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熙有些愕然，荣夫人自己斟上茶，递给邓熙一杯：“尝尝吧，这是扶苏最爱喝的茶。”
“你倒是毫不避讳。”邓熙心情有些复杂，“但你应该知道，你是宫嫔，爱上皇子是死罪，是不能被宽恕的罪过。”
“我知道。”荣夫人笑笑，“你和皇上自然是两情相悦，而我，只不过是因为和你长得相似才被弄进宫的。做别人替身的滋味，你以为很好受么？”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和扶苏在一起的？”
荣夫人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温柔：“公子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温和，有才，是一个美好的人呢。”
“你们是怎么相遇的？”邓熙问到。
荣夫人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她开始回忆，五年前……
那时她刚来宫中，不安，恐惧，因为她知道，皇上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她只是个替身，和其他妃嫔一样的替身，只是作为皇上纪念那个女人的替身。
彼时的她还青涩，终日在勾心斗角中疲惫不堪，直至有一天，她终于无法忍受，跑去御花园散心。
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扶苏。
她有些仓皇失措：“见过扶苏公子。”
扶苏温和的笑：“见过荣夫人。”
真是个很好看的人儿啊，她暗暗想着，眼波流转，她看见了扶苏手中拿着的玉笛：“公子会吹笛么？”
“略会一些。”扶苏看了看她，“儿臣见荣夫人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荣夫人不嫌弃的话，那么苏给荣夫人吹上一曲吧。”
“有劳公子了。”
扶苏一笑，开始演奏，她痴痴的望着沉浸在乐音中的他，有些遗憾。
明明，明明他们的年岁相当，但她是皇上的宫嫔，他是皇上的皇子。
差得很远。
待扶苏吹完，她一直是那样的姿势站着，扶苏看着她也一愣：“荣夫人怎么哭了？”
“嗯？我哭了吗？”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后退几步，“失态了，真是抱歉。”
扶苏盯了她一会，从袖里拿出丝帛：“请用吧。”
“这怎么合适……”她下意识推脱。
“无妨，就当是给荣夫人的见面礼了。”扶苏笑笑，“那么儿臣先告退了。”
“好。”她接过绢子。
扶苏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还有，荣夫人很漂亮，眼泪，是珍贵的，请珍惜。”
她一愣，才明白过来扶苏所为何意。脸有些绯红，她看着青年离去，有些怅然。
有缘无分，大抵说的就是他们吧。
那绢子她收了起来，一次都没用过，上面有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是龙香的味道。
她有了私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似是有意的，扶苏进宫的次数多了，而她因为受嬴政盛宠，也经常能够看到扶苏。
于是那天，她告诉了扶苏，她的名字。
“我叫萱綪。”她笑。
扶苏也笑：“很好听的名字，柔柔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公子，其实，我一直对你……”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这样消失在风中，因为她看见了扶苏身后的女子。
那是丞相李斯的女儿，她一脸温柔缱绻：“公子，皇上叫您呢。”
扶苏回头看她，眼里也是充满怜惜的：“这就过去了。”他又看看萱綪，“那儿臣告退了。”
她没有答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冻住般，彻骨的凉意。
扶苏和李氏是很般配的，她清楚，身份相当，也比她现在这个身份要好得多。
她是皇上的女人，但是她觊觎了皇太子。
她看着李氏和扶苏相携而去的背影，有些恨，恨那女子可以以那么光明正大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恨他的温柔不属于她一人。
于是，她找到了李斯。
看见李斯，她就知道，李斯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若没有十足的谋略和头脑，怎能生存至今。
“荣夫人。”李斯一直是低着头的。
“丞相大人还请把头抬起来。”她开口，“大人一定不知，本宫找大人来所为何事吧。”
“臣，不知。”
她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听闻大人的爱女，近日同皇太子走得挺近。”
李斯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小女愚昧，不知是何处冒犯了荣夫人，还望荣夫人指出，臣回去定会好好告诫她一番。”
“无妨，令爱可爱贤惠，是难得的好女子，只是……”她欲言又止，“只是令爱还未出嫁，就与皇太子如此亲近，这若是落入皇上耳中，只恐怕……”
