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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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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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再这么疯言疯语下去,你额娘回去要请你吃顿板子才好,我知道你快意恩仇,潇洒不羁行了吧。”
  和小二一同架着他出到门外,备好的马车还没到,今夜天气倒也不闷热了,有风吹来,顿觉清新。凌云楼这一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对面小巷开出了不少歌舞坊,常有姑娘招揽生意。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便正对了最大的那家…天香楼,对面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排场,自然免不了多瞧两眼。
  不经意间自天香楼里款步出来一中年婆妇,一派风骚模样,边走还不时用扇轻拍身边男人的肩,道:“这位公子今后可要常来啊,一回生,二回熟,咱们”
  未等她说完,旁边一矮个子白衣少年就上去推开她,说:“别碰咱们爷,”又转身扶住走路不稳的年轻男人问,“四爷,咱们可该回去了,太晚总是不好。”
  那男子抬起头,回了什么我没听到,脑子却嗡地响了一下,华服玉面,不是四阿哥又是谁呢?那矮个子少年,如果没有认错,必定是哲哲了。我怔在当下,有些手足无措,正在此时,马车来了,对面两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了过来。听得矮个少年“啊”了一声,肯定是认出了我来。
  我抬起头对他俩笑了笑,转头对小二说:“你先扶六公子上车,我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缓步走向对面的两个人,对上的是哲哲欣喜的笑容和四阿哥冰冷的神情。
  我尽量让自己不在意那道冷冷的目光,只是轻轻问了声好。
  “好巧啊!莫言,我好想你呢!”哲哲热情地拉我的手,我看到她右手腕上的镯子安静地散发着光芒。
  “我也想你们啊!莺儿他们都好罢?”
  “好啊,你”哲哲突然触到四阿哥的目光,收敛了笑容,“天色晚了,爷也有些醉了,咱们以后聚吧!”
  “嗯,”我点头,终于看向四阿哥,虽然醉了,身上仍旧散发着那股冷傲气息,他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只是说:“再会了,莫言。”
  头也不回地钻上马车,哲哲拉我的手,小声说:“他心里不受用,你也别怪他。”
  “他不好么?”
  她责怪地看我一眼,“我白认识你了,他怎么能好?过几日,我有了假去看你,我知道你住的地方。”
  望着他们的马车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我回头,加快脚步上车,还没坐稳,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醒了?”我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酒味和淡淡的皂角香混和在一起,竟然让我觉得特别舒服。
  他只是牢牢抱住我,又好像未醒,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
  黑暗中我探手抚摸他的脸庞,温热的,知道他酒意未散,笑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放心吧。”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笑道:“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知道吗?第一次觉得你那么不同,是在山上看到摔伤的你,突然发现从前那个小丫头变了。那一瞬间,想到一首古曲,到现在都觉得很配。”
  “是不是蓬头散发,狼狈不堪,崴了脚,又被抛弃,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你想到了什么曲子?难不成是月夜遇到女鬼之类的?”
  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呀,在我面前,不要总讲这些笑话。那夜你穿着青色衣衫,坐在草丛中,却不掩面容清秀,还带着一分耐人寻味的气质,真真是:
  野有蔓草,零露潯狻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我突然有些感动,他低头看我,双眸中闪烁着脉脉温情。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勾住他脖子,低声继续念完这首《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最早知道此曲还是因为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子,《天龙八部》里有位女子叫木婉清,段誉初见,就用这曲词赞叹了一番。而诗经中,此词也是我的大爱。今日,听拥我入怀的男子,用最温柔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轻吟,如果是梦,我愿永不醒来。

