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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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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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多日未去看过她,也不会轻易再去看她一眼。
他四岁丧母,与同母弟周王橚一齐养于高皇后膝下,十岁,自乳母口中始知身世。十二岁,再自宫女与宦人口中听闻,他的生母碽氏,原来并非病死,而是死于铁裙之刑。
所谓铁裙,不过是精铁打造的刑具,形似妇人罗裙状,先以烈火烤炙,再敷于妇人下^体,直至烧灼致死。此刑,何其不伦,何其残忍,这道恩旨,却是他的父皇亲口所拟。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
天下间,最凉薄不过处,莫过天家。
忍辱,不过是偷生伎俩之其一,他,自认隐忍至极,处变,不惊。
直至,他遇见眼前人。
始见她,再见之,好似鬼魅附体,缠之不去。可她,却不是鬼魅,而是一株再娇美不过的春睡海棠,在他怀内,不怨不艾,无忧无惧,像只对他一人绽放。
可是,每领略一次她的妙处,他便不由想起曾有人先他而尝过此等滋味,而这个人,更是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又仁孝软弱至无能的兄长。虽为长兄,更是君臣,而她体内,甚至……还为其孕育过血脉。
何其下作?何其污秽?!
他岂能忍。
他初始掠了她来,不但待之以礼,更动之以情,只为让她成为自己扳倒东宫的筹码之一,他命她日日喝下猛药,不过想让她尽速忆及前尘,再为他所用。可是,他死了,而她,成了一着废棋,更成了束缚他自己的镣铐。
他数度挣扎其中,欲拒还迎,却愈陷愈深,终成一场自缚,越缚越紧,反成茧。
但,他并非作茧自缚之人,所以,他今日虽救了她,长此下去,终有一日,她仍免不了一死,且必为他亲手所杀。





第三卷 阋墙 第六章 今日相逢花未发
  更新时间:20101015 10:32:56 本章字数:5507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初三,秦氏始醒。
正月十六,燕王归御开平。
三月十二,晋王朱㭎病逝。帝,共生二十六子,封藩戍于西、北边塞的,为秦晋燕三王。秦王所封西安,晋王所封太原,燕王所封北平,人称塞王,“莫不敷险隘,控要害”。
帝,初建国,行南北两京之制,以应天为京师,开封为北京,且屡兴迁都西安之意。御史胡子祺曾上书曰:“天下形胜,其可都者(意:可作为都城的)首推西安,因其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莫若关中。其余有河东、有汴梁,有洛阳,而北平竟不与其列。”而帝也屡称:“天下山川,惟秦地,号为险固。”由此可见,在帝眼中,在天下人眼中,秦晋燕三王中,实以秦王为首,晋王所封太原,其地迫于西安,当次之,最次为燕王。
然,自去岁秦王朱樉暴毙,帝,古稀之年,已先后丧四子:前太子朱标、鲁王、秦王、晋王。其中,前太子与晋王,尤为其倚重。
老来丧子,白发之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哉。
至晋王殁,帝之疾,日渐。
时,北方三王,已三去二,只余北平燕王。二十六子中,前三子皆故,燕王已为长。所率兵力,为诸王中最强,实力也为最强,其他藩王,根本无法与之相颉颃(意:抗衡)。