“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家让小女好好思过。”李斯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那么，臣先告退。”
“唔。”
李斯果然守信，一连两个月，她都没有再见到李氏的身影，而扶苏还一同往日般，到宫中和皇上谈论国事，逛逛御花园。
她觉得很幸福，却不知足。
于是在那次年宴上，她做了一件事，一件她不会后悔的事。
她频频向扶苏敬酒，以至于皇上都连番看了她几眼，不过她已经顾不得了，失去理智的人是冲动且胆大的。她知晓皇上那天会独自留宿兰池宫，她看着扶苏的侍从把他扶进凝苑，扶苏一向在宫中过夜的地方。
待到年宴散去，她回宫沐浴更衣，手指尖儿冰冰凉凉的，她泡在水里许久，做了那个决定。
她穿了一件薄纱的衣服，战战兢兢地往凝苑走，扶苏的随从早就离去，仅留扶苏在凝苑休息，她有些庆幸自己事先都调查好了。
推开门，扶苏果然躺在榻上休息，她看着眼前的人儿，即便是醉了酒也是那么安静。
她就这样哆哆嗦嗦爬上了他的床。
摩挲着她渴望已久的脸庞，她一路向下，能够感觉到扶苏的呼吸变得粗重，让她吓了一跳的是，扶苏醒了。
盯了她半晌，扶苏拥她入怀。
她隐约听见扶苏嘀咕了一句什么，似是人名，不过那体温已经让她迷恋，也顾不得想那么多。
她终于得到他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本以为醒来的时候会面对他失望的眼神，她已经做好了被他厌恶的准备，但是她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撑着头侧着身子看她。那个样子，就像是维持了好长时间一直这么看她一样。
“醒了。”她听见的，只是那么一句。
她撑起身子，用丝被盖住自己：“嗯，嗯……”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扶苏的声音很平静。
她看看扶苏的脸色，并无她想象中的怒火滔天，深吸一口气，她开口，几乎是有些霸道的：“没什么，我喜欢你，想得到你。”
久久没有回应。
她疑惑，正想说些什么，被人牢牢抱住，她听见他的一声叹息：“还好并不是我自作多情。”
她眨眨眼睛，这才明白过来，有些欣喜，扶苏松开她，眼神有些复杂：“但是，你是父皇的妃子。”
她没有反应过来，扶苏再度说出的话把她打入深渊：“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伤害到了你，尽管我也同样喜欢你。但是，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我深知父皇的脾性，他若是知道了，我虽会受责罚，但不致死，但是綪儿……”他叹口气，“你难逃一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怔怔的。
“这一次的事情，彼此肯定都不会忘，但尽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扶苏掀开了他那角被，跨过她，他披衣下床，仅仅回头说了一句话：“我会尽力保全你，綪儿，所以，要照顾好自己。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会想办法拖住我的侍卫，你就趁那个时候悄悄回宫吧。”
她还是怔怔的，甚至忘了那天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宫里去的，她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扶苏，扶苏他和皇上果然不同。她能看懂他眼里的怜惜，她能明白他的无奈，她很清楚他们之间隔着什么。
她的身子是瑟瑟发抖的，这一点也并不是自己察觉到，而是宫女桔梗开口：“娘娘，您是冷着了？怎么一直发抖呢？”话毕，还吩咐其他侍女去打洗澡水。
她看一眼桔梗，据说这侍女曾经是服侍过惜夫人的，可见她和惜夫人还是有许多相像之处，坐在热水中，她恍恍惚惚，很想落泪。
早知道如此，就不逾矩了。
现在，她得到他的同时，也失去了他。
一连几天她都呆在自己的寝宫里，说来也奇怪，皇上也一直没有找她，就像是忘了她一样。然而一个月后，她意识到，需要皇上过来一趟了。
她怀孕了。
是扶苏的孩子。
多么可笑，当她知道自己或许有了身孕，下意识的竟不是想把孩子弄掉，而是，立刻想方设法要保住这个孩子。
很顺利的，她让嬴政留宿下来，然后一切都跟计划好的一样，她告诉嬴政，她怀孕了。
只是她算错了一点。
皇上不喜欢孩子。
他眼神冷漠，很轻快地给这个孩子判了死刑：“这个孩子不能要。”
她跪下来求他：“我想要这个孩子，皇上，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这个孩子。”
嬴政冷笑：“哪个女人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等到孩子生下来，你们就开始渴望更多地位，权利。”
“那扶苏公子呢？”她情绪有些激动，“若是这般，那扶苏公子当初为何被留下？！”
回答她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她看着嬴政的脸色变得狠厉，嬴政对她说：“你怎么能够和她比。你们永远不能和她比。”
嬴政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孩子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但是，不要让我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明白了嬴政的意思，这个孩子，是断断留不得了。
