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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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修改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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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步上前,将我拥入怀中。

  “都过去了。”他抚过我鬓发,“那些事,已经都过去了。”

  他将我抱得这样紧,手臂压到了伤处。

  我忍住痛楚,一声不吭,唯恐一出声,就失去了这温暖的怀抱。

  他的下巴触到我脸颊,些微的胡茬轻轻扎着我,隐隐刺痛而又安恬。

  “虽是过去了,你也终究要面对,不能一生一世躲在家族羽翼之下。”他凝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疏离(本章修改完)

  一路孤身而来,惟有对亲人的挂牵和信赖,始终支撑着我。

  而这份支撑的力量,终于随着真相的到来而崩塌。

  在我心中,那个曾经完美无暇的琉璃世界,自大婚之日,已失去全部光彩;而今终于从九天跌落到尘土,化为一地瓦砾。从此后,即便宫阙依旧,华彩不改,我记忆里的飞红滴翠,曲觞流水,华赋清谈……也再不复当时光景。

  一切,都已经不同。

  有生以来,我从不曾哭得那般狼狈。

  失去外祖母的时候,固然伤心,却还不曾懂得世间另有一种伤,会让人痛彻心扉。

  当时尚有子澹,尚有家人……如今却只得一个陌生的怀抱。

  那一夜,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萧綦说过什么。

  只记得,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蜷缩在他怀中,他的气息令我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想动弹,不想睁眼……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萧綦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我躺在床上,手里还抓着他搭在被衾外的风氅,难怪梦中恍惚以为他还在身边。

  心里突然觉得空空落落,仿若丢失了什么。

  被婢女侍候着梳洗用膳,我只任凭她们摆布,怔怔失神,心里一片空茫。

  一个圆脸大眼的小丫头,双手捧了药碗,半跪在榻前,将药呈上。

  这小小的女孩儿,个头还不足我未嫁前的身量。

  我瞧着她,一时不忍,抬手让她站起来。

  她将头埋得极低,小心翼翼立起,手上托盘却是一斜,那药碗整个翻倒,药汁泼了我半身。

  众侍婢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拥上来收拾,个个嚷着“奴婢该死”。

  那小丫头伏地不住叩头,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起来吧。”我无奈,看了看身上污迹,叹道,“还不预备浴汤去。”

  看着眼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婢女,想一想自己的境地,不由低头苦笑。

  同样是韶龄女子,他人命若蝼蚁,尚且努力求生,我又何来自弃的理由。

  伤病之后未曾下床,每日由人侍候净身,多日不曾沐浴。

  幸好北地天凉,若是热天,怕是更加难耐。

  这些日子,我都不曾仔细照过镜子,不知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就算家人离弃我,旁人不爱我……我总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

  水气氤氲里,我微微仰头而笑,让眼泪被水汽漫过。

  谁也不会看到我的眼泪,只会看到我笑颜如花,一如大婚之后当日我是怎样笑着过来,如今,仍要一样笑着走下去。

  没有温泉兰汤,香樨琼脂,这简单的木桶,腾腾的热水,倒也清新洁净。

  濯净了尘垢,四体轻快,神气为之一爽。

  看到侍女呈上的衣物,我顿时啼笑皆非。一件件锦绣鲜艳,华丽非凡,却没有一件可穿。

  “这都是谁预备的?”我随手挑起一件茜红牧丹绣金长衣,又看了看托盘中那副祖母绿手镯,骇笑道,“穿成这样,好去唱戏么?”

  那小丫头俏脸涨红,慌忙又要跪下请罪。

  “罢了。”我抬手止住她,懒得再看那堆衣饰,“挑一套素净的便是。”

  我转身而出,散着湿发,缓缓行至镜前。

  镜中人披了雪白丝衣,长发散覆,如墨色丝缎从两肩垂下。

  雪肤、云鬓、修眉如旧,眉目还是我的眉目,只是下颌尖尖,面孔苍白,比往日消瘦了许多。

  然而这双眼睛,一样的深瞳长睫,分明却有哪里不同了。

  是哪里不同,我却说不上来,只觉镜中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雾氤氲,再也不见清澈。

  我笑,镜中的女子亦微笑,而这双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王妃,您看这身合适么?”小丫头捧了衣物进来,怯怯低头。

  我回眸看去,不觉莞尔,她倒挑了一袭天青广袖罗衣,素纱为帔,清雅约素,甚合我意。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面梳妆更衣,一面打量这小小女孩儿。

  她始终垂眸,不敢看我,“奴婢名唤玉秀。”

