,“这女子冒充慕容氏后人,不但骗了我们大家,连疾鹰长老也蒙骗了。”
月珑是他带回来的,哪来的“不但骗了大家,连他也骗了”之说?他不答话,一旁的盈葭却急了:“你凭什么说圣女姐姐是假的?我看你带回来的这个老头才是假的呢!胡说八道,诬陷圣女姐姐!”
纩玫冷笑:“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就别乱说话。慕容世家闻名天下,家里有几口人,姓甚名谁,多大年岁,还需要作假么?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都知道!我带这位老先生回来,只不过因为他老人家不愿见到有人打着慕容家的旗号招摇撞骗,特意来做个证,指证这个骗子罢了!”
盈葭被她抢白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跺一跺脚,强辩道:“就算圣女姐姐不姓慕容又怎么样?她灵力高,又与我族性质相合,能修炼我们的高深术法,拯救大家于危难之中,难道做不得这个圣女吗?”
纩玫当然不会对一个小姑娘示弱:“你不提这个倒也罢了,既然提了,这笔账就不能不算了。她凭着自己一点三脚猫的本事,不知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把承毓害成那样,苦不堪言!”
“那还不是因为承毓那个病秧子身子骨太弱受不住!哼,弄不明白就说人家是旁门左道,明明就是自己法力太……”盈葭话没说完,被姐姐一扯,朝她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接下来的恶言恶语。
“你就别给长老添乱了。”盈芙悄声对妹妹说,又看了一眼疾鹰,只见他面色沉凝,一语不发,这个时候了,也不出来说句话替圣女开脱,心知这回恐怕是漏子捅大了,连长老也应付不来,暗暗忧心不已。
就算圣女是假的,没有实质的作用,但她至少让大家伙儿重新燃起了希望,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这纩玫长老怎么如此损人不利己,戳穿圣女的身份,对她有什么好处?枉费了长老的一片苦心!盈芙忍不住暗暗埋怨。
“都怪这个骗子冒牌货,把我家承毓害得好惨哪!”呼天抢地的哭喊来自纩琎,“可怜承毓这孩子年纪轻轻,连个儿女都还没有哇!族长,你可要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不能放过这个害人精啊!”
盈芙闻言心中一落。虽然她是站在长老和圣女这边的,但……
“行了,你给我安静点儿。”族长不耐烦的话语让纩琎的哭喊戛然而止,“盈葭说得没错,承毓这会儿的症状,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承受不住体内阴阳两气的激烈冲撞,才会冷热反覆,全身疼痛不止。那日疾鹰落水,阴毒侵体,千月也是同样治疗,他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千月也是初试,火候拿捏不好再所难免,叫承毓小子吃了点苦头,回头给他运气疏导疏导就没事了。”
纩玫纩琎万没料到这当口儿族长居然会为月珑说话,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但听她语中仍呼“千月”,就还是把月珑当赤雀圣女看待,愈发犹疑。
两人对视半晌,纩玫清清嗓子,对族长道:“如果承毓性命无虞,这件事当然可以既往不咎。但她冒充慕容氏之女……”
“谁说她冒充了?”族长打断,让纩玫又是一愣,“你既然连人都请回来,想必千月的身世出处,也都一并调查过了。她本是孤女,不知父母姓什名谁,疾鹰见她有我族异能,推测她是诺儿后人,将她带回。她何时自称过是慕容氏之女?”
纩玫被说得哑口无言,知道族长是要护着月珑了,替自己辩解道:“我是听说这……千月圣女她出身青楼,心存疑虑,才去追查的。圣女是我族神圣的代表,是洁净无垢的,一个青楼女子怎能……”临撤,还不忘补上一脚。
“千月她自小无依,幸得好心人收养,才得以成长至今,这是我族的幸事。在青楼长大,不代表就是污浊之身,不然,圣女修习的法术,她是如何练得的?况且还精进神速,非我等能及。”
纩玫所有说辞被族长一一化解,心有不甘,无奈之余,只得搬出最后一招:“千月她既不是慕容氏后人,总有个来处,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如此灵力超凡的人,族中无人能奈她何,是敌是友且不说,身份不正,叫大家如何信服?”横竖就是要族长就月珑的身份给出个说法。
“她自然是有来历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族长转身对身边的侍女吩咐,“去,把洞炎镜抬出来,叫大家伙儿都看个清楚。”
疾鹰闻言吃了一惊。洞炎镜乃千翎圣女遗下的宝物,可窥见上下千年,往来古今,东西南北,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不过究竟能宽广到什么程度,要视施法者的灵力而定。以族长的法力,只能单就当前时间或当前地点、人物来测探,并且无法看到每一个细节。难道她要看月珑的身世故事?