四月初六,帝之敕书传至开平,令其归封国北平。
初十,燕王回府。
四月十一,京师大内总管王宝和的密函也随至王府。时,燕王与诸位心腹正于大明殿内议事,所有宫人护卫皆被避至廊下候命。
朱棣命道衍拆了书柬。
不过寥寥数语。
三月二十九,帝,密召驸马都尉梅殷。帝秘语之:“燕王,不可不虑。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 (注:梅殷系朱元璋最喜欢的女儿宁国公主的丈夫)
大明殿外,此时,已是暮春天气。北平四月,天干少雨,夜凉,昼暖。
寥寥数语,却是山雨欲来,险象四伏。
帝,杀尽功臣良将,只为以诸王取代之,借以安定朱姓天下。但,直至其暮年始知,储君弱,藩王强,所谓强枝弱干者也,偏,国无重臣可与之制衡。
而,放眼世间,诸王中,能够危及储君之位的,首推燕王。
此一事,帝知,储君知,朝臣知,天下人皆知,他朱棣当然自知。
既如此,他与那朱允炆均无退路,那就各相为谋,各自一搏吧。他淡淡一笑,收回视线,看向殿内诸人。
道衍、朱能等人一直到宫人前来添过夜烛始退。
夜已深,刘成见众人都去了,始领着小宫人们服侍着洗漱,才刚换了干净的中衣,就闻人通传隆福宫内的赵氏求见。
赵氏,双名蕊珠,在秦氏入府之前,府中,属她最为年幼。且貌美伶俐,无出其右者,向来为燕王喜爱。
朱棣含笑道:“宣。”
不过须臾,人已袅袅婷婷地扶着宫人进来。一身月白色罗裙,深蓝色丝履,始进殿,就盈盈而拜,软声道:“珠儿,见过燕王。”
朱棣笑:“免了。”
一旁的刘成会意,赶紧带着闲杂人等避至廊下,一时间,殿内,只剩下这二人。
丝履移了数步,轻抬起臻首,嫣然,望着对面之人笑。一张俏生生的容颜,因着烛影,添了几许羞赧。
朱棣手臂一带,拉她入怀,低头笑道:“怎么,珠儿找本王有事?”
蕊珠见他面色温煦,不觉添了胆量,薄嗔道:“燕王,珠儿有一事相求。”
“说。”
“西山有卧佛寺,听说送子观音最为灵验,珠儿想过几日前去进香,求王爷恩准让珠儿出府。”一面说,一双剪水秋瞳直望着眼前人,欲语含羞。
府内女眷出府,本属于王妃所辖之事,她不去求徐王妃,却来求燕王,且是趁燕王刚回府次日即来求,语中虽有怨,更多的,则是娇。
朱棣会意,俯下身,朗声大笑。长臂再一用力,将伊人打横抱起,直接走向内室。
蕊珠假装羞恼,一双粉拳频频发力,声声落于他胸前。怎奈眨眼间,人已失了魂魄,在他怀内,只剩喘息。
而今府中,徐王妃和王氏同时有孕,自己未免吃味,此时此刻,向燕王提出入寺焚香求子,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卧佛寺的香火一向旺盛,送子观音更是灵验异常。
纱帐低垂,软榻之上,缱绻无限。
那刘成是何等眼力和耳力,早早在之前就觉出不同,未等主子进入内殿,就已提前吩咐众人掩了殿门。
一轮缺月如水,高挂于天际,晚风徐过,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惹人沉醉。
他低下头,吻住伊人的唇舌,耳畔,却依稀传出一阙隐隐的笛音,若隐若现,低哑迂回,宛若哀泣。他停下动作,想细听,却只听见身旁的娇喘之声,哪里有甚长短笛之音?
他眸中一沉,唇边,却浮出一抹浅笑,精壮的男儿铁躯如火一般灼热,抱紧眼前人,愈吻愈深,直至不归处。
而此时,夜,虽已深沉,徐氏同样尚未安歇,斜斜地靠于榻上,似等着什么。
不一会,云茉宫人即自外殿掀帘而入,欠身回道:“王妃,王爷已歇下了。”
“听说是隆福宫的赵氏主子,前去求王爷,说要去西山卧佛寺进香,人,既来了,王爷也就留下了。”
王妃一笑,素手轻轻抚上自个的小腹处,微笑不语。自己与王氏一同有孕,赵氏心急原也不足为奇,她一向机锋外露,此番,怕真是急了。
云茉上前轻声劝道:“王妃也早些安置吧?”
