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来，叶娅带墨小羽玩遍了地图上用红笔圈出来的所有地方，也带他吃遍了S市里所有找得出来的、叫得上名号的英法美意德日韩泰各国餐厅，硬是没有那一家的饭菜能让这位爷吃上五口以上的，墨小羽对食物的挑剔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她说什么“都可以”？如今，谁要再敢跟叶娅提这三个字，叶娅准跟他急！
“Boss，天已经很晚了，咱们今晚吃什么？”
现在，叶娅三人正坐在摩天轮的座舱里，欣赏着S市的夜景。这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从这里可以鸟瞰到整个S市的新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宽阔笔直的沥青路，郁郁葱葱的绿化带……完全现代化的繁华都市与前两日看到的旧城区大片大片保留下来的青瓦白墙古建筑群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恍然有种游走在古今的错觉。
三人谁都没说话，在摩天轮里坐了一圈又一圈，直到Eric按耐不住，打破了沉默。
叶娅无精打采的斜倚在座位里，瞥了墨小羽一眼，没好气的说了两个字，“随便！”
墨小羽自知有愧，身体绷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望着自己跟前一英尺范围内的地面，不敢搭腔。
Eric看看叶娅，再看看墨小羽，忍不住说，“Boss，我知道有个地方还不错，或许，咱们可以去试试，反正……这也是最后一顿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又摔盘子走人。
叶娅沉默半晌，终无计可施的点了点头。
“这儿是什么地方？”
墨小羽站在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外，看着里面潺动的人头，两条好看的眉毛狠狠纠结在了一起，单手按住门框，一双长腿直挺挺的杵在门槛外，就是不肯跨进去。
“吃饭！”
叶娅懒得多作解释，连拖带拽的把他拉进店里。
这是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馄饨店，之前站在门外看，已经觉得人流量颇为壮观了，现在进到店里，才更是切身感受到什么叫人山人海，整个八百平的大堂里，座无虚席，买票口，领食口更是各排两条长龙，见首不见尾。
叶娅看这架势，当机立断，“我去付钱买票，Eric你去取食口排队等我，我买好票后过来找你，这样可以节省将近一半的时间。”
叶娅说完，又转头看着墨小羽说，“你负责找空位，看哪桌快吃完了，就等在那里！”
Eric翻译完后，墨小羽的表情凝重的快要拧出水来，可怜巴巴的望着叶娅半晌，无果，只好垂头丧气的朝座位区走去。
二十分钟后，叶娅和Eric端着餐盘找到墨小羽，他正端端正正的站在两个年轻女孩的桌子旁，像馋嘴的小孩一样动也不动的盯着人家吃东西，弄得那两个女孩十分尴尬，连头都不敢抬，吃也不敢猛吃，还不时的用眼角余光去瞄他，结果，本该早就吃完的一碗馄饨硬是让她俩吃出了鲍鱼鱼翅的感觉。
叶娅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拽开墨小羽，“我叫你找座位，不是叫你这么盯着人家吃东西的，多不好意思啊！”
叶娅说完，又朝那两个女孩子笑笑，“实在抱歉，我这弟弟呆头呆脑的，打扰到你们了。”
“没，没关系。”其中一个女孩红着脸说，“我们正好要吃完了，位子就让给你们吧！”
“呵呵，那谢谢你们了。”
叶娅也不客气，连忙把餐盘搁在桌上。
两个女孩红着脸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朝店门外走去，边走还边窃窃私语着什么，从叶娅的眼中看去，那两个花痴少女就差两眼冒桃心了。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收走之前客人用过的碗筷，然后拿出一张脏兮兮的抹布在桌上随意抹了一下就了事，看得一旁的叶娅直蹙眉头。
墨小羽倒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无所谓的走到桌边，准备坐下。
“等等。”
叶娅连忙高呼一声，迅速从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将墨小羽要坐的椅子仔仔细细的擦了三遍，然后又将他跟前的桌面反反复复擦拭干净。
墨小羽站在边上，看着叶娅这一系列动作，眼神微闪，原本紧抿的唇角轻轻翘了翘，就像平静的湖面漾起一阵涟漪，转瞬便又消失殆尽。
叶娅自然来不及注意到墨小羽这一转瞬即逝的变化，还在奋力擦着桌椅，自己的，Eric的……
“别，Boss，还是让我自己来吧。”Eric受宠若惊，赶紧抢过叶娅手中的纸巾。
叶娅也不跟他客气，交过纸巾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是你的。”
叶娅端起一碗小馄饨放到墨小羽面前，“还没换牙的家伙，吃准了啊，这馄饨的馅可是搅的又细又烂的，馄饨皮又薄又软，还有这汤，是大骨头熬出来的，没放味精，少盐，如果还是不合你胃口……”
叶娅说到这里，笑的有些诡异，“我保证你以后就不用再要这口牙了。”
Eric在一旁吃惊的瞪了瞪叶娅：要我这样翻译吗？
叶娅猛的虎下脸来，回瞪他一眼：当然不用！
Eric朝天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的埋下脑袋，开始吃馄饨。
