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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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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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痕迹带过了他的话头。而她的话,如同她的笑颜,都恰到好处地叩击在他心坎。霍仲亨深深动容,将她紧揽在了怀中。
“仲亨……”云漪仰头攀住他脖颈,在他颈上浅吻轻啄,喃喃道,“外头这样乱,你千万不能再出事,我再不要看到你受伤流血……答应我!”
“我答应。”霍仲亨闭了闭眼,将她抱得更紧。
二人静静相依,耳鬓交接,于沉寂间聆听彼此心跳。
风浪里,唯有这一个宁定踏实的怀抱,仿佛可以容纳你我一生。
良久,云漪微微垂眸,手指抚上他长衫的扣子,细细声唤他,“仲亨,这两天我老是心神不定……听萍姐说城南有个庙里菩萨很灵,明天我想去拜一拜,求个平安,好不好?”霍仲亨失笑,“你平日信洋派,这会儿又想求菩萨,分明是病急乱投医!”云漪委屈嗔怨,“若不是你整天叫人提心吊胆,我好端端干什么乱投医!”霍仲亨嘿嘿笑,“好好好,明天让许铮陪你去。”
就这么轻易得到了机会,云漪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试探地再问一遍,“明天我一早就去?”霍仲亨点头,“好,不过不能乱跑,许铮要一同去。”

次日清晨,霍仲亨一早出发去视察驻军营防,近日风波不断,四面驻军不断往城中增调,以备应急镇暴之需。云漪也随着他早早出发,由许铮陪同着上了另一部车。霍仲亨亲自替她拉开车门,温言笑道,“早去早回,不要贪玩乱跑,当心许铮回来告状!”他言语宠溺,仿若将她当作小孩子,许铮也在一旁嘿嘿地笑。云漪仰脸望着他,心中绵软而微酸,不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深深看她,“有话同我说?”
是,我有千言万语同你说……但不是现在。云漪静静地笑,放开了手,踮起足尖在他脸颊一吻,“我很快回来,晚上等你吃饭。”霍仲亨笑着点头,目送她的车子发动,徐徐驶出督军府。南方冬天的清晨格外阴冷,郁郁不见阳光,风中捎来潮湿的雨意,寒气丝丝沁人,铅灰色的浓云密密堆叠到天边,恰如霍仲亨眼底一略而过的阴霾。
一切都如她的计划,甚至超乎预料的顺利。踏入城郊静云庵,云漪心跳渐渐加快,到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了。敬香礼佛完毕,云漪捐了一大笔香火,请师太单独辟出一间禅室,让她在佛前静诵经文,祈求平安。许铮因是男客,只得在庵堂前守候。念诵一遍完整的经文差不多要费上四个小时,中途不得间断打扰。许铮前脚退了出去,云漪立即买通师太从庵堂后门溜走。师太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收了香火钱也不多问——富家小姐太太私会情郎,敬香礼拜是最稳妥不过的借口。
云漪奔出庵堂后门,拦下黄包车直奔念乔学校,看时间堪堪已过了八时。车夫被她催促着一路急奔,云漪捏了手绢不住拭汗,恨不得让车轮生出翅膀。这一路往返时间掐得刚好,只求一切顺利,务必在午时之前赶回庵堂,不能令许铮发现有异。
学校门口果然已被封闭,学生概不允许私自进出,家人探视也必须获得学监许可。所幸是洋人开办的贵族学校,此间学生多出身富家高门,进出监视也不若其他学校严格。云漪衣饰华贵,风致绰约,见者不敢怠慢,直接引了她去见学监。
那中俄混血的精干妇人正在训斥两名年轻教员,云漪焦急之下顾不得礼节,不等通报便迈进门内。学监转身一看,方要发火,却见云漪掀起了面纱。那两名年轻女教员不曾见过云漪,乍一见她美貌,不由讶然歆羡。学监一脸盛气凌人的表情却在刹那间凝固,瞪眼望住云漪,似被惊吓住了一般。云漪踏前一步,急急道,“夫人,我是宋念乔的姐姐,我……”话音未尽,却被学监厉声打断,“宋念乔退学了,早已不在学校,这里不欢迎外人,请您离开!”
