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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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也要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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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又似脓包林林总总地爬满了整个脑袋,不久便泛滥成灾。因为当时不疼又没钱,蔡母也没太在意,但打那以后,不管给他吃山珍嚼海味,蔡小田却再也没有长高过。倒是每多几分营养,他那布满癞子的脑袋就会长三分,最后发展到现在这种畸形而恐怖的形态。 

  可怜的蔡小田从小就受到邻居、同学,甚至老师的歧视。虽然蔡小田沾了大脑袋的光,聪明绝顶,但每当他敏而好学地抬起眨巴的双眼,津津有味地凝望黑板时,老师就浑身起一阵鸡皮疙瘩,授课的情趣骤然降下来。虽然知道蔡小田近视,班主任还是残忍地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并且叮嘱蔡小田务必得配制一副大框眼镜。 

  蔡小田同学身残志坚,最后终于考取了县城最好的中学,然后又顺理成章地考到某大学的中文系。虽然精神上一直受到外界惊恐、鄙视眼神的摧残,但慢慢的,蔡小田用文字的光环铸就了铜墙铁壁的防弹衣。随着对文字世界的深入,他开始在精神领域称王称霸,帝王将相、金戈铁马皆运筹帷幄,挥斥方遒。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蔡小田声名鹊起,大小杂志社约稿函纷至沓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晚我的酒量陡然提升,为坚韧不拔的蔡小田频频举杯相敬。虽然偶尔正视那颤抖不止的前额仍然心中惶惶,但我已然走出尘世的偏见,抵达多姿多彩的文学际涯。我想现在城市街头牵手亲嘴拥抱做爱的恋人情侣们,假如对方突然毁了容,或者失去了某些诱人的部位,你们还会那样深情地凝望吗? 

  越想越恐惧,蔡小田虽然朋友不多,但个个都真情实意;而我手机上空有上百个号码,关键时候,能够拨给谁呢? 

  我们都虚假得很。 

  蔡小田说,文学有一个巨大的内在世界,你就是你文字世界里的上帝,你对所有的人、物、地点、色泽、质地、关系、情感、生老病死进行控制。你就是文字里的造物主,你能控制他们的悲欢离合,你无所不能,你所向披靡。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任何环境里,比如一望无垠的沙漠,碧绿清幽的草原,以及森林、山川、河谷、村庄——全都应有尽有。你热了可以下雨,可以是漫山遍野的乡村暴雨,可以是淅淅沥沥的城市酸雨。你可以打雷,惊天雷或者瓮声雷,若隐若现或远在天边都可以。你可以下雪,可以刮风,可以阳春三月,可以酷暑难当,可以秋色肃杀,可以残冬暖雪。甚至你还可以凭空多出无数个叔叔阿姨、兄弟朋友、姐妹知己,你们一起聚餐、倾谈、散步、疯耍……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蔡小田说,坚持文学,你什么都有了。文学可以延长你的生命,可以博取欢乐,可以名利双收,当然也可以与孤独、颓废、无聊、沮丧抗衡。蔡小田说,你可以努力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千古——那样,死亡便不足为惧。 

  蔡小田越说越激动,他虚着眼、绷着脸、青筋暴出,油腻的汗渍在他额头一瓮一合的眨巴里闪烁发光。我感到自己舒坦极了,蔡小田给我展示了一条道路,这条路是唯一一条可以抗衡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俯瞰众生的路,我很喜欢。我觉得灯光下的蔡小田很英俊,很可爱,也很慈祥,虽然外表丑陋无比,但内心纯粹伟大,他注定将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偶像。 

  聊到凌晨两点,小店老板催了我们七八次,每来一次,我们就再叫一瓶啤酒,他又无可奈何地旋回去。 

  末了,蔡小田举起酒瓶,说:“酒逢知己,干!” 

  酒逢知己,干! 

  与蔡小田畅饮十五瓶啤酒之后,我与杨帆上了床。 

  文学倾谈驱散了我梦想中的阴云,而酒精的猛烈又催发出了我积攒已久的欲望。自从十二岁时与刘义无意中撞到初中女生游泳之后,这种原始的欲望就日渐蓬勃。 

  当时我的确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我曾经无数次地把拥在怀里的夏雨当做杨帆,但当把杨帆真正压在身下后,我又觉得与我正在进入的身体,是夏雨的。 

  也许我的确把杨帆当成了夏雨,我的酒意模糊让我仿佛置身于昨晚的疯狂接吻里。而当阳光将我刺醒,我触及到了杨帆光滑的胴体。 

  她侧着身,逆着阳光,对我笑。 

  我的记忆出现了紊乱,在我的大脑里,似乎有两个可能的初夜。 

  第一个可能是:我跌跌撞撞地走回住所,打开房门,烂醉如泥地躺在沙发上,气息奄奄。这时离去的夏雨突然从厨房走出来,她将我的呕吐物一一清扫干净,用湿毛巾不断捂着我那火热的额头。接着她熟练地褪下我的外套,又俯身脱下我的皮鞋,将我扶到了卧室。我躺在卧室的床上,心慌气短,夏雨便打开我的电脑,放出一支轻柔的乐曲。我的心灵在音乐中渐次舒缓,但我的身体却开始口干舌燥。于是夏雨又为我倒来一杯白开水,我却不小心把水溅到了她的身上,然后我就看到夏雨微笑着站起身来。她随着音乐一件又一件地脱下衣服,向我展示她那美轮美奂的丰满胴体。她的乳房就像两个柔香的包子,她的脖颈光滑,她的小腹平坦,她迎合着我灼热的欲望与坚硬的身体,向我大大方方地走来……

