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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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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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软中带硬,令人听了不受用。所以孙镇在他辞去以后,向陈和很发了一顿牢骚,少不得也有些责备陈和,不该不知道这事的轻重,居然接受王襄的“请托”。又说事情果真起了变化,唯有“公事公办”,决不徇情。

这一行,连陈和也有些看急了!因为所谓“请托”,就是受贿,此事可大可小,只看孙镇的意向。如今孙镇颇为愠怒,自己为明心迹,也只有拿“公事公办,决不徇情”八个字作自保之计。

于是,那交还王襄而辞谢不受的四镒黄金,再次退还给王家。见此光景,王襄知道事成僵局,连夜又派了人赶到巴东,催昭君务必克日赶回秭归。

到得第四天,王兴从巴东回来了,带来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昭君与她的两个哥哥,根本未到巴东。

这会到哪里去了呢?不由人不怀疑,是在深山中遇了险?

王太太急得两泪汪汪,坐立不安。王襄自然也怀有深忧,只是为了安慰妻子,不便形诸颜色,只召集亲族中的壮丁,悬下赏格。请他们分道入八学士山去搜索。

乱糟糟地初步处置刚毕,县里则又着人来请了。王襄自然据实陈告,而孙镇却不肯信他的话,只是连连冷笑。

“实不相瞒,”王襄愁眉苦脸地说:“内人本来不舍得小女被选入宫,如今心思也改变了。生离到底强于死别,小女若能平安归来,情愿入选。倘或遇险,从此永别,愚夫妇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那时钦使要治我的罪,在我根本就无所谓了。”

说得如此沉痛,孙镇不能不信。但由他的说话中,越发可以想见昭君是何等晶莹圆润的一颗稀世明珠!因而对她的生死下落,亦就更为关心,与陈和商量,不妨也派人帮着搜寻。

陈和当然照办。派出十来名差役裹粮入山,细细查访。

这样三天过夫,不大的一座八学士山,几乎搜遍了,毫无踪影。如说遇险,不论是坠入深谷绝涧,或是为猛虎毒蛇所噬伤命,总有迹象可寻,而竟杳然。何况王家兄弟还带着下人,一行人众,就是遇了险,不致于全数遭难,总也有个把人可以逃出命来,回家报信,而亦竟无一有,岂不是一桩大大的蹊跷。

孙镇居心此刻苛刻,认定这是王襄有意安排的一个骗局,颇有受人戏侮之感,因而越发恼怒,决定要“公事公办”了。

于是下令将王襄拘提到案,亲自审问。“你可知罪?”他说,“这个骗局,疑窦重重,你何以自解?”

“我不必作何解释,请钦使治罪好了。”

在王襄自觉不必辩,辩亦无益,爱女如果遇险,则一切都可置之度外,所以这样回答。

而孙镇却误会了,以为是他词穷服罪,正好证明自己的看法不错,这就不必再推究案情,只须考虑如何治罪。

转到这个念头,立刻发觉自己遭遇了难题:第一、没有司法的权责,不能治王襄的罪;第二、就算能治罪,不知道应当援用哪条律例?所谓“抗旨”、“欺罔”,到底只是口头恫吓的话,写入“狱词”,据以定罪,那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虽不能治王襄的罪,却可以交代陈和逮捕,带回京去。这样想停当了,便即说道:“王襄,你既然无以自解,承认是个骗局——”“钦使!”王襄抗声说道:“治我的罪可以,我可不能承认是个骗局。”

孙镇一愣,“你怎么又翻供了?”他说,“既非骗局。那么,人呢?”

“小女生死不明,教我如何交人?”

答得振振有词,驳他不倒。可是,孙镇亦非弱者,不跟他辩这一点,只说:“好!就算生死不明,不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眼前你还不能卸责,我亦不能放你。唯有拿你带进京去,交付廷尉衙门,依律治罪。只要你的女儿能够报到。或者能确实证明,是出了意外,我仍旧可以放你。”

这样处置,不算过分,王襄问一句:“要怎么才算是出了意外的确实证明?”

“如果出了意外,总有尸首吧?”孙镇作了个结论:“反正没有活的有死的!王昭君若无下落,你就休想回家了。”

王襄黯然无语,听凭孙镇交代陈和,将他下狱。王夫人得知信息,急得几乎昏厥。央求族人出面,请求保释,陈和一口拒绝,孙镇则决意加重压力,关照陈和,尽快将王襄解送进京。

于是,陈和连夜备办文书,派定解差。第二天一早起解之前,照例先要“过堂”,先传两名解差上堂回话。“你们的盘缠跟文书领了没有?”

“领到了。”

“这王襄是抗旨的罪名,等于钦命要犯。你们这一路解送,要格外仔细!”