耳边似一声霹雳乍起,云漪骇然失声道,“退学?你说她退学了?”学监脸色涨红,用力挥了手臂嚷着,“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外人!”两旁的女教员看得呆了,从未见过矜持傲慢的学监如此暴躁失态,对待眼前女子仿若仇人一般。那女子愣在原地,脸色瞬时苍白,模样楚楚堪怜。学监转头朝身后教员尖叫道,“赶她出去,给我赶她出去!”
两名女教员硬着头皮上去,刚一挨到那女子瘦削胳膊,便被她重重摔开。云漪一步逼近学监面前,攥住她手腕,厉声急问,“念乔去了哪里,谁给她办的退学?什么时候的事?”学监被她凌厉声色骇得脸色青白,神色越发慌乱,半晌才吃吃道,“前,前天就退了……是她姑父差人来办的,当时就接……接走了!”

  五、
【危若朝露】

学监的话还未说完,衣襟骤然一紧,被云漪攥住,“你就这样让她被人带走?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不会让任何人接近她,你和他们串通了骗我!”学监一个踉跄被推倒在椅上,慌乱摇头否认。见她如此失态,云漪已知事情远非念乔被带走那么简单,学监必然知道了什么,否则不是惶恐如此。可她一早是被秦爷和云漪买通的人,谁又会无缘无故胁迫于她?
两名教员目瞪口呆,见那美艳女子愤然迫住学监,似一只被激怒的母豹,周身都散发着危险。而学监一反往日跋扈之态,被逼得惊惶不已,连连退缩。其他教员闻声而来,只听学监一叠声地尖叫,“来人,把这疯子赶出去,快赶她出去!”众人不由分说将云漪拖开,学监狼狈脱身,头也不回奔上楼梯,似被恶魔追在身后。
任凭云漪如何恳求,教员们都不肯开口,谁也不愿提及宋念乔的名字。
恍惚走出教务楼,云漪失神地扶了墙壁,脚下阵阵发软。回想学监的话,那带走念乔的“姑父”似乎应是秦爷,可念乔早已被秦爷监视起来,若是秦爷要带走她,不必等到三天前才动手。如今已不担心秦爷带走念乔,怕只怕带走念乔的人不是秦爷!
早知如今害得念乔下落不明,还不如一早向仲亨坦白,纵然仲亨不肯原谅,也不至于迁怒无辜的念乔……云漪颓然捂住脸,从未如这一刻般强烈地痛恨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她怯懦自私,舍不得拿仅有的生机去试探一个男人的心。
“宋小姐?”云漪闻声一惊,回头见一个年轻女教员站在廊下向自己招手,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云漪走过去,警觉地驻足在三步外,凝眸审视她。那教员看看左右,一把将云漪拉进廊柱背后,“我见过你,上次在禁闭室……念乔是我的学生!”云漪恍然记起来,情急问道,“你知道念乔的去向?”女教员压低嗓音,“念乔的事情有些古怪,学监亲自给她办的退学,我们都不清楚底细,只知她退学得十分突然,并且……”
“怎样?”云漪惶急地抓住她,“你可曾看见是什么人将她接走?”女教员迟疑了下,惴惴道,“是几名男子,我没看得真切,但念乔一直在挣扎,不肯同他们上车。”云漪心头似有刀刃划过,咬唇隐忍半晌,蹙眉问道,“在那之前,可曾有特别的人找过学监?” 女教员茫然摇头,再问也说不出究竟。云漪只得感激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你!念乔的事请不要再和任何人说起,即便有人问你,也不可多说!”她语意郑重,一时将女教员骇住,呐呐说不出话来。云漪颔首告辞,刚转身走出门廊,女教员蓦然叫住她,“对了,念乔退学的前一天,学监去过一趟警备厅!” 