  “多大了?”我淡淡问她,随手挑了一支玉簪将湿发松松绾起。

  “十五。”她声音细如蚊蚋。

  我手上一顿,凝眸细看她,心下一阵怅然……才十五的年纪,和我当时一般大小。

  细看这女孩子,虽不及锦儿玉雪可人,却也眉目秀致,颇具灵气。

  想起锦儿,刚刚才抑下的酸楚又浮上心头……虽是主仆,却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我而今自顾不暇,身如飘絮,更不知她又飘泊到了何处。
  一时间,心下窒闷。

  我默然走到窗前,却见庭中一片明媚,阳光透过树荫,丝丝缕缕洒进屋内。

  原来,竟已是暮春时节,连夏天都快到了。

  “这屋里太闷,陪我出去走走。”我遣退众人,只留玉秀跟在身边。

  步出门外,和风拂面,阳光暖暖洒在身上,眼前高柱飞檐,庭树深碧,顿觉豁然开朗。

  “王妃……您添件外袍,外头凉呢。”玉秀急急赶上来,手中抱了外袍,一脸忧切。

  我回眸看她,心中感动,却只笑道,“这时节,哪还穿得了外袍。”

  往年我是最喜欢夏天的,京中暑热,每到了五月春暮,宫中女眷都换上轻透飘逸的纱衣,行止间袖袂翩翩,衣带当风,一个个都恍若琼苑仙子。

  玉秀听我说起这些,满面都是神往之色。

  一路行来,所见庭院连廊大都简单朴拙,看似普通宅院,却又蔚然大气,倒有几分像是官衙。“这就是王爷府宅么?”我回头问玉秀。

  玉秀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王爷平日都在这里。”

  我点头,大致明了,想来萧綦一直以官衙为居所,并没有单独修建府宅。

  听闻他出身寒族,性好俭素,看来果真如此。若换作哥哥,哪里受得了这般简陋居处。 

  我一时好奇,脱口问玉秀,“王爷平日在府中,都常做些什么?”

  “王爷大多时候都在外头,回到府里,也常忙到半夜呢。”玉秀侧首想了想, “对了,王爷常与宋将军下棋,还有时独个儿看书、练剑、喝酒……没别的了。”

  玉秀说到萧綦,满脸敬畏,话也渐渐多起来。

  我低头抿唇而笑,只觉那人好生古板,终日过得这样乏味。

  “府里连个歌姬都没有?”我随口笑谑,语声未落,却听一阵女子笑声传来。

  我驻足抬眸,却见前面廊下转出几名女子。

  几人乍一见到我,惊呆在原地,只望了我发怔。

  当先一人慌忙跪下,口称“王妃”,众人这才急急跪了一地。

  我凝眸看去,当先两名女子竟是女眷打扮,一人穿杏红窄袖衫,面容俏丽,身段窈窕,发间珠翠微颤;另一人衣饰简素些,年貌略轻,眉目更见娟秀。
  这身不同于寻常侍婢的打扮,我一眼看去,便已明白。
 
  心头似被狠狠捏了一下,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喉间发紧。

  是了……我怎会忘记了这一层。

  杏红衣衫的女子倒抢在我之前开口,“杏儿给王妃请安。”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眼角看我,目光扫过我衣摆,低头间,耳畔翠环,莹莹光华一转。

  这双耳环倒令我想起了方才的祖母绿手镯,依稀是同一副物件。

  我顿时恍然,大约明白了那些华艳的衣饰是何人为我置办。

  “杏儿?”我含笑道,“本宫到府以来,起居都是由你打点么?”

  她略抬了抬眼角,“是奴婢的本分,只怕府里下人愚笨,让王妃受了委屈。”

  这般伶俐,倒是一副主母同客人说话的口气呢我诧异到极处,不觉失笑。

  见我笑而不语,她似乎胆色更壮了些,索性抬头看我。

  乍一迎上我的目光,她倒呆了,来不及掩去目中惊羡之色。

  “倒是个标致的丫头。”我颔首微笑,“我身边正缺个伶俐的人,明日你就过来跟着玉秀吧。”

  杏儿面红耳赤,仰起头来,硬声道,“回禀王妃,杏儿是在王爷房里服侍的。”

  我本已转身,闻言冷冷回眸,“你是在对本宫说话么?”

  杏儿一僵,肩头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我蹙眉看向玉秀,“王府里难道没有一点规矩?” 