“是。”

“好!先退下去。”陈和大声吩咐:“带王襄。”

王襄已换了罪犯的打扮,身穿赭色布衣,腕上加着手铐,容颜惨淡地上得堂去,双膝一跪,静待问话。

“王襄!奉钦使之命,将你解进京去,今天就要启程。”

“是!”王襄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你要明白,这不是本县故意与你为难,亦不是钦使对你有何成见,实在是圣命难违,只好将你解送进京,自己去分辩。一路上,解差不会难为你。如果你女儿有了下落,亦可以将你追回来,释放回家。总之。你不要怨本县无情!”

“我不怨父母官,只怨我女儿不孝。”

“你明白就好!”陈和大声说道:“来!拿王襄送上槛车。”

槛车俗称囚车,专为长途解送重犯之用。是一个安着轮子的木笼,笼盖是两块木板,中间各有一个半圆形的缺口。犯人入笼蹲坐着,两块木板盖上,缺口恰好掐住脖子,脑袋露出在上,跟戴了一面枷一样。

这时王夫人已经得信赶到。眼见丈夫落得这般光景,伤心愧悔,两泪滚滚而下。不过她赋性刚毅,拭拭泪安慰王襄:“老相公,你请宽心:我一定设法救你回来!”她看看左右,人多不便说心里的话,只加了两句:“我有把握,一定能救你回来!暂时吃两天辛苦,都是我不好。”

“这话也不必去说它了!只是两儿一女,还有外甥,都无下落,这件事真叫我放心不下!”

“我又派人到巴东去了。也许王兴上次去的时候,他们还在路上,两下错过了。”王夫人又说,“我们俩一生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老天爷不会这么无眼,活生生夺走我们两儿一女。你放心,一定好好的在那里。”

“一回来,你要连夜派人来通知我。”

“当然,当然!”王夫人指着王兴说,“我派他一路跟着你进京。行李、衣服,还有钱,都交给他了。”

接着,王夫人又重托了两名解差,沿途照应。暗示将有重礼送到他们家。两名解差均会意,满口答应,决不让王襄受苦。

于是,老夫妻洒泪而别,槛车辘辘地出东城而去。日中时分,在一处邮亭暂歇,解差将槛车打开,让王襄下车活动。

随行的王兴很能干,先买了酒肉请解差享用,然后服侍王襄吃饭,陪着闲话。

这处邮亭,地当要冲,车马络绎,异常热闹,但各人管各人互不惊扰。哪知突然间店客纷纷起立,有的赶出门去,有的探头注目,王襄不免诧异,关照王兴也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王兴奔出去一看,惊喜莫名。愣得一愣,方始醒悟,应该赶紧去告诉主人。

“老爷,老爷!”他一路奔、一路喊:“天大的喜事!”

“是何喜事?”王襄投着而起,也向门外走去,要自己去看个明白。

也就是话刚出口的时候,门外马停,随即出现一条飘逸的影子,一路散播着神奇的魔力,将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住了。

“昭君!”王襄大喊。

“爹!”昭君扑了过来,伏在父亲的肩上,用她那一头黑亮如漆,柔滑如丝的长发,不断地摩着,眼中含泪而唇边绽开了满足的笑容。

一时肃静无声,大家屏声息气看着他们父女,几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终于,还是昭君那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异样的静寂。

“爹!你吃苦了没有?”

“没有!没有!”王襄有千万句话要问,却不知先提那一句?定一定神才发现他跟女儿如此受人瞩目,心中浮起一片骄傲又不安的感觉,便高拱双手,大声说道:“搅扰各位,抱歉之至!请各自便,请各自便!”

这一说,邮亭中的过客,大都不好意思盯着看了,进餐的进餐,交谈的交谈,原来干什么的,还是干什么。不过,不论在干什么,视线总是不时飘过来,有意无意地在昭君左右绕一绕。

他们父女俩的激动心情,也比较平静了,坐下来先谈昭君的行踪。

“你们到哪里去了?”五襄犹不免有埋怨之意,“你莫非不曾想到,我跟你娘会怎么样的着急?”

听得这话,昭君异常不安。不过有些话,她还不便说——都要怪母亲不好,派人来通知,避难巴东,实在是多此一举。

若非如此,就不会迷路陷身在深山中,几乎活活困死。

其次要怪她大哥王传,当时她就表示,母亲的办法行不通。皇帝所限,不是躲避得了的事,而王传却坚持须遵母命,先到巴东再说。这话也不便明告父亲,她只歉然地笑着说:

“爹,女儿现在不是在你身边了吗?”

“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是在山中迷路。到得巴东,才知道爹派王兴来过,立刻从水路赶了回来,到家才知道闯了大祸!我衣服都来不及换,急着来看爹。可惜,迟了一天,要是昨天赶到就好了。”

如果昨天赶到,王襄就无须过堂起解。不过他倒也不在乎坐一趟槛车,他关心的是妻子的态度,是不是依旧坚持原意?

