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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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精选集-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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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该死的……”他那颗肿胀的眼睛睁开了,但是那只是个没有眼珠的窟窿。他跪倒在地,什么都不说了。“快撤。”雷米提醒道,于是他们跑了起来,一直跑到圣米迦勒广场。没有人追赶他们。他们就整了整领带,并且用手掌互相拍打衣服以恢复常态。    
    整个晚上,这些年轻人谁都没有提起他们的冒险,并且互相表现得格外和蔼可亲。他们早已把那件通常用来掩饰他们情绪的可耻粗暴行为抛在了脑后。他们彬彬有礼地互相交谈着。吕西安心想,这是他们第一次表现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但是他自己很是恼火,因为他一般是不会在大街上与流氓打斗的。他情意绵绵地想起了莫德和法妮。    
    他难以入睡。他想:“我再也不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跟着他们行动了。如今,利害得失都已权衡,我必须参与进去!”当他向勒莫尔当宣布这个好消息时,他觉得十分庄重,几乎有一种宗教的虔诚感。“我主意已定,”他对勒莫尔当说,“决心跟你们一起干。”勒莫尔当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全体成员一起庆祝这件大事,喝了好几瓶酒。他们又恢复了粗暴和欢快的语气,但是没有谈论前一天发生的事。他们分手时,马歇索爽直地对他说:“你的拳头真厉害!”吕西安则说:“因为那是个犹太人!”    
    第三天,吕西安带着一根很粗的白藤手杖来找莫德,这是他在圣米迦勒大道的一家商店里买的。莫德一看就明白,她望着手杖问道:“怎么,你参加了?”“参加了。”吕西安笑着回答。莫德显得很兴奋。她本人更倾向于左派,但是她的思想很宽容。“我觉得,”她说,“每个派别都各有所长。”晚上,她曾多次搂着他的后颈,一边叫他“我的小右派”。不久以后的一个星期六晚上,莫德感到累了。“我想要回家了。”她说,“但是如果你乖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你可以握住我的手,你要好好待你的小莫德,她太难受了。你要给她讲讲故事。”吕西安的兴致并不太高,因为莫德的房间虽然整洁,可那种穷酸相使他心里不快。这简直像一间女仆的房间。但是,如果他放弃这次良机,那将是一种罪过。莫德一进屋就扑在床上,她说:“哦,真舒服。”随后,她不再作声,并且翘起嘴唇直盯着吕西安看。他也来躺在她身旁。莫德用手掌盖住眼睛,却把手指分开,她用孩子般的声音说:“咕咕,我看见你了。吕西安你知道吗,我看见你了!”他觉得自己既沉重又绵软。莫德把手指放进他的嘴里,他就吮了起来,情意绵绵地和她聊着。他说:“小莫德病了,可怜的小莫德真不幸。”接着他便从上到下地抚摩她的身体。她已闭上眼睛,神秘莫测地笑着。过了一阵,他掀起莫德的短裙,两人便开始做爱。吕西安想:“我挺有本事的。”他们完事后,莫德说:“得了!我早料到会到这一步的!”她瞧着吕西安,温柔地责备他:“坏东西,我还以为你挺老实的呢!”吕西安说他也对她感到很意外。“就这么回事。”他说。她想了想,对他严肃地说:“我毫不遗憾。以前可能更纯洁,现在要差一点了。”    
    “我有情妇了。”吕西安在地铁里这样想道。他觉得空虚和倦怠,身上有一股苦艾和鲜鱼的味道。他直挺挺地坐下,以免被汗水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是凝乳做成的。他使劲地反复说着“我有情妇了”,但是他感到失望。直至前一天,在莫德身上他所渴求的是她那张仿佛与外界隔绝的如封似闭的小脸,她那纤细的身段,庄重的仪态,良好的名声,对男性的傲气,总之是使她与众不同的一切特性。她确确实实是另外一种人,让人难以接近,总是可望而不可即。她颇有主见,廉耻分明,常穿长筒丝袜和绉纱连衣裙,并且烫着头发。这些也都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可是这层美丽的外表已经在他的拥抱中融化了,只剩下了肉体。他曾把嘴唇贴在了一张没有眼睛,像肚皮一样裸露的面孔上,他曾占有了一朵巨大的湿漉漉的人肉鲜花。他又见到了在被窝里上下拱动,在微张的毛茸茸的洞穴里有节奏地拍打的那头盲目的牲畜。他想:那是我们俩。他们合二而一。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他的肌体哪里是莫德了。以前没有任何人曾在他面前如此令人作呕地暴露过。除了有一次里黎在灌木丛后面给他看过他那小鸡鸡;还有他自己忘乎所以地光着屁股趴在床上,乱蹬双腿等着裤子晾干的时候。吕西安想到基加尔时心里才感到一阵宽慰。明天他可以对他说:“我和莫德睡觉了。老兄,她是个出色的小女人,简直是天生的尤物。”但是,他很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在地铁尘埃滚滚的热浪里,在一层薄薄的外衣下,如同赤身裸体一般;他坐在一位教士身边并且面对着两位成熟的女士,觉得自己像一根被玷污的芦笋那样僵直和裸露。


