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闭了闭眼，艰涩道：“一会儿让阿金提几只鸭子回去。”
还热着的天儿，炖只清淡的鸭子，爽口又下饭。张德家的轻声“哎”了一声：“太太，阿银……”她今日本是来向俞氏讨个恩典，把阿银调到表少爷那儿去当差的。
潜水霆过了重阳，喝过重阳酒就要进都赶考，身边儿总得带几个得力人儿吧？那些个小厮又粗又笨，哪儿有丫头贴心呐！再说，若是日后章莹嫁过去，阿银也好帮衬帮衬不是？
俞氏此时已缓过劲儿来，低头将桌上尚温的茶抿了口：“阿银在蕾儿那里待得不是挺好吗？我看她有吃有喝的，面色细白嫩红的，个头都快赶上阿金了，看着倒比自家主子还要过得好些。”
“……”自家主母都这么说话了，张德家的就不好再往下说，只在心里暗骂自家蠢女儿，即是不想跟着这个主子，怎么着也得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才好，如今倒是吃穿和主子比肩，这让她怎么跟主母提把她调出来的要求？
“你呀也别老偏心着小的，说起来，阿金也十八了，该打算打算了。还有什么事吗？”
阿银的去向果真是个不好的话题，瞧主母都拿长女的亲事来堵口了。张德家的闻言脸上笑容一僵，道：“没，没事……那，老奴告退。”
张德家的从正房出来，脸上就露出点苦笑。
自已一家人都是章家的奴仆，主子的吩咐本不容她置喙，可再怎么说自已一家都是章家的奴仆，如今她最喜欢的小女儿阿银却服侍着太太娘家的姑娘……办不好，吃挂落儿，办好了……那俞家姑娘若是往外随便儿一嫁，阿银不是得跟去吃苦受罪？
自家太太是好性儿没错，可自家老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
再怎么敬重太太，也没有拿自己的家底儿去贴补太太娘家的道理。那俞家姑娘孤身一个，一点儿傍身的钱财也无，章家就算对她再好，能贴补她多少嫁妆？父母皆丧的孤女本就不好嫁，再没点银钱傍身，那……
那俞家姑娘眼瞅着就要说亲了，看来阿银的事情，得尽快寻个由头办了才好！
至于阿金，张德家的此时也回过神来，阿金和大少爷的事，可不就是板上订钉了嘛！亏她方才还吓了一跳。
太太呀真是！打量她那点子心思谁瞧不出来呢！
大少爷年轻，长得俊，房里又还没有人，阿金是头一个，必有几分情份，她又是太太赏下去的，日后就算是正头夫人进了门，也得给她几分脸面。
想到阿金日后的风光，张德家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
听完阿离的禀报，林嬷嬷塞给她一只荷包。
“……这事儿你办得很好。这些拿着，你打听消息总是有用，做事去吧。”
阿离领了赏钱欢喜的出去了，林嬷嬷却眉头紧锁：“情况不妙呀姑娘。这杨氏若当真进了章府，和姑太太必有一番龃龉，有些事情说不定就被拿来当了筏子。”
林嬷嬷顿了顿，瞟了眼门外还没有阿银的身影，才继续小声说道：“前几日章家姑太太来的时候，南园出了件事，原本不打算对姑娘讲的……”
看着俞蕾责怪的目光，林嬷嬷一笑而过：“老奴想着，若是姑娘听进了老奴的话，在姑太太那儿透个口风，依杨公子的人品才干，姑娘纵然日子不富贵，也当过得衣食无忧。”
俞蕾**一声抚额：又提杨公子！
林嬷嬷虽是俞蕾的心腹，但这借身还魂的事，俞蕾还真不敢对她说。所以对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反对林嬷嬷的提议，俞蕾只能含糊其辞，林嬷嬷也只能把她的意愿归结于：不成熟，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等等幼稚的原因。
但俞蕾再小，也是她的主子，林嬷嬷就算再不以为然，也要遵从她的意愿。
将潜家兄弟的事情说完，林嬷嬷叹道：“唉……你实在不愿便罢了。本来……”
“嬷嬷！”
正在此时，阿银从外间晃了进来行使她大丫鬟的本份，林嬷嬷就住了嘴。
等等……杨公子，杨氏？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俞蕾使了个眼色给林嬷嬷，嘴里做了个口型。
林嬷嬷心领神会，转身退下不提。
还没等俞蕾这边查出什么来，章致远今日提前回了家，进了正房就老长时间没出来。
……
“老爷！那杨氏……那杨氏若真得了老爷的喜欢，妾身就将她抬进府来。”俞氏面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章致远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板着一张老脸道：“阿媛，你是我发妻，我当不负你。只是这么多年来，你我膝下空虚，这……也是不得已。”
若是俞蕾在此肯定要吐槽：一子二女，膝下也不空虚了，即便是为子息计，早十几年干什么去了？不过是发妻年华逝去，又见着更新鲜好看的罢了。
