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答道：“上次在宝镜楼送给那里的姐儿了。”
流川虽知他说的不是真话，也不禁皱眉：“就算你看它不重也不必这么随随便便对待它吧。”
仙道“哼”了一声，道：“人家给你的定情物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了我，我拿它做什么当然也随我高兴。”
流川道：“谁说那是定情物了？”
仙道叫起来：“人家在那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把它送给你，难道不是定情的信物？”
流川瞪着他，道：“不是。”
* * *
其实流川心里也不是没想过，所以那时为了免去误会，他就要把这只玉蝴蝶交还雅子。雅子却觉得很奇怪：“我把它送了你就代表我一定要嫁给你？”
流川倒想不到她这么干脆：“不是，可是别人会这么想的啊。”
雅子反问：“那要是那时是我哥哥出的面呢？”
流川一愣：“这个……”
雅子道：“那你担心什么？”
流川还觉得这小丫头不懂事，但藤真的反应也一样。
“没关系，这只玉蝴蝶本来也不是翔阳的东西，是关外一位玉匠感念先父之恩送给他的，本是一对，先父赐了给我，我没什么用场，倒是阿神可能用得着，所以就一只给了他一只给了雅子，既然雅子送了给你，你就收下好了，反正是身外之物，来去随缘而已。你要知道，”藤真笑，“像我们这种所谓世家大族，只有收回说出口的话的，没有收回送出手的东西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塞到我这里？”
“只是因为藤真说它可御百毒，虫蛇退避，所以阿神常常采药，可能用得着。这也免得你再碰上什么人面桃花的时候，没那么刚好次次有救星。”
仙道这才明白，心中一喜，嘴里却道：“啊哟，早知道那时在宝镜楼我就叫个更高的价了。”
流川冷冷道：“虽然送了给你，还是来自翔阳的东西，你若轻易对待，我不会饶你。”
仙道心里有气，道：“那你不如把它收回好了。”
流川道：“不行。”
仙道问：“为什么？”
流川道：“因为你太过白痴，它在你那儿大概用处大些。”
仙道叫道：“就这样？”
流川已放马前去，丢下一句道：“你还要怎么样？”
仙道叫道：“难道我在你心目中一点特别都没有？”
流川勒住马，半晌回头，冷冷道：“你真的需要？还是你习惯了？”
说完这一句，他便拨马而去，不再回头。
仙道愣了半天，见流川已经去远，急忙也纵马追了上去。
＊ ＊ ＊
这个时候，神公子也离开了翔阳。
当阿神与雅子走进海南总舵，牧立刻迎了上来。
“又要劳动神公子的大驾了。”
“哪里，”阿神道，“海南夏令瘟疫流行，我自然要效犬马之劳。阿牧你没事吧？”
“我没事，清田和田冈师伯他们也还好。只是下面不少弟子抵御力不强，所以病势有点危险。”
“这就交给我了。”阿神道，“不过久闻海南飞鸽传书的名声，这次才真的领教了。”
“海南于天下各大门派，都训练飞鸽往来，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不如信使实用，速度上却快得多。”牧笑道，“好了，不耽搁了，我们去看看。”
几日下来，众人都劳心劳力，甚是疲惫。不想此时越野福田又同时失踪了。
“师伯不必担心，我会让海南弟子各处去寻访的。”
“这也不太要紧，海南弟子现在能用的不多，你不必再为我操太多的心。他们两个跟了我这么久，武功都过得去，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这次连话也不留一句便走，却很少见。越野这孩子虽然话少，心思却多，我怕他给福田出了什么怪主意。”
海南的疫病终于得到控制，神公子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这一夜牧邀他小酌。
“这几天辛苦你了，阿神。”
“辛苦吗……”阿神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本职么。倒是你这位大掌门最近操了不少心吧。”
牧也笑笑，月色静静倾泻在他的身上。
“我把很多事交给清田了，他现在很有长进呢。”
阿神笑笑：“难怪田冈大人越来越宠他了，简直把他当作仙道第二，阿牧，小心你的宝贝被陵南抢走啊。”
牧没有回答，却在侧耳聆听。
很远的地方仿佛有琴声传来。
“你……最近见过他吗？”
“是的。”阿神的眼睛深如夜色，“你在担心他么，阿牧？他不会太寂寞的。”
“是因为那个人？在他的身边吗？”
“不，自去年那一夜起我就没有再见过那个人，我想他也没有。但如果那个人在他的心上，大概也和在他的身边一样吧。”
牧的手微微一颤。
“可以告诉我有关那个人的事么，阿神？”
阿神没有回答，却反问。
“你还记不记得天魔女月影姬的事，牧？”
十余年前，武林中的第一美人？
是的，风姿既绝美，而武功又奇高，被称作“月影仙子”，与“飞云剑客”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神仙侠侣。
只可惜红颜天妒，竟罹奇祸，有一夜她突然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她受到怎样的摧残凌辱，只是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不能说话，双手也被折断，衣衫破碎，全身伤痕累累。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一半还完好无损，一半却已被毁得不成人形，似乎那迫害她的人，在毁她的容之外，还有意要别人想起她以前的样子，有意要人们认出她。