第四部分:一个企业主的童年一次家庭舞会

    基加尔热烈祝贺他。他对法妮有点腻烦了。他说:“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了,昨天她跟我闹了整整一个晚上。”于是,他们两人就下列问题达成了共识:这样的女人还是很需要的,因为人们毕竟不能把贞洁一直保持到结婚前。而且她们个个身体健康,也不谋私利。但是如果沉溺于她们那就要铸成大错。基加尔谈起真正的好姑娘时语气是高尚的。吕西安向他打听了他姐姐的情况。“她很好,我的老兄,”基加尔说,“她说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懂吗,”他暴露真情地补充道,“我不会因为有个姐姐而恼火。否则,有些事情是意识不到的。”吕西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此后,他们经常谈论女孩子,并且觉得这样做充满了诗意。基加尔喜欢引述他的一位叔叔的话,此人是一位情场高手。他曾说:“在我这坎坷的一生中,也许并不总在做好事。但是有一件事仁慈的上帝会感谢我的,那便是我宁愿被砍掉双手也从不碰一位姑娘。”他们两人有时也去皮埃蕾特·基加尔的女友那里。吕西安很喜欢皮埃蕾特,他和她谈话时像个爱逗弄人的大哥哥。他很感激她,因为她没有剪短头发。他一直忙于他的政治活动。每星期日早上他都要去讷伊教堂前卖《法兰西行动报》。在两个多小时里,吕西安板着面孔来回踱步。做完礼拜从教学里出来的姑娘们有时向他投来美丽而坦诚的目光。于是吕西安便松弛一下,他感到自己很纯洁、坚强。他向她们报以微笑。他告诉他的伙伴们,他尊重妇女,并且很高兴得到了他们的理解。这正是他所希望的。而且,他们几乎人人都有姐妹。    
    四月十七日基加尔一家为皮埃蕾特的十八岁生日举行一次家庭舞会,吕西安自然也被邀参加。他和皮埃蕾特的交情已经很深,她称他为她的舞伴。他怀疑她是否有点爱上自己了。基加尔太太请来了一位钢琴师,整个下午一定会非常愉快的。吕西安和皮埃蕾特一起跳了好几次舞,随后他找到正在吸烟室里休息的基加尔。“你好,”基加尔说,“我想你们互相都认识了吧。弗勒里耶,西蒙,努瓦斯,勒杜。”在基加尔逐一介绍他同学的时候,吕西安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着红色鬈发、奶油色皮肤和又黑又硬的眉毛的小伙子,正迟疑不决地向他们走来。他顿时便气炸了。“这家伙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不解地想着,“基加尔很清楚我是容不得犹太人的!”他立即转过身去,匆匆走开以免互相介绍。“那个犹太人是谁?”过了一会儿他问皮埃蕾特。“那是韦尔,他是高等商业专科学校的学生。我弟弟是在练剑室认识他的。”“我讨厌犹太人。”吕西安说。皮埃蕾特莞尔一笑。    
    “他倒是个好小伙子,”她说,“你带我到冷餐桌前去吧。”吕西安拿了一杯香槟酒,但是随即又马上把它放下,因为他正好和基加尔和韦尔打了个照面。他怒火中烧地盯着基加尔看,然后便转身要走开。但是皮埃蕾特抓住了他的胳膊,于是基加尔大大方方地上前来搭话。“这是我的朋友弗勒里耶,这是我的朋友韦尔,”他很自然地说道,“好了,我给你们已经介绍完毕。”韦尔伸出了手,吕西安非常不高兴。幸而他突然想起了德贝罗的话:“不然,弗勒里耶准把那个犹太人扔到河里去了。”于是,他把双手插入口袋,转过身去走开了。“我再也不上这个人家里来了。”他一面要回外衣一面这样想道。他感到了一种苦涩的骄傲。“这就是坚持己见的结果,简直无法在社会中生活了。”但是到了街头,他的这种傲气便渐渐消融了,吕西安变得忧心忡忡。“基加尔一定会很生气!”他摇摇头,试图坚定地对自己说:“他既然邀请了我,就没有权利再邀请犹太人!”但是他的怒气消了。他很不自在地想起了刚才韦尔伸着手时惊愕的神情,于是不由得想和解了。“皮埃蕾特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没有教养的人。我应该握住那只手。无论如何这于我毫无损失。冷冷地打个招呼,随即便分手。这就是我该做的。”他在考虑是否还来得及回到基加尔家里去。他可以走近韦尔,对他说:“请原谅,刚才我不大舒服。”他可以和他握手,友好地交谈几句。可是不行,已经为时过晚,他的这一举动其影响是无法挽回的。他怒气冲冲地想:“我有什么必要把自己的主张告诉那些不能理解的人呢!”他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觉得真是一场灾难。与此同时,基加尔和皮埃蕾特正在评论他的行为。基加尔说:“他完全疯了!”吕西安握紧拳头。“哦!”他失望地想道,“我真恨他们!我非常恨那些犹太人!”他试图从对这种深仇大恨的沉思中汲取一点力量。但是这种仇恨情绪在他眼皮底下烟消云散了。他徒劳地想到那个收取了德国佬的钱财并且憎恨法国人的莱昂·勃吕姆。他身上有的只是沮丧和冷漠。吕西安幸运地在莫德家里找到了她。他对她说很爱她,并且疯狂地占有了她好几次。“一切都完了,”他想,“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人物。”“别,别!”莫德说,“别这样,我的宝贝,不要这样,这是不可以的!”莫德最终还是任他为所欲为了。吕西安要吻遍她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很幼稚,并且有点反常,他真想哭。    