徐氏望着远处的帷幔,低低道:“西偏殿那一位怎样?”
云茉一面为其放下纱帐,一面小声回道:“听说,那秦氏的口疾倒是慢慢好了,可是,仍极少开口。”
王妃叹一口气。自从她病下,这王城之内,再也没有听过那一支短笛,虽说后来她的身子渐渐痊愈,可是音律之声再也不曾响于西偏殿之上。
女儿心,最是婉转娇柔,这一次,怕真是冷了也许。
云茉轻轻吹熄了多余的夜烛,只留一支,隔了半透的帷幔,映着微弱的柔光,伴人浅眠。自个则蹑足退出,临行前,低头再嘱咐了值夜的小宫人几句。
但,这王府之中,要说传得最快的,莫过于人言。
不过几日,赵氏要往西山进香之事,已自宫人们口中传了出去。
是日,晨起。
云萝低头不语,指尖轻移,为眼前人细细挽着发髻。只灵儿立于菱花镜前,绘声绘色地为主子转述着最近府内的几桩新奇事。
镜中人,容颜,只略略比之前苍白了些许,听了片刻,始轻道:“何日……进香?”
听到她问,灵儿忙脆声答道:“回姑娘,奴婢听说是明日十五,天不亮就得备好车马急急动身,免得赶不上头柱香。”
“西山,远吗?”
灵儿笑道:“可挺远,总少不得有四五十里地,还要翻山路才能到。不过,奴婢听他们说,这寺内的送子观音最灵验不过,怪不得赵主子要赶着去烧头柱香呢!”
罗敷淡淡一笑,回转头,吩咐云萝道:“罗敷,想去……凌波桥。”
云萝听了,心内大喜,立即含笑应道:“好,奴婢这就扶姑娘过去。”她的身子已经渐好,却从未踏出这殿内半步,难得今日肯迈出殿外,怎不令人惊喜?
还未等她转身,罗敷又轻道:“带上……条案……和笔墨。”
难道她是想要在太液池畔写字画画不成?
云萝未及细问,向身后使一个眼色,示意灵儿等人赶紧下去准备。
罗敷只当看不见,兀自对着镜子,抚一抚自个的发丝,站起身,径直向殿外踽踽走去。
她已经大好了许多日,也早就听说了王妃有身孕,每日早饭过后,喜欢至太液池上的凌波桥散食。
眼下,时机刚刚好。
不一会功夫,云萝已让人在凌波榭上为她搭起了条案,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太液池中,水清如镜,栽植有亭亭的碧荷。时值春暮,菡萏未发,荷叶已伸出水面,半卷着,映了潋滟的波光。
晨露,尚未散尽,朝阳已隐隐显露,燕雀犹在垂杨枝头吱啁。
雾霭,却沉沉。
她用了极细的羊毫,细细下笔,不一会,便已临摹好了数张,看着像是字帖,却句句俱是蒙文,云萝宫人不可能识得。
不过等了片刻,果不其然,远远就看见云茉一人扶着徐王妃慢慢走近。
听宫人讲,年节刚过月余,中山王府内,即传来老王妃病故之信。但,彼时,徐氏已诊出有孕,不宜远行,只能于府内另置了牌位供奉。
此刻,一身孝服未去,发髻之上,也仅插了一朵白色簪花,容颜比之先前,清减了不少。腰间,已经看得出隆起,眉目之间的英气也减去大半,换成了为人母的恬柔之色。
罗敷垂下眼睫,一面勾勒,一面轻声唤近前的云萝宫人。
“是。”
“我有些……冷,去拿衣服……来。”她好容易才说出这些词句。
云萝闻言,并不曾生疑,立刻飞也似地去了。待经过王妃跟前,忙屈膝施礼,王妃浅浅一笑,免了她的礼。回身再吩咐身侧的云茉宫人候于原处,自个,则拎着裙裾,走至凌波桥上的凌波榭内。
含笑招呼道:“妹妹可早,身子竟好些了么?”