  第四十七章 爱情果(上)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八月盛夏,闷热的北京城透不出一丝风来。店里生意仍是很好,尤其各类凉饮,只是制冰太昂贵,多靠后院井水,却也常常供不应求。后来,店门口就有了今日限购XXX的招牌,来晚的人照例失望而归,来早的人也常常不愿挪窝。
  而我,偷得浮生几日闲,趴在屋里懒得动弹。吃了午饭最是犯困的时节,整个人便迷迷糊糊,正快要看到周公,却听到窗外传来一个轻轻的女声,好像正在和谁低声说话。
  “不试怎么知道呢?你为什么就不愿和她说?就这么走了,你到底……”
  我正竖起耳朵想仔细听,却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急促而又含着否定:“有些话不用说就知道结果了,谢谢你,我还是想自己决定。”
  说话的人是颜予文,我把头枕在两手臂上,开始皱眉思考起来。他要走么?会不会是自己听错?要去云南寻找失去音讯的习远山?我真讨厌连他也成为一个谜,不爱笑了,也心事重重了,甚至不愿意和我讲他的心事。
  想到这里,我起身换了件紫烟绸褂衫,去店堂看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福安在店门口骂些什么,小小偷偷冲我呶呶嘴,我就知道准是他算帐太累,拿什么出气呢。走进一看,真是又气又笑,他的出气筒竟然是店门口的小奶猫,大意是说该猫三天两头来店里蹭东西吃之类的。我连忙喝住他,转身端了碟牛奶喂小猫。蹲在地上看它舔得津津有味,心里真是喜欢,要不是翡翠有身子不能接近动物,也许我会收留它呢。
  过了一会儿,看累了,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刚刚还那么嘈杂,怎么突然鸦雀无声了?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泛着笑意的蓝色眼珠,顿时有些愣了。
  对面那人却作楫,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莫姑娘,在下有礼了。”
  啊,是了,这京城里我认识的洋人也只有郎世宁一个了,今天他脱了朝服,穿着长衫,戴着帽子,反倒有些不中不洋起来。
  我微笑着站起来,把他往里面迎:“用中国的古话来说,今日画师来访,令小店蓬荜生辉了。”
  他边摆手边随我进了店里,店里众吃客和小二的表情都很茫然,嘴巴呈O型。我的笑有些僵硬,毕竟这是300年前的北京城,能有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真正让大家靠这么近观摩呢?
  坐定以后,郎世宁说:“巧了,前几日我经过四阿哥住处送石料,向一位宫女打听了莫姑娘,她说您已经在宫外生活了,还开了这家食店。她有话托我带来,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北京城有名的小吃店,所以就来了。”
  “是哲哲么?她还好吗?”我心想多半是她,她说知道我的地址。
  “没错,哲哲姑娘说八月十五这日有假,与你一早约在护国寺还愿。”
  “是吗?有劳带信了。”上次分手匆忙,哲哲这人必然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摆手道:“莫姑娘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见他视线转向墙上的画儿,他凝视片刻,问,“这是?”
  “这就是中国古代一位很伟大的医者的故事,神农尝百草图。为了了解草药的功效,他不惜亲自试药,为造福苍生百姓。”
  郎世宁听了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颇为崇敬。
  我继续说道:“我国佛教也有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点头:“这与我教所提倡的奉献,献身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小三送来了冰镇双皮奶,郎世宁好奇做法,我也秘而不宣,他吃了以后竟感慨万千,直夸名不虚传。我笑道:“若是画师喜欢,以后来吃免费,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请画师为小店作幅画挂着便可。”
  “哈哈,承蒙姑娘看得起,画自然是包在我身上了。今日多谢莫姑娘款待了,黄昏前我还要进宫商量在圆明园面圣的事情,只能下次再聊了。”
  我起身将他送至门外,只见他刚迈出一步,突然转身道:“哎呀!瞧我这脑子,”一拍脑门儿,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出来前收到家里的包裹,这是很可口的点心,意大利人叫它Cioccolato。时辰来不及了,我告辞了!”
  我拿在手上一看,差点乐歪了嘴,是两板纸包,隐约的醇香,还摸到了压制的方形格,这这这,99%的可能性是巧克力吗!剩下那1%的不确定,在我迅速剥开掰下一块扔进嘴巴后消失了。我眯着眼睛仔细品味着这一小块巧克力带来的醇厚享受,想想自己竟然一年多没有吃过这东西了,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怪不得过去一年过得那么衰那么沮丧呢!
  突然!
  手里剩下的被人凌空抽走了!
  我连忙睁眼回头,是颜予文那小子,只见他边溜边叫着:“好哇!有巧克力自己偷偷吃,当心独肥!”
  我望着他的背影,怒气突然化为了震惊,是这样吗?他真的,恢复了记忆?
  半天,我才跟着走到后院,看见他津津有味坐着吃巧克力,看见我还得意地笑着。
  “予文,”我轻声唤道。
  他仿佛定住,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我笑笑:“我们去买些菜吧,做晚饭用的。”
  “好啊!”
  在去市集的路上,我一直在踌躇怎么开口问他。是问“你记起我了吗?”还是“你怎么想起来的?”,或者问“你还记得学校吗?”