    第二天早上在学校里,吕西安看见基加尔时不由得心里一紧。基加尔的脸色阴沉,佯装没有看见他。吕西安狂怒不已,无法克制自己。“坏蛋!”他想,“坏蛋!”课后,基加尔脸色铁青地向他走来。“他要是对我发脾气,”吓坏了的吕西安想,“我就掴他几个耳光。”他们相持了一阵,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鞋尖。最后,基加尔嗓音沙哑地说:“老兄,原谅我,我不该那样对待你。”吕西安跳了起来,不信任地望着他。但是基加尔结结巴巴地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是在练剑室里遇到他的。于是我就想……我们一起参加击剑比赛,他请我到他家里去过。但是我明白,你知道,我不应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但是当我写请柬时,我不假思索就……”吕西安始终一语不发,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但是他打算宽容了。基加尔低着头继续说:“得了,就算我干了一件蠢事……”“傻蛋,”吕西安拍着他肩膀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慷慨大度地说:“再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那副德行像个没有教养的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能碰他们,这是生理上的原因。我总觉得他们的手上长着鳞片。皮埃蕾特说什么了?”“她狂笑不已。”基加尔可怜兮兮地说。“那个家伙呢?”“他明白了。我尽可能地做了解释,但是一刻钟以后他也找了个台阶自己下了。”他一直很窘迫,又补充道:“我父母说你做得对。当你有自己的信念时,你只能这样做。”吕西安品尝了“信念”这个词的滋味。他真想把基加尔拥抱在自己的怀里。“这没什么,老兄,”他说,“既然我们是好朋友,这就无所谓了。”他异常兴奋地顺着米迦勒大道而下。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他自言自语:“真奇怪,我不再是我了,我再也认不出自己了!”天气很暖和,人们在街上闲逛,脸上露出了春天带来的惊喜和初次笑容。吕西安如同一块坚硬的钢铁钻入这柔软的人群。他想:“这已经不是我了。”昨天我还是一只和费罗尔的蟋蟀一样的鼓鼓的大昆虫。如今吕西安觉得自己像精密的计时器一样干净、清晰。他走进泉水酒吧,要了一杯佩尔诺酒。小团体的伙伴们从不光顾泉水酒吧,因为此地麇集着来自地中海地区的外国佬。但是那一天,那些外国佬和犹太人都没有烦扰吕西安。在这个如同随风微微作响的燕麦田的黄褐色皮肤的人群中,他觉得自己非同寻常,而且样子十分可怕,如同斜靠在长椅上的一座耀眼的巨钟。他饶有兴趣地认出了一个矮小的犹太人。上学期他曾被爱国青年联盟的人在法学院的走廊里痛打了一顿。那个胖小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身上并没有留下挨揍的痕迹。他大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伤痕累累,后来才恢复了原形。但是他身上表现出一种对淫威的屈从。


第四部分:一个企业主的童年最富于温情的权利

    此时,他的样子很高兴。他舒舒服服地打着哈欠。一束阳光刺痒了他的鼻孔。他搔了搔鼻子笑了。那是笑吗?倒不如说是产生于外面大厅某个角落而前来终结于他嘴上的一次小小的振荡。所有这些外国佬都在深暗和沉重的水里漂流,波浪摇撼着他们柔软的肌体,抬起他们的胳膊,拍打着他们的手指,并且和他们的嘴唇嬉戏。这些可怜的家伙!吕西安对他们不由得生起恻隐之心。他们到法国来干什么?是什么样的海浪把他们带到此地的?尽管他们在圣米迦勒大道的高档时装店里购置了时髦服装,那也是徒劳。他们并不比水母更好看。吕西安想,他不是水母,也不属于这群低三下四的家伙。他想:“我是居高临下地看他们!”后来,他突然忘记了泉水酒吧和外国佬。他只看见一个后背,一个宽阔的肌肉拱起的后背,它正在用一种平静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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