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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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精选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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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历史文化传统中始终存在两种传统的对峙,即以民族主义、黩武主义、保守主义的天主教传统为一方,以文人学士、教育家、神职人员、自由人的新教传统为另一方,但对峙时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和底线,否则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因此,戴高乐自始至终力排众议,多次下令善待萨特,不可造次。他明明知道萨特早就支持阿尔及利亚民族独立运动,不仅《现代》成了该运动的发言人,而且萨特本人也卷入一些非法的活动而且相当过分。但萨特是碰不得的,首先因为他的动机是正义的,不懂政治而已,纯粹的书生意气用事。    
    况且萨特是世界级的文化名人,光一九六○年一年,他应邀频频出国,去古巴会见卡斯特罗、去莫斯科会见赫鲁晓夫、去贝尔格莱德会见铁托、去巴西利亚会见巴西总统。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世人交代?但国内形势实在紧张到极点,萨特成了部分人想加害的替罪羊。一九六一年五月他的住宅遭爆炸,有人高喊:“枪毙萨特,恨死他了。”军方和内务部拿到确凿证据要抓他,戴高乐竭力阻止:“咱们不抓伏尔泰。”直到一九六二年戴高乐结束战争,让阿尔及利亚完全独立,法国人才明白他高瞻远瞩,赞赏他博大的政治家胸怀,从此“咱们不抓伏尔泰”成为世人皆知的历史佳话。其实戴高乐比谁都懂,法国之所以能成为大国,主要靠文化魅力,保护桀骜不驯的文化国宝萨特,是法兰西的荣耀。况且他明白,民族独立解放运动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不可阻挡的潮流,而萨特成为这个潮流的代言人,对法国在第三世界树立威信是有好处的。


第一部分:序《文字生涯》问世

    一九六二年七月一日,阿尔及利亚正式独立,巴黎和阿尔及尔都举行盛大的庆祝会,主席台上专门为萨特留着显赫的位置。但萨特再三谢绝邀请,对外公布的理由是,他忙于完成自传《文字生涯》。但从自传直到一九六三年十月和十一月才在《现代》连载发表来看,那显然是个托词。为什么谢绝如此巨大的荣誉?因为萨特并不在意荣誉仪式,而在意斗争过程,在意为道义、为正义而敢为人先,况且他已经担心阿尔及利亚独立后会怎么样:独立仅意味着给社会主义民主和自由提供机会,远不等于阿尔及利亚人民获得自由、民主和社会主义。不如不去出这个风头,埋头干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事实上,他确在写自传,即正在告别文学创作,清算作家生涯,清算几十年的疯狂,使自己从半空中回到地上,踏踏实实做人。    
    《文字生涯》问世,出乎所有人意料。人们惊讶之余多半是惊喜,一本非常独特、难以归类的小书,似是自传而非自传。虽然书中讲到父母双方的家族,从宗教信仰到日常生活,从两岁到十二岁所处的时间和地点,基本属实。但没有多少具体内容,仅仅举些支离破碎的琐事和逸事,不登大雅,况且找得出许多细节差错和年代倒错。最有发言权的母亲生硬地对他说:“你完全误解了你的童年。”善良诚实的母亲哪儿懂得儿子出了一部以自传为骨架的文学创作,简言之自传小说。虽然只提到十二岁以前的事情,但绝大部分篇幅都与他的读书和写作生涯有关,是萨特少有的一本完整的书。    
    《文字生涯》是萨特惟一没有受到争议的著作,四面八方一致赞扬。确实,从内容到形式都称得上精品。特别是语言,连最讨厌萨特的专家学者都说文学语言上乘、大手笔、美不胜收。对出乎意料的自我批评、自我嘲讽、自我间离,有少数人颇有微词,认为有些矜持和矫情,但并不否定情操高尚。当时有谁知道他这部自我解剖的小书整整写了十年,真可谓:十年辛酸有谁知?见过他手稿的都说,涂改、重写、修正之多绝不亚于巴尔扎克、福楼拜和普鲁斯特的手稿。总之,他把整个身心都投进去了,确实是哲学家、戏剧家、批评家、政论家和笔战家熔于一炉的手笔。    
    《文字生涯》一九六四年四月正式出单行本,许多国家立即用各自的文字快速出版译文,萨特颇为高兴。但他万万没想到同年十月,即正式出版仅仅六个月后,便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此书“以表现出的自由精神和对真理的追求,广泛地影响了我们的时代”。萨特第一反应:理所当然要谢绝。这是萨特逻辑。他知道,拒绝必定引起是非和风波。他心里很难过,但决不做违心的事情。果然风波大作,是非不断,最后闹得诺贝尔评奖委员会改变了评选游戏规则:从此往后,获奖候选人必须事先自荐或被推荐。这场由萨特引起的风波,许多人(包括笔者)都已评述过,此处不再赘评。但我们认为,除他本人讲的个人原因和客观原因外,最可信的理由是,萨特内心不愿意没有盖棺就被定论,说得刻薄一点,他不愿意像尸体那样用防腐香料保存,不愿意活活被塑像,或过早地被列入圣位。这是他一贯的行为方式:从不结婚不生孩子,到不承担对他有束缚的任何职务,到反对一切体制化、制度化、政党化、帮派化,直到拒绝一切来自官方或半官方的荣誉。比如,二战后他曾拒绝荣誉勋位勋章,五十年后又拒绝法兰西学院讲席。他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书要写。    
    然而,萨特虽然照旧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但人气开始下降了。他变得与主流社会或社会的主流越来越隔阂了。他回到蒙巴拿斯区重新生活。明的一面,照旧从事政治活动;暗的一面,继续埋头写《福楼拜》,始终未忘对加罗迪的承诺。    
    一九六七年初,英国德高望重的数学家、哲学家贝特兰·罗素(1872—1970)发起成立人民法庭,名为罗素法庭,来控诉和声讨美国侵略越南和声援民族解放战线的斗争。萨特是主要负责人,罗素年事已高,欧洲大陆的事全由萨特负责。从一九六七年二月二日萨特以罗素法庭的名义主持记者招待会,到一九六八年与罗素联名号召全世界抵制墨西哥奥运会,直到罗素去世前,其间召开近十次国际会议,全由他主持。所遇到的压力和困难无数。举个小例子,一九六七年四月,为解决一位南斯拉夫名人的签证,他不得不屈尊给戴高乐总统写信求助,总统回信非常有礼貌,尊称他“亲爱的大师”,但婉言拒绝了他的请求。萨特大怒,对报界声称:“我只在咖啡馆应侍面前才是‘大师’,因为他们知道我在咖啡馆写作。”他根本不去想一想,总统即使同情他的请求,哪能在政治和外交上开此先例呢?    
    一九六八年八月,苏联坦克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粗暴干涉捷克斯洛伐克内政,镇压了布拉格之春运动。萨特闻讯,立即发表声明:“我认为这是一次真正的侵略,按国际法可称为一种战争罪行。”并断言苏联模式已被官僚主义窒息,不再有价值,而捷克斯洛伐克的改革前程则是社会主义文明的表现,前途光明。不久应捷作家联盟邀请正式出席《苍蝇》首场演出,并发表演讲,大厅座无虚席,大受欢迎。因为他说,捷克斯洛伐克的改革进程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是社会主义性质的,具有民主的本质。掌声雷动。从此新起点开始,他强化对斯大林主义的批判,揭露苏修反人权的罪行。一九七一年一月在巴黎互助保险大厅集会上演讲,声援在苏联受迫害的和不准移民出境的犹太人。十月再次呼吁给予苏联公民移民的权利。同年他甚至公开宣布与卡斯特罗和古巴政权决裂,因为古巴人权记录太差。