可俞氏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强颜欢笑，装做大度的将纳妾的事儿办起来。
纳妾不比娶妻，一顶粉轿随便挑个时间也就进门了。
可妾和妾之间也有区别的。
杨氏是章致远母族远亲，又是良家，还素有贤名，只是被孝期耽误了年华，不太好嫁一婚头，但当个填房正头太太还是够的。
像这样的人要入章府做个姨娘，也是有闲人碎嘴说她贪慕虚荣的。不过这些话，杨氏都不在乎。
从杨氏来看，章致远毕竟是沾着亲带着故，总比陌生人要知根底。虽说年纪大些，但在衙门里做事，家境殷实，虽说发妻嫡子俱在，可她杨果又不想宠妾灭妻，若要如此，直接当个填房不是更好？跟着章致远，她愿意。
杨果早年失去亲族庇佑，对于年长的男性自然而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就是后人常说的恋父情结，而章致远的出现刚好填补了她这方面的感情缺失，二人的结合可以说是两厢便宜，各取所需。
☆、第十一章、也算用心良苦
杨果进章家门进得悄无声息，却无疑在章家如平静湖面的生活里投下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儿，泛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妾身给太太请安。”杨果盈盈一福，刚养出几分肉感的身段儿还很窈窕，裹在深粉色罗裳里显得青春、少女味儿，让俞氏看得一阵膈应。
一时落魄又怎么样呢？这杨氏女不过双十年华，将养将养又是珠圆玉润，又有孝悌的贤名，比寻常小女子更能动人心魄。
更何况她还有个幼弟，如今也过了十岁，听说正是章家族学山长见他们姐弟又孝名又无依靠，才破例收了杨家子在章家族学附学，顺便做些简单的工作以抵饭食笔墨的费用。
若非如此，那杨氏好好儿的在家中，就算出了孝，又怎会与章致远遇见？
俞氏心乱如麻。
喝了姨娘茶，训了几句话，俞氏就放杨果自去，自己坐在那儿生闷气。
家中添人，几个姑娘自是知道的，俞蕾也从林嬷嬷那儿知道了具体情况。
“嬷嬷是说……那杨氏叫杨果？是姑父母家的族人？”俞蕾想笑，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好笑，杨过爱上姑父什么的，老梗了我说。
不管怎么样，这人进了章府，章家的水就开始浑起来了。
不过浑水才好摸鱼，俞氏决定趁此机会将阿银的事收拾了。至于杨果，若她是个本份的，就当敲打敲打，若她真怀有歹意，也能借着人事调度，在她身边安下棋子，对于俞氏是百利而无一害。
根据原主的记忆，俞氏就是在今年夏末一场飓风引起的灾害中失去了双腿，而俞氏的倒下也让章姑父宅里宅外，疲于奔命；而表姐章莹也是因为想延请御医为母医治双腿，而顺势嫁给了背靠贵人的杨玉桓。
此后一系列事情，不提也罢。
若要追本溯源，彻底改变原主的命运，俞蕾就要在源头上下文章。
比如，怎么能保证俞氏的腿不被砸断？
俞蕾翻着历书，细算着日子。
原主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模糊记得是九月前。可具体是哪一天，还得等天监的官吏们作出预报。
俞蕾可不敢小瞧古人的智慧，后世许多事实都告诉我们，古代文明技术有些比现代还要先进，只是历经数朝多代，各种冲击之下渐渐失传，然而一息尚存的那部分，都能让世界震惊。
先不提那些有的没的，其实杨果的事着实让俞蕾吃惊不小。
前世章家虽有一段时间不如意，姑姑虽然瘫痪在床，但章氏夫妇感情一直很好，哪儿来的杨果儿杨桃儿的？可重生一世的俞蕾知道，她这一世就是为了颠覆原主的上一世而来的，那么在蝴蝶效应下，别的事情做出了变化也不足为奇。
左右这前世没有的杨氏已经进了府，接下来有什么招她都只是接着便是。
这天俞蕾正窝在秋桐院做针线，却见章璟面带愠色从外头进来。
俞蕾这位庶表姐可是个温柔可亲的人，性子柔韧，不轻易对一件事表示喜怒，从来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心里却极有主意。
能让章璟怒形于色，看来是把她气急了。
“璟姐。来坐。”俞蕾将花针往针插上一刺，就先招呼着章璟进来坐。
章莹抬头一笑：“怎么来得这样慢？”
闺学逢单休息，章莹就让妹妹们到她院中来做针线，俞蕾倒还罢了，章璟却是每回都早来的，今日不仅晚了，还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章璟仓促的笑了笑坐下来，她身后的丫鬟阿如倒没什么，阿奴却不满地撅起了嘴：“还不是那个杨果儿？”
章璟眼波一横：“没规矩。下去。”淡淡眉目中竟有几分媚意，俞蕾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发现，自从这位庶表姐的天癸来了之后，整个人好像更有女人味儿了。