不一会儿,两名侍女便将洞炎镜抬了上来。那是一面铜锣大小的火镜,底下有木架支撑,镜面周围烈火熊熊,木架竟丝毫无损。
族长指着月珑吩咐:“把镜子抬到她面前。”
两侍女依言照行,将镜架在月珑面前放定,镜面正对着她,镜中清晰地映出她双手被绑跪于地的身影。
疾鹰本看不到她正面,镜子这样一照,正好看见她的面容。两人视线一撞,月珑立即将头扭开,不再看他。
她好像瘦了一些……疾鹰望着镜中多日不见的容颜,有片刻的走神。
“洞炎宝镜在此,请大家瞧仔细了,千月究竟什么来历,眼下便见分晓。”族长环视一周,闭上眼念动咒语。
在场的数十双眼睛,包括月珑自己,全都盯住了镜中的影像。
随着族长的咒语越念越快,镜中清晰的人影逐渐模糊,化作一团迷蒙的云雾。云雾散开,画面重新清晰起来时,只见一华裳女子,满头珠翠,身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是圣女姐姐的前世!”盈葭轻呼了出来,俯身对月珑道,“圣女姐姐,这是你的前世呢!真漂亮,衣服比现在还要好看呢!”
她的前世?看样子就算不是皇宫,也是个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前世享尽富贵,这辈子落个无父无母流落青楼,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她自嘲地想。
镜中影像瞬息又变,云雾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每聚散一次,镜中人便换一次。一会儿是贵妇,一会儿是村姑,一会儿又是侠女,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世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娃,想必是福短早夭。
经过十来次变换,最后,镜中映出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长得甜美可爱,蹦蹦跳跳的,在一大片艳红的火海中嬉戏玩耍。
“是火轮潭!”眼尖的人认出了镜中火海,引起一阵骚动。
“原来火轮潭干枯之前是这副模样呀。”有人小声议论道。
“那这个女娃又是谁呢?”另一人质疑。
“诺儿……”疾鹰轻轻唤出那个久违的名字,声音很低,却让当场的每个人都安静下来,顿时鸦雀无声。
“没错,”族长缓缓睁开眼,“这个女娃,就是上一任的赤雀圣女,千诺。”她的眼光移到月珑身上,“千月她,不是千诺圣女后人,而是——千诺本人的转世。”
'分段/'
梆!一声轻微的脆响。
疾鹰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情急之下,直呼族长的名字:“逸春小心!快撤法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阵轰然巨响,洞炎镜上火焰暴涨,族长收手不及,踉跄连退数步,被身后的人扶住,按住胸口,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而火焰散去的洞炎镜,像被什么重物击中,从中心开裂,哗啦啦散了一地的碎片。
“族长!”
族长摇摇手,阻止欲围上来的众人。“我没事,洞炎镜本是千翎圣女交给我保管的,非我能力之所急,我多次越权使用,窥得太多天机,才会有此结果。”说着,连咳数声,又吐出几口鲜血。
“先别说话了。”疾鹰止住她,对旁边招呼道,“你们几个,来扶族长回房;你们,把洞炎镜的碎片收拾起来,一片也别漏了。”他交待完了,看族长被扶进房中,迟疑了一下,走到月珑面前,替她解开手上的绑绳:“族长的伤,又要有劳圣女了。”
“应该的。”她低着头轻声道。
两人一起步入族长房中,族长已被安置在床上躺着,脸上的血迹也被拭去。月珑正欲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却被她一把抓住。
“你们都出去,”族长吃力地吩咐除疾鹰和月珑之外的所有人,“洞炎镜威力非凡,你们都退远些,以免受殃及。”
纩玫疑惑,但也依言率众人退出房间,屋内只剩族长和疾鹰、月珑三人。
月珑这才把手放到族长胸前探伤,又被族长制止:“不必看了,是我自己的力道被洞炎镜反弹,反噬自身,我心里有数,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反弹?月珑正要发问,疾鹰已经开口:“洞炎镜是你下手摧毁的?”见族长神色一变,他又道:“我已经设了结界保护,外面听不见的。”
族长这才放了心。“是啊,是我暗中施力毁掉的。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啊……”
月珑脱口问道:“难道我不是千诺圣女的……”
“当然不是,”族长接口道,“那只是障眼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所以只有毁掉洞炎镜,才能保住这个秘密。”
“那她究竟是谁?”
“那我究竟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问,有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视线相触,只觉无比尴尬,有不约而同地把脸别开。
族长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怪异,皱起眉来。
疾鹰咳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转开话题:“那一开始你就知道月珑她不是诺儿的后人了?”
月珑一怔。刚刚他是……叫了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第一次没有细听。原来,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唤出来,是这样子的……
“诺儿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后人呢。”族长答道,“诺儿功力尽失,早就是凡人一个,哪来的灵力传给后人?她嫁人之后,在世的几十年,与我一直有来往。她的两个儿子,我都抱过的。赤雀圣女,传女不传男,她没有女儿,就算有灵力也传不下去。那两个孩子,很大的时候我还见过,的确就是普通人,没有任何异能的。千诺圣女一脉,到这里就算彻底断结了。”
“那我……”月珑犹疑道,“既不是千诺圣女后人,也不是她的转世,我这天生的异能,是从何而来?我又是什么人?”
族长道:“千月,我不妨将你的身世相告。方才你在洞炎镜中所见的前世,除了最先那一世我用诺儿代替之外,其他都属实。你这十世,或富贵,或贫穷,或长寿,或福薄,但都是平常人生,与一般人无异。”
“那最先的那一世呢?”两人不约而同地问,相视一眼,仍是尴尬。
族长看了疾鹰一眼:“那一世也是寻常女子。”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个的小姐。”
疾鹰闻言,只觉松了口气,心底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心安。
“十世都是普通人,为什么这一世突然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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