云漪脚下一绊,僵然回头,缓缓问,“你确知是警备厅?”女教员笃定点头,“是,封校令发布之后警备厅害怕学生闹事,一直监视学校,那日传召了各校的学监,仿佛是有新的训令……学监那天一早出去,到晚上都不曾回校,第二天一来就给念乔办了退学。”
“警备厅……”云漪喃喃重复这三个字,肩头竟簌簌发抖。女教员忙要扶她,她却猛一转身,直往校门外奔去,连一声告辞的话也忘了说。也不知道这对神秘的姐妹究竟招惹了什么麻烦,女教员捂住胸口,这才觉出忐忑后怕。转身退回走廊,女教员甫一抬头,恰瞧见学监立在楼梯阴影底下,满面阴沉地盯住自己。

云漪一口气奔出学校,拦下黄包车直奔秦爷的居所。原先恨不得插翅飞出此人掌心,却不料有朝一日真的飞了出去,却发现秦爷掌心之外,只是另一个更大更黑的囚笼。冷风扑面吹来,周身汗水湿透了衣服,凉凉贴在背上,寒意直透骨髓。云漪环住双肩,迎着扑面寒风,反而渐渐镇定下来。如今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不管念乔是不是落在日本人手里,要杀要剐总要弄个明白。这纠缠复杂的四方势力,霍仲亨、日本人、北平内阁、秦爷……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究竟谁同谁勾结,又是谁在眈视着谁?
远远到了路口,云漪吩咐车夫放缓步子,却不在门前停留。经过那陈旧的宅子,云漪拉下面纱从车蓬里望去,只见门窗紧闭,庭园空寂无人。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墙上斑驳依旧,只是爬山虎的藤蔓更见枯黄。那三楼的小露台连接着秦爷的书房,窗帘依然密密遮着,一如他平日厌恶光线的习惯。
云漪在下一个转弯处下来,在路边叫住个卖报的小孩,叫她到那栋房子跑一趟,就说是上门卖报的。过了片刻,小孩一脸失望地跑回来,直嚷着家里没人,拍了好一阵门也无人来应。云漪翻过那孩子的小手一看,脏兮兮的掌心有一层新蹭的灰,可见那房子是真的无人居住了。否则以裴五的洁癖,不会容忍门窗一天不做清洗。云漪拿一块银元打发了那孩子,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匆匆避进路旁的绸缎店,佯装低头挑选衣料。
秦爷和裴五都离开了这里,陈太也不见踪影,照此看来,必是出了大事,以至于仓促间转移藏身之地,甚至来不及和她联系……云漪心中渐渐有了个囫囵的轮廓,隐约觉出方向。
“本店有新到的花色,您瞧瞧这款可好?”店伙计一眼瞧出云漪身家阔绰,殷勤地陪在左右,不住推荐货品。云漪敷衍地点头,却被那伙计不由分说引到镜子跟前,将一块时髦的葛呢料子往她身上比划,“您瞧你瞧,这颜色可衬您的肤色了!”云漪失笑,她根本不曾撩起面纱,没露出半点肌肤,这伙计也恭维得太不高明。云漪往镜子里扫了一眼,转身便要走出店门,然而眼角余光所及,却蓦然凝顿在镜子一角——镜子映出对面街角的路灯,灯柱下有个灰衣男人正探头朝店里张望。

“唉唉,您这是做什么!”伙计见云漪骤然退后两步,那块昂贵衣料脱手落地,竟被踩成一团,顿时心疼得直嚷。云漪背抵了柜台,从镜子里仔细一看,岂止路灯下有人,那卖花摊子旁边也蹲着一个壮汉,另一个戴毡帽的车夫正靠在路边的黄包车上假装等客,目光却时时瞥向店里。这三人分别堵在左右前方,成品字形截住了去路,似一只张开的布袋,只待她钻进套里……纵是千般小心,到底还是露了行迹,此时一只脚已踏进陷阱。