用欣赏美女的眼光看了章璟几眼后，俞蕾笑嘻嘻的说：“璟姐，吃果子。”
章璟没心思的拿了个蜜枣儿搁嘴里，嚼了几嚼：“真甜。”
章莹笑指俞蕾道：“还不是这小猴儿，就爱吃这些甜的。也不怕牙吃坏了。”
俞蕾笑道：“吃完了净净牙就好，不怕的。”
吃了蜜枣，章璟的脸色松泛了下来：“我刚从姨娘那儿过来，她……”想了想，又觉得在姐妹面前说这些不好，苦笑了一下，“子不言父过。”
这话已是极重，章莹忙挥退丫鬟们，放下手中的绷子，拉着庶妹的手低低道：“可是为了杨姨娘，让冯姨娘受委屈了？”
章璟垂头不语。
章俞二女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准是那杨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章莹冷冷一笑：“人人都当她是个好的，却不想对自己狠心的人，想来也对他人没有好心肠！”
俞蕾深以为然。
“偏偏娘……”章莹叹了口气。自家娘亲模样脾气样样都好，就是性子过于和软，以至于压不住后院……
章莹和俞氏不同，作为家中的长女，她出生的几年是受到不少来自父亲的关爱的。章致远再不济事，也是在衙门里有差使的，擅谋不敢说，果断倒有一些。因此章莹年纪渐长后就对俞氏的软柔很是恨铁不成钢。
好在章家虽然宗族势大，但章家却人口极为简单，虽说主母无甚威信，这么些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这表面上的平静如今已经被外来的尖石打破，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
章莹沉吟了会儿，岔开话题去谈绣法绣线。
就像方才章璟说的一般，子不言父过，对于俞氏，章莹是子不言母过。若有事，她们母女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只是眼下不方便讲罢了。
三女做了会儿针线，章莹半开玩笑的提道：“我听说，前几日姑姑家来时，表弟们为着送蕾儿的礼物打了一架？”
俞蕾心中一跳。
这件事她也才从林嬷嬷嘴里得知，还没有仔细推敲过，如今章莹提起，她也就只能听着。
章莹不会害自己，她提这些必有原因。
“听说是为了一支从外商那儿得来的珐琅妆镜。那可是稀罕物事！拿这样贵重的东西当表礼，潜家二位表弟也算用心良苦。”
☆、第十二章、表哥分你一个
听着章莹意有所指，俞蕾心里叹气：“莹姐。你知道我的。我也没太大要求，只求啊能和姐姐们常一处绣花喝茶就满足了。”
章莹却眼神闪动：“哦？原来蕾儿竟是这样想的……嗯……虽说难了点，也不是不可行……”
？
看着章莹的若有所思和章璟的弯唇浅笑，俞蕾只觉得脑细胞又不够用了。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的，真让人受不了！
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可她又不敢细问！真是急死个人！
章莹绣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把手上的绷子丢开，润了润手，开始分线。
分线可是细致活儿，反正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俞蕾是做不了。她那双手虽看着白嫩，但其实并不细滑，一双小小巧巧的手上还有几把子力气，只是多年不做农活儿，也不知退化了多少。
从秋桐院出来，章璟的心情好了许多：“说起来蕾儿虽小，却是占了挺大便宜。你看，平时你有瑜哥哥、霆哥哥疼你，平时捎什么好东西都没落下你。就连初次见面的桓哥哥、博哥儿、墨哥儿都对你一见如故，蕾儿呀，你可要想好，万万不可辜负了表哥们的好意。”
哈？那么多表哥，又不是她想要的！谁想要，分ta一个好了！
不过，章璟这一番话，总算让俞蕾反应过来方才章莹在说什么了。
这是要她在众多表哥中表个态，挑一个嫁过去呢！
俞蕾风中凌乱，她加上在这一世的年纪，已经二十六岁了，让她这个奔三的人去和十几岁的小鲜肉谈婚论嫁……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俞蕾脑子里迅速的把这些表哥表弟们过了一遍，摸了摸下巴，发现并没有口水流下来，便憨笑道：“璟姐就别取笑我了！对了！我那天听阿金说，姑姑最近相看了不少青年才俊，都是给姐姐你看的呢！”
但凡是个少女，提到亲事都是含羞带怯，章璟也不例外。
“混说什么呢！你也马上是大姑娘了，怎么什么都敢挂在嘴边！这话若是姐姐听到了，定不轻饶你！”章璟素指轻点俞蕾额头，面上飞红，不再理她。
俞蕾打了个哈哈，终身大事这个梗暂时被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