  玉秀躬身,脆生生答道,“回禀王妃,府里的规矩,主上有问,奴婢方可回话;主上在前,奴婢不得抬头直视;回禀主子问话,需得以奴婢自称……”
  地上一众婢女相顾瑟瑟,身子越伏越低,几近以额触地。

  杏儿满面羞愤,低头咬唇,肩头微微发抖。

  她身后那娟秀女子忙叩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等无意冲撞王妃,求王妃饶恕。”

  我扫她一眼,淡淡道,“本宫喜欢伶俐的丫头,明日你也一起过来。”

  任她们跪地求恳,我径直拂袖而去。

  转过回廊,至无人处,玉秀忍不住欢笑出声,“这下可好,王妃一来,再没她放肆的份了!”

  我驻足,冷冷回眸,陡然沉下脸来。
 
  玉秀触及我目光,身子一缩,低头再不敢开口。

  我亦抿唇不语,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这是早该想到的,谁家没有几个姬妾,何况似他这般位高权重,孤身在外的盛年男子。

  莫说贵为藩王,就连寻常府吏也有三妻四妾,更遑论风流贵胄如我家哥哥。

  哥哥迎娶嫂嫂之前,已有三名宠妾相伴;嫂嫂进门,又带来四名陪嫁媵妾;及至两年后,嫂嫂病逝,哥哥虽不曾再娶正妻,却又陆续纳了几名美人。
  母亲贵为长公主,下嫁父亲之后,也曾容许父亲纳了一房妾室……在我出生之前,那位韩氏就已去世,此后父亲再未纳妾,与母亲恩爱甚笃。

  不错,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可是,无论想到哥哥还是父亲,无论这世间有多少男子纳妾,这些理由,都无法平息我心绪的翻涌,也分不清这滋味,是恼怒,是心酸,还是什么。

  自从来到此处,遇见萧綦,我竟越来越不懂得自己。

  从前偶尔也曾想过,他常年在外,或许另有妾室那时只觉得,旁人之事,与我何干。

  他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夫婿,是父亲以我为筹码,换来的一个盟友。

  一念至此,我再忍不住失笑,心口却莫名刺痛,痛到了极处。

  我一手撑了廊柱,按住胸口,兀自笑出声来。

  玉秀慌了神,忙扶住我,“奴婢说错话了,求王妃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谁说我生气。”我甩开她的手,只是笑,渐渐笑出泪来。

  “王妃,您这是……”玉秀手足无措,几欲哭出来。

  看她焦急神情,倒似真的为我担忧害怕一般,越发令我酸楚莫名。

  我靠着廊柱,茫然望向四周这里有我的夫婿,有我的王府,仆从众多,一呼百应,却只有这一个小丫头真正关心我的喜怒。

  眼前景致,越看越觉陌生,我突然很想回家。

  可哪里才是我的家……京城,晖州,还是这里?

  一时间,满心荒凉,冷意透骨。

  我骤然低头,掩住了脸,极力隐忍心中凄楚,任由玉秀怎么唤我,也不抬头。

  及至她猛然拉扯我袖子,朝我身后直直跪下去。

  我转身,见走廊尽头,萧綦负手而立,身后几名武将尴尬地退到一旁。

  望着他大步而来,我一时恍惚,来不及拭去泪痕。

  他未着戎装,只一袭宽襟广袖的黑袍,高冠束发,愈显清峻轩昂。

  “怎么在这里?”他皱眉,语声却温存,“北边天气凉,当心受寒。”

  听着他言语关切,我心头越发刺痛,漠然转头道,“有劳王爷挂虑。”

  他皱眉看我,一时相对无语。

  庭外风过,吹起我衣带飘拂,透衣生凉。

  他深深看我,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我淡淡笑了一笑,径直转身而去。

 
  回到房中,果真有些着凉,我闭目揉着额角,只觉头疼欲裂。

  本想小睡片刻,闭了眼,却毫无睡意,眼前一时掠过萧綦的身影,一时又是父母的模样。

  忽而想起了姑姑,想起她说,离开了家族的庇佑,我将一无所有。

  而今的境地,果然是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孤身飘泊,荣辱祸福,乃至生死都握于一人手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不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不再是父母膝下娇痴任性的小女儿,不再是被子澹永远呵捧在掌心的阿妩……这些都已经永远不再了。

  自踏入喜堂,成为豫章王妃的那一天,注定这一生,我都将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冠以他的姓氏,被他一起带入不可知的未来。

  边塞长风,朔漠冷月,在这边荒之地,我仅有的,不过是这个男人。

  如果他愿意,或许会为我支撑起一个全新的天地。

  如果他走开,我的整个天地,是否再次坍塌于瞬间?

  辗转枕上,有泪滑入鬓角。

  这世上,连父母亲人都会转身离去,还有谁会不离不弃。

  耳边还隐约萦绕着他昨夜的话,忘不了他说,“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如果可以,我愿意相信,相信他口中的此生……此生,还这样漫长。

  此生此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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