  另一个可能的初夜,则是我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沉睡在沙发上的杨帆。她左手拿着遥控器,右手抱着安详的小猫。她碎花衬衣的扣子已经松开,于是我便轻易地看到那对没有包裹的乳房——像两个白面馒头。于是我血脉贲张,我血气方刚,我一手拂开遥控器,一脚踢开小猫咪,将沉睡中的杨帆抱进了卧室。那一对饱满的乳房将我的胸口硌痛了,于是我低下头吻去。杨帆不久就被我吻醒了,她惊异地张大了双眼,轻柔地说了声“别这样”。我刚准备停下来,然而不知为何,她又突然紧紧地将我抱住,反咬我那酒气渗人的舌头。紧接着,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剥成了一颗大白葱,然后俯下身子,一寸又一寸地亲吻她的肌肤……

  两种记忆盘踞着我的大脑,全都模糊不清,认真回忆或者仔细推敲都令我的大脑几乎撑得破裂开来。但不管如何,此时的杨帆正赤裸着身体躺在我旁边,还羞涩地对我微笑。“活着”已经开始在床下散步,不久好像追逐上了一只蚊虫,出了卧室。我将手轻轻地探了过去,真实地触摸到她诗意的战栗!杨帆的身体抖了一抖,只听她悄声地问了句:“小峰,你不嫌弃我吗?”

  “从来没有!” 

  之后在我的人生记忆里,真实地刻录下了第一次偷尝禁果的温暖画面。我表现得勇往直前、大汗淋漓,杨帆努力地迎合着我的肆无忌惮,她将她那最完美的胴体、最危险的人生,全盘交付给了被酒精浸泡后的我。 

  当时,我竟然没有想到赵一平任何的音容笑貌,事后想来,大约是因为那一缕明媚的阳光。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越过了莫名其妙的暧昧关系,彻头彻尾地将生活捆绑在了一起。那时的我们没有想到,这场身体的交融,是对我们逃亡生活的一次庆贺。我们并不知道,与我大醉的蔡小田,即将把我们从“困居重庆”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当五月的阳光已经透露出恶毒的味道时,赵大爷撤出公安局去了市政府,他开始认为:杨帆的迟迟不落网,全都是因为公安局的不作为。李老师与张警官忙得焦头烂额,陈菁的“救平”会掀起了新一轮的“救平”高潮,杨帆的照片已经在网络通缉上广为流传,好事者将这照片贴在不同大学的BBS上,冠以“校花”之名。 

  大醉后的第三天,蔡小田又邀我到他报社去了一趟,似乎夏雨暗地里已经将我的求职托付给了他。于是我又在蔡小田的书房与他促膝长谈了一个下午。 

  蔡小田的书房别具一格,十平方米的地方温馨淡雅、漫卷书香,令我心驰神往,赞叹连连。西边一张多功能电脑桌,液晶显示屏精致光亮,低音炮音箱声色纯正,打印机于左,摄像头于右。东边放着一张大书桌,置放着荧光灯,灯下文房四宝齐全。三个书橱将书桌围了起来,一个放着世界名著、中国古典;一个放的是当代作家小说:杰克?伦敦、博尔赫斯、村上春树、余华、王小波、王朔、苏童、莫言、贾平凹……身后一个放着一些文坛杂志:《收获》,《人民文学》,《芳草》,《四川文学》,《红岩》,《十月》,《莽原》,《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等。此外,窗前还摆着一个金鱼缸,旁边的一株仙人掌上结了两朵黄花。椅子柔软,桌面平坦,光线宜人,我的天啊,这么舒适的环境,写不出好东西都难。 

  蔡小田从书橱里拿出三个大笔记本,上面贴满了各式体裁的、全都是蔡小田原创的文字。他淡淡地笑了笑,说:“据说有八十三万了。”然后又找出一大捆信件让我翻阅,大到《收获》、《十月》的各式约稿函形形色色,开篇都是“尊敬的线头先生”——我羡慕极了。 

  这就是蔡小田帝王生活的平台,每天他就是坐在这里,用大脑统治文字里的生老病死、财富、荣誉、奸情。 

  我对一个作家肃然起敬。 

  推开窗户,几只鸽子正在“咕咕”地叫,下面有一块大草坪。远处嘉陵江雾霭茫茫,船只鸣笛而过,我幡然发现枯燥乏味的生活底层,竟然涌动着那么多的阳光明媚与波光粼粼。 

  这次更为深入的谈话,让我彻底信任上这位刚认识的朋友与偶像。其实蔡小田的信任远比我强烈,他甚至拿出了大学时期的日记给我看,指着一个平凡女生的照片深情感叹道:“我喜欢了她整整三年,但只说过两句话。”而后又找出一些狂热的诗行,不无遗憾地叹道:“后来我的室友抄了一首送给校花,就和校花好上了……等我准备鼓起勇气说喜欢她时,她已经嫁了人!”