她想和扶苏谈一谈，想知道扶苏怎么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扶苏怎么说的？”邓熙冷不丁打断她。
荣夫人笑起来：“你猜呢？”
“让你把孩子留下来？”邓熙小心翼翼的揣测，随即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回答，若是扶苏希望这个孩子留下来，那么荣夫人，是绝对会那么做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荣夫人还是笑着的，只是邓熙不知道，她这笑中隐藏了多少悲凉：“我之所以认定他是个善良且不懦弱的人，就是知道，他在这个事情中会做怎么样的选择。若是他懦弱，你猜他会怎么做？若是他不懦弱，你猜他又会怎么做？”
邓熙沉思了一会，回答：“若是扶苏懦弱的话，会劝你不要把孩子生下来吧。”
“果然呢。你们虽是母子，却一点都不相似。”荣夫人冷冷的说出这句话，邓熙心里刺痛，也无法反驳。
“若是他懦弱，他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因为那才是弱者的呐喊。”荣夫人喝了口茶，“他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皇上的。”
邓熙看着她，她嗤一声：“当时的他，用很平静的语气告诉我，这个孩子不能留。你瞧，跟皇上一模一样。但我知道，他不是懦弱，他只是在做一个残忍的选择，而我，是这选择中最悲哀的牺牲品。”
邓熙还是看着她，却站起身来，荣夫人敛着眼：“怎么，听完这个故事，你决定要动手了么？”
“你的命，我会想办法留下来。”邓熙开口，荣夫人有些惊愕，邓熙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但是作为代价，作为对过去的尘封，你不能再见扶苏，也不能和他有任何关系。记好，你是皇上的女人。”
荣夫人似乎是让自己平静了片刻，然后说道：“皇上有那么多女人，你就不吃醋么？尽管是以你的替身而充实的后宫，但你没有想过，那些日日夜夜吗？”
邓熙也笑了一下，她看着远方，声音深沉：“当你经历过生与死，知道珍惜为何物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最爱的那个人，他怎么做都是对的。而我，现在很明白他的心情。”
荣夫人陷入沉思，邓熙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的姑娘，她身上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邓熙不禁偷偷想着，嬴政啊嬴政，你真是丧心病狂啊，连这么水嫩的姑娘都下手。
不过想想，嬴政虽然已经到了岁数，但那脸蛋还是很美好的。
她叹了口气。
真是妖孽啊。
“你打算怎么跟皇上说？皇上很明显知道我跟扶苏有什么，他断断留不得我的。”荣夫人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脸平静的问。
“我自有我的办法。只要你以后不再接近扶苏。”
荣夫人狡黠的一笑：“那我接近皇上呢？”
邓熙也笑：“没关系，到时候我也有办法。”
她们的话题就这样结束了，邓熙走出宫门，听到后面荣夫人说了一句话，尽管声音很轻很轻，但她还是听清楚了。
荣夫人说的是：“我本应该道谢，但我不会谢你。”
邓熙弯起唇角，很无所谓的大步离开。
她回到了自己宫里。
如她所料的，嬴政在寝殿等她，看见邓熙进来，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回来了，事情没有做吧。”相当确定的语气。
“嗯，没有做。”邓熙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也老老实实的回答。
“谈出什么来了？”嬴政饶有兴趣的问。
邓熙想了想，嬴政应该是不知道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就略过了这一段，轻描淡写的回：“没什么，她倒是把生死看得很开，我觉得把她处死反而对她是种解脱，所以，我用了别的方法。”
嬴政看着邓熙的眼睛，似乎是想看到点什么，不过，他还是只问了一句：“什么方法？”
“永远不能再见扶苏，当然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可以见你！”她皱皱鼻子，有些霸道的样子。
嬴政苦笑，每当她想让他忽略什么的时候就会来这一套：“好，那就依你。”
邓熙心下突然一松，这就成功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功了？她又开口：“我也累了，先去洗洗睡了。”
嬴政沉默片刻：“好，去吧。”
邓熙像是得到了赦令，“唰”的一下就溜走了。嬴政看着手中的茶杯，茶梗浮在杯中，碧绿的颜色像是青山墨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的姑娘，终于肯正视生命了。
他不是不知道，面对韩安和荆轲的死，邓熙是用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才缓过来。邓熙肯留着萱綪，很大的一方面就是，她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