罗敷抬起眼眸,只盈盈一笑,却不答,再看一眼十步之外的云茉宫人,轻轻将自个手中的字帖递于王妃。
徐氏,向有“女褚生”美誉。中山王尚武,半生戎马,与元人争夺天下,将门之女,不可能不习得蒙语。
视线始触及,才看了数字,王妃面上即一惊,笑容滞了一滞,凝眸再细看下去——素纸之上,写的,却不是字帖之上的字,而是洋洋洒洒百言书。
她又看了片刻,抬起一双妙目,怔怔地望着眼前人。
“当日京城旧宅走水,王妃虽不认,但,罗敷的前言,王妃想必都听了去。既如此,王妃也必懂得,罗敷的身世如此不堪,留于王爷面前,不过徒增桎梏。”
“那一夜,隆福宫内的情景,王妃也亲见了,罗敷,不过是祸水。”
“故,罗敷今日相求王妃一事。”
“明日一早,赵氏要星夜起程,赶往卧佛寺进香,罗敷想和其一同前往。届时,王妃只需为罗敷另外备好一辆马车。”
“等车马行至半山腰,罗敷所乘的这一辆,马失前蹄,坠入深涧。虽事出意外,然,车毁人亡,死无对证,王妃无需为此担待任何失责。”
徐王妃的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人,眼中,万语千言,明明翻江倒海,身子却一动不动,只若泥雕蜡塑。
眼前之人的眼眸,宛如太液池水一样清澈,眉间,甚至,无一丝幽怨之色。
一袭素服,脂粉未施,却娇美剔透得仿似天人。
“王妃无需担心王爷不让罗敷出府,罗敷一早已想到,罗敷今晚,自会亲自前去求王爷。若罗敷肯去求,王爷既许了赵氏,断不会不许罗敷。”
“罗敷只求王妃,无论如何,为罗敷安排妥当另一桩大事。今夜,务必让王爷一人独居大明殿,罗敷才好前去权宜行事。”
徐王妃的身子终是摇了一摇。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助你?”
“因为,罗敷深知,王妃和罗敷一样,对王爷爱之重之。”
“且,王妃虽为女儿身,但一副心胸,比之寻常男儿,也毫不逊色。王妃,定会懂得舍得二字之深意。”
“妹妹!”
“王妃答应了么?”
一滴豆大的珠泪,沾染在徐氏的眼睫之上,嘴唇颤了颤,说不出一个字。隔了良久,始颔一颔首。
眼前人,如此娇柔干净,宛如这池内的一株初生碧荷,不畏不惧,落落大方。虽,出自泥淖,却一颗女儿心肠,堪比明月。
罗敷并不出声,只自她手中,取回字帖,撕成粉碎。衣袖轻曳间,纸片,如花瓣一般,纷纷坠于池中,随水而去,转瞬远去。
数十步之外,云萝宫人已取了外衣,急急奔来。罗敷低下头,再不看她一眼,摇摇地迎去了。
只等她走远了,云茉才上前,见王妃犹自望着池内荷叶出神,忍不住低问:“王妃,可是出了何事?”
徐氏轻轻摇头,怅然一笑,再低下臻首,望着自个隆起的小腹。
自己,何尝不知燕王对秦氏的一片情意?
自己与这宫墙之内的任何一位女子,都比不过她在他心目之中的一片衣角。纵然,他从不去探视她,连病情,都从不曾过问一句。
那一夜,他和她已经歇下,睡至半夜,他却披衣下榻,只骑了一匹快马,带了数名侍卫,独自前往秦淮河畔的那座别院。
她一时心痛,忍不住跟着前往。
果不其然,让她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与她的一番对话。
她虽不知她口中的“他”是谁,但,她既已***于旁人,照她对燕王的了解,他不可能容得下。
随后,正被她猜中,他虽然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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