死亡并不是第一次逼近,那霉烂阴森的死亡气息她还记忆犹新……云漪闭了下眼睛,只觉阵阵空茫,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只有那一双深邃目光定格在心底。
“把这些衣料包起来,我都要了。”那女子蓦然开口,伙计以为自己听错,愕然抬头望去,却见她摘下缀着面网的宽边帽子,乌黑卷发掩映下,一张面容美艳惊人。她随手点去,将店里所有料子都要了。伙计惊讶得话也说不顺溜,只是愣愣点头,却听她说,“送三份样料去督军府,就说请姓云的小姐来店里收货。”
一听督军府,惊得伙计手也颤了,那女子蹙眉催促,“差三个人分头送去,马上去!”伙计忙说店里送货的学徒只有两人,不够人手。云漪一时也顾不得了,只求能将线索送回霍仲亨手上,令他知道她遇袭的时间地点。
待送货学徒一走,云漪转身指向街上,“将余下的料子全部烧掉。”伙计大惊失色,莫不是今天遇着了疯子,忙拦住她,“太太,这当街纵火要吃官司的!”云漪也不多说,将厚厚一叠钞票拍在柜上,“你只管烧几匹布,出不了大事,出了事也有督军府顶着!”伙计望着那叠钞票咽下口水,心里琢磨着督军府三个字,又惴惴打量云漪的容貌气派……外头三个盯梢的似已察觉异样,戴毡帽的男子开始朝绸缎店靠近,探看里头动静。云漪发了急,将手袋里钞票钱物一股脑倒在柜上,“你去不去?”
外头那人刚蹩到店门口,忽然听伙计高声叫道,“让开,让开,全都让开!”只见两个伙计抬了几大匹布料奔出来,一人提着油壶,将上好的衣料往大路中间一扔,哗的泼上油,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火苗已轰然腾起,大堆布料转眼被点燃,黑烟滚滚而起。四下顿时惊乱一片,路人纷纷尖叫躲避,推搡奔走。时下世道正乱,到处在焚烧日货,人人提心吊胆,一见这阵势更是风声鹤唳,满街乱成了一锅粥。
“不好!”那人一把摔了毡帽,只见烟火滚滚的混乱街头,绸缎铺眨眼间被人流淹没,哪里还有云漪的影子。三人恍然明白中计,立刻发足追赶,一路排开人丛,从两面包抄上去。
云漪混在人丛中奔跑,不敢回头张望,蓦然听见前头响起警哨,巡警已闻讯赶来。云漪大喜过望,拼命往前奔去,忽然身子被人撞得一歪,高跟鞋应声折断,将她重重摔在地上。“在那里!”后头有人发一声喊,立时发现她踪迹,三人越众追逼上来。云漪强忍脚踝剧痛,挣扎着爬起来,前方已望见巡警身影,两辆车子正朝自己驶近。
身后三人越逼越近,云漪一咬牙踢掉鞋子,赤足向前奔去,每一步都似刀割般疼痛。
“云小姐!”前方车上跳下几名军人,为首一人赫然是许铮!恰在云漪怔神之际,枪声已响,子弹从身后飞来,打中身旁店招灯牌。云漪伏倒在地,一时间枪声大作,巡警开枪还击。许铮蓦然朝云漪大叫,“小心!快躲开!”云漪抬头,只见头顶被击中的灯牌轰一声连着电线倒了下来——

原来死亡来得如此轻易,兜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还是来到终点。
云漪霍然闭上眼,被一股猝力朝后猛拽,肩背在地面磨得火辣的痛!惊呼未及出口,已被一只汗浸浸、凉瓦瓦的手捂住了嘴。那人拖住她就地一滚,耳边轰然巨响,碎片四溅,灯牌四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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