  蔡小田无奈地看着我,坑坑洼洼的大脑袋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世界上没人会喜欢我的丑陋!” 

  晚上回来,整个小区漆黑一片。摸索着好不容易爬上楼梯,隔壁大敞着房门,饭桌上的蜡烛飘浮不定。正在低头吃面的王大娘突然抬起头,吓了我一大跳。 

  “小李有没有蜡烛?我这儿买了一大包,要不要匀你两根?”见我反应木讷,她马上热情高涨地拿出两支蜡烛,关切地问:“你表弟哪儿去了?”我从王大娘的手中接过蜡烛,递出一枚硬币后说:“住在他一个朋友家里。”之后不等她再说话,我开门、推门、关门,说:“对不起,我要睡觉了!”

  屋内漆黑依然,月光本就惨淡,照进窗户的几缕更显阴暗。我悄声唤:“杨帆……杨帆……”但应答我的只有小猫,它从厨房漫步出来,向我轻微地颔首致意。摸黑点燃蜡烛,房间霎时熠熠生辉,“活着”喵喵叫着把我引进卧室。但床上唯有被杨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一米开外,我就能闻到她昨晚留给我的芳香。又见厨房、厕所没有踪影,我开始想到警察抓捕的可能,便不顾小猫的挽留跑上楼顶,拼命地奔向葡萄架——但那里也没有。我茫然地对着天台小声呼喊:“杨帆……杨帆……”但这轻微的喊声马上就被空旷吞噬得干干净净。茫然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了那片废弃的工厂,就像疯了一般地朝那里跑。房梁下野猫的尸体已经腐烂,四下里还是没找到人,我再穿过大门来到滨江路。 

  有了闪电。我在江边漫无边际地奔跑,歇斯底里地高声呼喊,这时我已不怕“杨帆”带给我的危险,甚至哪怕葬送掉我的性命!却依旧没有回音。一时间天旋地转,无助、焦灼、绝望,这时我仿佛又看到了赵一平,他穿着一身潇洒的雨衣向我走来,笑着说道:“你再怎么喊也没用,她欠我的迟早要还!”我停下脚步,用力去捶打幻想中的赵一平,但迎接到的却是日渐密集的雨丝。赵一平飘然远去,我在雨中痛苦地挥舞双手,抬头看着高大的路灯,那些雨丝变成明亮的利剑,将我的眼睛刺穿……

  瓢泼大雨。闪电劈开了路灯的和谐,雷声击碎了江水的咆哮,大盆大盆的雨倾倒在滨江路上,迅速形成一条白花花的河流。我躺在这条河流里,不久开始了猛烈的咳嗽,接着独特的胃痛突然来袭,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我刚想大声喊痛,雨水就灌满了我的嘴巴。接下来我举步维艰,病魔的折腾就像钩针般一层一层地剔除掉我的细胞。我的胃液从马蜂窝中流出来,我的小肠上好像悬了一块秤砣——这秤砣将肠子拉出了我的肛门……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将我带回了小屋。模糊之中似乎又是赵一平,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大二那年我在寝室白炽灯下痛作一团时,他那种糅合着同情与惊恐的表情。总之,我在全身泡得惨白之后,在雷声轰鸣之中,爬回了家。之后我坚持着洗了个澡,什么都没穿就回到卧室。虽然杨帆残留的芬芳令我胃痛好转,但是不久,我又感到全身发冷。 

  打开衣柜寻找棉絮,我将手往那个熟悉的地方探了探,立马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高声尖叫——我最最最最亲爱的杨帆竟然躲在里面!只听她小心翼翼地问:“是,是小峰吗?”我说:“唉!”

  “有没有蜡烛?” 

  我忙跑到客厅去寻找。等烛光再度摇曳而起时,杨帆又是一阵尖叫——因为她看到,我那被水泡得像死猪肉一般的裸体。 

  一盏枯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杨帆找出了所有的厚衣服给我焐着,但我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到最后她干脆钻进被窝,百般爱怜地将我抱紧,再在一旁用小嘴朝我脸上呵热气。我这才感觉好了些,静下心神听杨帆向我一一倾诉: 

  “下午的时候有只大猫在门外叫,‘活着’听了后就不断地拍打房门,看样子很想出去。我猜它可能是小猫的爸爸,就想打开门放它进来,让它们父女见见面。谁知门缝一开那只猫就不见了,我伸头一看,原来是王大娘在门口放了一条泥鳅。哎呀,结果屋里的‘活着’经不住诱惑挤了出去。等我紧跟出去抓它的时候,就撞到了王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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