“你见了你娘没有?”他这样问。

“见了。”

“你娘怎么说?”

“娘,”昭君微皱着眉说:“好像又高兴、又发愁的模样。”

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爱女无恙,当然会高兴。然而远上京华,长居深宫,想到从此与爱女见面无期,又何能不发愁?

发愁亦无用,事到如今,已成定局。王襄只能这样叮嘱爱女:“昭君,你先要把心思放宽来,别哭哭啼啼地,那会害得你娘更舍不下。”

“是!”昭君垂着眼说,声音中带些幽怨。

王襄亦沉浸在悲思中,默然无语。于是王兴便趁此机会上来回话。

“老爷,”他说,“两位解差哥说,小姐一回来,情形就不同了。今天不如就住在这邮亭等城里的动静。”

这下提醒了王襄,“县里可知道你安全归来的消息?”他问昭君。

“娘派大哥到县里去面报了。”

“这么说,”王襄回答王兴,“两位解差的主意不错。只要他们肯担待,我自然落得少受些罪,今天就住在这里。”

“两位解差哥肯担保的。不过——”王兴故意不说下去,做个眼色示意。

“当然,当然,应该酬谢。”王襄急忙答说:“你斟酌好了。”

要斟酌的是酬谢的数目。王兴倒也像主人一样大方,出手不菲,两名解差都很满意。为了表示谢忱,特献殷勤,向管理邮亭的亭长去办交涉,假借县令的名义,要了两间上好的房间,供王襄父女留宿。

这就少不得道破昭君的来历,亭长大感兴奋,急急备了现成的酒食,来向王襄父女致贺,好好应酬了一番,方始亲自引导着去安顿他们的宿处。

“昭君,”王襄体恤地说:“你一定累了,去歇个午觉。”

昭君并不想歇午觉,只是看父亲倒像是累了,如果自己不回卧室,父亲就不能休息,所以答一声:“爹也好好歇一歇。”

“心里有事,不会睡得着。”

“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昭君将父亲扶坐在靠壁之处,轻轻将他的眼皮抹下来,然后关上窗户,方始悄然到隔壁自己的卧室。

在昭君温柔的侍奉之下,王襄恬适地进入梦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觉得有人在摇撼他的身子。睁眼一看,是满面兴奋的王兴。

“老爷、老爷,县官陪着孙钦使来拜访。”

“喔,”王襄揉一揉睡眼,不自觉地说:“今天用不着宿在邮亭了。”

于是,王襄站起身来便走。王兴却一把拉住他说:“老爷,这一身衣服——”王襄这才想起,自己穿一身赭色布衣,乃是罪服,便问:“有何不妥?”

“要不要换一换?”王兴答说:“箱笼中带着老爷的便衣。”

王襄想了一下,答说:“不!不能擅自更换,否则解差会受责备。”

说罢往外走去,只见孙镇与陈和在院子里站着迎候,他那身衣服非常惹眼,陈和一见便不安地大声说道:“请王公更衣!”

这是免罪的表示。王襄想起无端被当作囚犯,不免有些愤慨,很想赌气不换。不过,他为人到底忠厚,终于还是回身进去,换了便衣,方始出来。

“王公!”陈和指着孙镇说道:“我特地陪了孙钦使来贺喜。”

“贺喜?”王襄答说:“不知是何喜事?”

“令媛无恙归来是一喜;选入皇宫,更是一喜。至于我,应该致歉!”说着,陈和深深一揖。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将王襄残余的气恼,一扫而净,还礼答说:“不敢当,不敢当!两位请上坐。”

“王公请上坐,”孙镇又说:“听说令媛在此?”

“是的。她是听说我槛车上路。不太放心,特意赶来见一面的。”

“真正孝思不匮!可否,让我拜见?”

“言重了!”王襄向王兴说道:“你去看看,请小姐出来。”

等王兴一走,孙镇与陈和又作了一番解释。不断致歉。

原来孙镇当时只疑心王襄有心藏匿爱女,其情可恶,处置不免过当。此刻听说昭君露面,并无不愿被选之意,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昭君进宫蒙宠,想起他的无礼,或会报复;那时她怎么说,皇帝怎么听,少不得有一场大祸!因而邀了陈和一起来,名为道贺,实在是赔罪。

王襄当然懂他的意思,反倒安慰他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不介意;小女亦最明白事理,能够谅解二公,事出无奈。”

孙镇与陈和都大感欣慰,相当郑重地俯首致谢,及至仰起身子,恰好看到奉爷命出见的昭君。孙镇只觉眼前一亮,心头一震。他在掖庭多年,经眼的后宫佳丽,逾千论万。而这样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

陈和也看傻了!心里悔恨不已,这样的人才。岂仅秭归第一真是天下无双。早知如此,应该自己上书举荐,这绝世姿容,一入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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