大家猜测也许是某个从前追求她不遂的人施加的报复，有的人认为，能做出这么刻毒的事的，必定是嫉妒她的美貌的女子。
然而她喉舌被毁，双手遭残，已无法说出那凶手的名字。这件事于是便成为一桩疑案。
最为不幸的是，她的情人，在这个时候，竟也背叛了她，转而与一位名侠的独女成婚。众人虽然有所议论，但也认为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月影姬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投崖自尽。
不想她大难不死，大约是得到了某种奇遇，当她再现于江湖时，她竟练成一种极怪异极厉害的武功，甚至不少正派侠士，都死在她的手中。那时她那张被毁灭的脸庞，在飞溅的鲜血中，竟显得分外的美丽和可怖。一时江湖人心惶惶，把她称作“天魔女”。
阿神幽幽地道：“众人虽觉得她可怜，但也不能让她如此滥杀无辜，于是公推高头大人与家父为首，约集天下英雄将她诛杀于绝岭之巅。”
牧尽管天生镇定，想到这一段极惨烈的往事时也不禁动容。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好象就是高头大人与你到翔阳山庄前不久吧。我记得你那次不在场啊，阿牧。”
“是的。”牧苦笑一下道，“因为那时一部分人先聚集在海南商议的时候，我认为不应该这么联手对付一个遭遇凄苦的弱女子。所以被师父斥为不分轻重正邪，滥施妇人之仁，差一点动用海南门法。”
阿神摇头微笑道：“我听说了一点……让你师父动这么大肝火，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堂堂海南掌门的爱徒，居然在天下面前为人人唾骂的魔女辩护，据说你当时很不客气，甚至把在座几位大侠都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高头大人也很尴尬。”
“先师已经仙逝，关于此事我不想多说。”牧道，“只因为在座几位前辈求情，才改为闭门思过三日。所以那天我是不在场。”
“想明白了吗？”
“至今没有。”牧冷然道，“我唯一想明白的是，其实假如当时我不是得先师宠爱而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的话，大概根本连讲那些话的机会也没有。也许正义是在弱者的手里，但却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你到翔阳的时候，家父也曾向高头大人问起此事。后来家父说，其实高头大人当时虽不赞同你的想法，又因为你太过不逊，得罪了不少前辈，碍于面上才责罚你，心里却很赞赏你的勇气。后来他将平生绝学全都传了给你，实际上也就是最终选定你继承衣钵，这也是个重要的原因。但是那天我在场，他也在。”阿神道，“她的武功的确高得可怕……单打独斗很少有人是她的对手。后来家父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出手。但在数大高手围攻之下，她也终于不敌。真是讽刺，最后把一剑刺入她胸口的，竟是她从前的情人，不过，也许是他不忍见她受更多的痛苦吧。”
牧冷冷道：“但愿如此。”
“回到翔阳那天恰好是家父的生日，家父很高兴，顺便邀几位朋友在翔阳摆了个家宴。但他却显得心事重重，不到一半就托醉离开。雅子那时还小，先被抱去睡了，而我也趁机溜掉，好不容易跟踪着他。”
“你？”
阿神淡淡道：“那时我武功还在。”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阿神，你精修医学，天下武功可说是了如指掌，竟然不知道是谁用什么样的手法伤了你？”
阿神冷冷一笑。“的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告诉你，那时我偶尔也会去偷看人家约会的。”
牧眉宇微动。
阿神道：“我到的时候，刚好听到他问那个人一句话。”
* * *
“透，假如我遇到那样的事，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是说真的。”少年忧郁地拨动琴弦，“我想问问你。这世上也许会有很多不测发生，等到发生的时候再问已经太晚。我只是想有个准备。也许有一天我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再是现在这个自己。”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选择的只有你自己，但不管你怎么做，只要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在你的身旁。”
冰蓝色的眸子里泛起冷嘲的神情。
“不，你不会的，你不可能忍受天天看到那个样子的我，而我也不可能忍受天天被你用那种眼光望着。”
“如果你那么想的话，”黑色的眼睛平静而诚挚，手中的短剑寒光一闪，“我会让我自己看不到的，健司。”
琴弦上的手指一震。