  他却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突然拍拍我,指着右边说:“买番茄好不好?做番茄炒蛋好了,很久没吃过了。”
  我点头,“也好,似乎小小他们没有买来做过。”
  那个摊位弄得很不像卖菜的,有个年轻小伙子在弄像盆景一样的各类植物,其中有一盆就结了硕大的几个红色番茄。
  “老板,这个怎么卖的?”
  我刚想伸手去摸摸果实,看看够不够饱满,老板就连忙阻止道:“哎呀别碰别碰,这是狼桃,弄了不好要中毒的。”
  我和颜予文对看一眼,他仔细看了半天,又问道:“你说这个叫狼桃?那到底怎么个卖法?”
  “我看二位挺懂行的,一上来就看中这舶来的好东西了,挺漂亮的吧!京城恐怕也就我这儿有卖的,洋人叫这个爱情果,摆着十几二十天绝对没问题的。怎么样?买盆送给这位小姐吧,5两银子。”
  我倒抽口冷气,拉着他转身就走了。
  “5两银子,他当我们是傻瓜么。”
  “是啊!明明是番茄,他却说是有毒的果子,真是……”
  我侧头看正愤愤不平的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番茄北方人又叫西红柿,历史上确实是从外面传入中国的,那么,也许,那人的话并不是骗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并没有吃过最普通的那道菜:番茄炒蛋。那么,这又印证了另一点,颜予文,他肯定是恢复了记忆。
  眼看要到家门口了,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予文,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骗我?”
  他拎着菜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转身面对他:“我相信白天那个屋子里的人,除了你,都不认识巧克力,我也看到,只有我们俩,吃过番茄炒蛋。我不能相信这是巧合,我们知道这个世界的人还不熟悉的东西。如果你真的记起些什么,为什么要回避呢?”
  他清澈的眼睛渐渐灰暗起来,睫毛眨了一下,侧头不愿看我,轻声说:“那你呢?像你说的,只有我们俩,吃过那些别人没吃过的东西,见过那些别人没见过的事物。一直在回避的人其实是你,你没有失去过记忆,从来没有。”
  我的心突然好像空了一样,“你没有失去过记忆,从来没有”这句话好像锤子一样砸到了我的痛处。从一开始,懦弱放弃的是我,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硬是让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呢?
  “是的,是我的错,予文,对不起……我……”
  他转过头来,绝望地笑着,夕阳洒在身上,竟有些决裂的美。
  “不,错的是我,我恨自己,就算死也要在你身边,不该跟他们去回疆。也恨自己,为什么会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为什么小卓不是一刀杀了我?”
  说完那些话后,他就转身走了,直到吃完晚饭,我们都没见到他回来。
  翡翠埋怨我不看好他:“你们两个这几日怎么回事儿,好不容易不那么别扭了,一起去买菜也能把人给丢了。”
  我默默数着碗里的米粒,不想回答这深奥的问题。
  众人吃完饭便也散了,我回到院子,看到石桌上朦胧一团。月光轻移,我脚步急促,终于看清那是一盆晶莹的红色果实。
  “洋人叫这个爱情果,摆着十几二十天绝对没问题的。怎么样?买盆送给这位小姐吧,5两银子。”
  买卖人的话言犹在耳,我轻抚这盆可爱的果子,那么美,怎么会有人说它有毒呢?
  “你要是还在,为什么不出来呢?”
  回廊处走出一个身影,我知道那是谁,不用看也知道。他慢慢走近,和我面对面站着,站在那棵爱情果边上。
  我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顿时一惊,问道:“你要去哪儿?”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笑道:“如果我说要回学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我为难地抬头看他,“予文,我……”
  他的眼神忽地一沉,上前把我抱在怀中,轻声道:“莫言,我的莫言,我知道我们都变了,呵呵,这还真是个不浪漫的结局。不,什么都别说,让我这样抱抱你,让我们的告别显得潇洒一点吧。”
  就这样,长久地,相拥而立。过去的点滴都涌上心头,一起念书,一起来到这里,救我,保护我,安慰我,甚至,那山洞里唯一的一个吻。有时候,我怀疑,我期待的就是这样一个亲人,一个兄长,然而,他若是要走,谁都也留不住。
  最后,那个怀抱轻轻动了动,“再见了,小猫。”他便纵身掉入了这茫茫夜色中。
  我在院中默默站了许久,终于转身,一眼看到拐角处站着的一个人。傅新穿着藏青色袍子,腰间系着黑色镶银丝腰带,左手腋下夹着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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