这顿饭，吃的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而且破天荒的，墨小羽吃干净了碗里所有的馄饨，甚至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Eric偷偷抹了把汗，长舒口气，终于，这次不用看见某人摔盘子了。
“好吃吗？”
看着墨小羽面前空空的碗，叶娅甭提有多高兴。
“还行！”墨小羽依旧惜字如金，不温不火，吝啬于任何赞扬之词。
“切。”叶娅懒得跟他计较，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现在咱们饭吃过了，要去的地方也全都去完了，你看，是不是应该有空跟我聊一会儿了啊？”
第4章 Chapter4
希尔顿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里，叶娅和墨小羽面对面坐在一扇超大面积的落地窗边，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灯红酒绿的都市夜景和川流不息的各色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耳旁隐约流淌着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旋律，音乐若有似无，光线忽明忽暗，让人犹如置身在水一般的月华之中，朦胧而又迷离。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叶娅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杯里的黑咖啡，两眼直直盯着桌面上放着的一张便签纸，纸上是刚刚墨小羽写给她的，关于她母亲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原来这些年，母亲一直住在慕尼黑，叶娅记得曾经在地里杂志上看过关于慕尼黑的介绍，那里靠近阿尔卑斯山，有多瑙河的支流从城中穿过，是座很美丽的城市，只是气候温差很大，冬天非常寒冷，想到母亲以前最怕冷了，这些年，她独自一人生活在那么遥远的国度，到了冬天连个替她暖脚的人都没有，叶娅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涩。
将便签纸小心翼翼的收进包里，叶娅用德语对墨小羽说道：“非常谢谢你！”
墨小羽没有回应，侧着头，望着窗外发呆。他的面前放着一杯纯净水，水质清澈剔透，不含一丝杂质，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叶娅与墨小羽接触了三天，发现这孩子真的是一块稀缺少有的瑰宝，不吸烟不喝酒，讨厌任何重胃口的东西，从外到内都干净的一塌糊涂。如果可以的话，叶娅真不想放过这么个稀缺尤物，可惜，这家伙实在太难伺候，叶娅自问没这本事，无福消受，命和色之间，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这时，墨小羽缓缓转回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与空洞，望着叶娅半晌，才喃喃开口道：“不用谢，相信Anna会非常期待与你的联系。”
叶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这些年一个人在慕尼黑过的好吗？”
墨小羽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也是，这个问题除了当事人外，又有谁能替她回答呢？叶娅歉意的朝墨小羽笑笑，“不好意思。”
“没关系。”墨小羽一脸认真的说：“你和你妈妈的关系很不好吗？”
“嗯。”叶娅大方承认。
“为什么？”
“她去德国那年，我还小，不懂事，以为她不要我了，于是跟她大吵了一架，这些年她写给我的信，送给我的礼物，通通都被我扔掉了，所以现在，当我终于想明白，想要跟她道歉时，才发现找不到任何联系她的方式……”
墨小羽沉默片刻，说：“回去打个电话给她吧，她很想你，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母亲始终是母亲。”
叶娅很意外，没想到墨小羽平日里一副万事不上心，天塌下来也关他鸟事的欠揍模样，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深刻有内涵的话。
过了一会儿，墨小羽站起身，一副准备闪人的架势，“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叶娅连忙跟着站起来，想了想，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你好像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很不爽我，为什么？”
叶娅说完，却一把拉住正打算翻译的Eric，“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没必要知道答案了。”
叶娅说着，向墨小羽伸出手，友好的笑笑，然后用德语跟他说道：“再见！”
墨小羽没反应，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叶娅等了片刻，觉得没必要继续这样傻站着就为等他一句再见，于是悻悻的收回手，从座位上拿起包，转身离开。
“笑容！”
突然，身后响起墨小羽的声音，带着生涩的发音，用中文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你的笑容……”
叶娅猛地抽回身去，错愕的看着墨小羽，然后就见他面带微笑的补充了两个字——“很假！”