“我会带你到一个很远很远没人看得到你的地方去，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那有什么意思？难道你那样会觉得快乐？还是你可怜我？”
“不，只是因为我希望你在我的身边，就算永远看不到你，永远听不到你的声音，就算你永远不能再弹琴，永远不能再握剑，对于我来说你仍然是你，我唯一的心愿还是希望你在我的身边。”
* * *
“那一幕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相信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发生，他一定说得出做得到，”阿神的目光利如刀锋，仿佛要深深刺进牧的心，“不过我想问问，阿牧，如果换做是你，你做不做得到？”
牧转过身去面对满庭月色，他手中的酒杯缓缓地搁在桌上。
“我做不到。”
第十八章 风雨浮舟任挂牵
本来仙道和流川是可以照这个方向一直往下走的，可是半途碰上了出来寻找越野和福田的海南弟子。
“看来只好先回海南去看看了……”仙道叹道，“这两个人……”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担心，可是不能说给流川听。
流川也没有问，只是握握他的手。仙道倒是有点惭愧了。
二人晓行夜宿，不久离海南已经不远。
一路上两人都好象各怀心事，却都不说，流川原本就是寡言的人，仙道则尽拣些没紧要的话。他知道这不是他真想说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天早上仙道刚醒就觉得有些事不太对劲。
最最不对劲的是流川不但不在睡觉而且不在他的房里。
“那位流川公子呢？”他一见客店老板就问。
“他一大早就被人请走了。”
仙道几乎要跳起来：“谁？”
“是……”老板笑得很暧昧，“是几位很不错的小姑娘。”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板一愣。“这……有必要么？难道那位流川公子需要公子您的照顾？”
“这个……”仙道叹口气，他说的也没错，流川又不是小孩子；不过——“居然被几位小姑娘请走——”老实说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平衡，而且也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古怪。
好在那几位小姑娘看来并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仙道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他们的去向——天香馆，城里最大的酒楼。
天香馆的确很香，非常非常香。现在是早晨，人并不很多。
他刚进酒楼就看见了流川。
但现在仙道心里一点不平衡都没有了，不但没有，还满心希望流川能为他平衡一下。
因为现在天香馆里的香气，不但有佳肴美酒的香气，而且有脂粉衣香；坐在流川身边的，是一大片风姿各异，但都年轻美貌的女人。
她们正在与流川谈得热闹，确切的说是她们在说个不停而流川很少见地在听；但一看见他，她们的眼睛立刻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每个人都很温柔地瞧着他，眼波流转，似乎带着说不清的怨恨缠绵。
仙道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可是他不能钻，甚至连转身出去都不行，因为流川正在很不客气地瞧着他，说：“你为什么还不坐下来？”
仙道苦笑，只好坐下。
他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事了，而且的确如他所料。被一个美女缠住可能还不错，可是一群美女就不同了，更要命的是，旁边还有个你死都不想让他看到这景象的人在看着。
酒楼上的人都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但流川显然已经没兴趣看下去了。
他板着脸道：“现在你就好好向她们各位交代吧。”
仙道看着他起身而去，却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酒楼已经围满了人，他要想把这一大群美人都点了穴道再冲出去，实在是件不太好办的事，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觉得头已经开始晕了。
众人虽然喜欢看热闹，但看久了也会厌烦，已经散去了大半。仙道满心希望这些美人儿也会厌烦，可是似乎一点这种迹象都没有。
她们不停地朝他灌酒，仙道来者不拒，只能希望自己赶快喝醉。
突然外面一阵尖声叫嚷，竟有一群小乞儿闯了进来，他们一个个浑身污泥，看热闹的人都避让惟恐不及，那些美女更是花容失色，见小乞儿们挤过来，脏兮兮的小手已经摸上锦衣绣裙，顿时一个个惊呼娇啼，远远躲了开去。
那些小丐窜到仙道身边便不走了，有几个还搂着仙道的腿叫爹，仙道简直哭笑不得，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他们了。
“好啊，情人也有了，儿子也有了，接下来除了勾魂索命鬼，我也想不出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