那一刻，叶娅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惊愕？愤怒？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只是当时，她全部心思都被墨小羽的笑容吸引了去，整个脑子里都只想着一件事：这个家伙居然笑了！！！
直到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睡到大半夜，叶娅才猛地惊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吼一声，“靠，老子笑容假不假关你P事！”
声音在卧室里久久回荡、生生不息，可惜，当事人却听不见了。叶娅懊恼不已，当时她怎么就那么窝囊，完全被墨小羽的笑容迷了心智，居然忘记了反击！
经过这么一折腾，叶娅再无睡意，算算时间，从包里掏出便签纸，拿起电话按下纸上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喂”将叶娅与母亲间将近十年的隔隙瞬间填补的密密实实，叶娅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着，声音有些发颤，可还是清晰的听见自己呆愣了两秒钟后，喊出了“妈妈”两个字。
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再次传来母亲温润如玉的嗓音，跟叶娅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小叶儿。”
“妈妈，你好吗？”
“我很好，你呢？”
僵局一旦打破，后面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母女俩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一样，在电话里聊了很久，聊两人各自的近况，这些年的经历，变化，生活，工作，后来又聊到了墨小羽，母亲说墨小羽是她一个朋友的小孩，去中国旅游，无亲无故，让叶娅多照顾他，叶娅没有多想，只一个劲的说好。
第二天早上，叶娅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到公司。旷工三天，堆积下来的工作量堪比山大，叶娅瞬间便恢复了满血，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开会、应酬，应酬、开会，周旋在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面前，转换着不同的角色和面具，严肃的，冷漠的，热情的，讨好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一天时间转眼过去，叶娅拖着疲累的步子走出电梯，刚走到停车场，手机就响了。
“喂？”叶娅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了接听键。
“大小姐。”是老宅的管家来的电话，“老爷让我提醒您，别忘了晚上回家吃饭。”
“哦，知道了。”
挂掉电话，叶娅顿感脚下似有千斤重，太阳穴一凸一凸的疼。坐进车里，点燃发动机，狠狠踩下油门，橙色TT轰的一声驶出停车场，瞬间没入夜色下的车河中。
叶娅抵达老宅时已经快到七点，饭菜早已上桌，人也全部到齐，正团团围坐在餐桌旁等着她。
叶娅看这场面，知道自己又上了风口浪尖，连忙想要道歉，可惜还没等她开口，就见小姑姑叶静惠一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阴阳怪气的说：“哟，咱们叶家大小姐终于大驾光临了，跟您吃个饭可真不容易啊，左等右等都不见人，瞧瞧这饭菜都快凉了！”
“如果您饿了，可以先吃。”道歉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叶娅不温不火的回她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叶娅，家庭聚餐每个月就这么一次，自然要等人齐了才能开饭，我们大家都很重视，早早儿的就回来等着了，你要说是工作原因来晚了，可咱们家杜杰不也早就到了吗？我看啊，你根本就是态度有问题，不重视这个聚会。”大姑叶静芬紧跟着呛话。
“我说是工作原因了吗？”叶娅反唇相讥，丝毫不让步，“咱是遇到晚高峰，塞车，有的人提前早退，当然不会遇到这个问题……”
“嘿，叶娅，你这话啥意思啊！”听叶娅这么一说，那个‘有的人’自然就沉不住气了，不等叶娅说完，就连忙抢话道：“咱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的行不？都是一家人！”
“你姓杜，我姓叶，谁跟你是一家人……”
“叶娅，怎么说话的！”叶娅的父亲叶静贤终于看不下去，厉声打断女儿的话，“你来晚了本来就不对，不跟大家道歉就算了，别每次一跨进这个家门就浑身长刺似的，见谁都刺，她们毕竟是你的长辈。”
“没办法，我就是属刺猬的，没了刺就没法活，如果她们不来刺我，自然不会被我刺到。”就算面对父亲，叶娅也毫不留情面。
“你……”叶静贤气的说不出话来。
“听听，听听，这是女儿跟父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吗？”三姑叶静淑插话进来，“叶娅，你也别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爸爸。”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是我爸了。”叶娅面无表情的瞥她一眼，“不过当爹的就要有个当爹的样，他没当好榜样，就不能怪我这个做女儿的没有个做女儿应有的样。”
“叶娅你！”叶静贤气的脸色发青，靠在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