第一部分:序独一无二的人物—萨特

    一九六八年初,谁都没想到持续十载的戴高乐鼎盛时代气数将尽。表面上法国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总统正准备推行一项雄心勃勃的改革。不料五月初巴黎学生罢课,上街游行。接着爆发声势浩大的全国总罢工,有九百万人参加,一百二十万人上街,是二十世纪规模最大持续最久的民众自发运动。各色激进左派把学生和工人的诉求泛政治化,使局势更加复杂。萨特毫不犹豫支持学生运动,在宣言上签名,登在《世界报》上,时间是一九六八年五月十日,即爆发街垒战的前夕,意义重大。运动初期,萨特无疑是最受尊重最吸引人的,无论在报界、在街头、在集会,尤其在索邦大学梯形礼堂两次演讲,尤其把老同学阿隆当替罪羊的《雷蒙·阿隆的巴士底狱》和《六八年五月的新思想》两篇文章。但除了精辟分析局势和召号推翻一切现行制度,他缺少新思维,指不出新方向。一九六九年二月,学生们对他不耐烦了:“萨特,讲简短些!”    
    几年来他确实落伍了,对上层建筑领域的新成果,诸如结构主义、文学形式主义、拉冈主义、阿尔杜塞主义,一概不感兴趣,没有任何批评和反应。而在拉丁区执牛耳的则是阿尔杜塞、拉冈、福柯、巴特、列维—斯特拉斯。这些新的西方学术名家对萨特都相当尊重,但都在某些领域超越了他,对此他却不以为然。历史是无情的,随着他的死对头戴高乐一九六九年春公投失败后辞职隐退,萨特的威望也急剧下降。他非但没有悟彻,反而越来越偏执,越来越陷入极左派的泥淖。    
    可悲的是,在极左派的眼里,萨特是个过时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老思想家。这顶保护伞虽然浸透铜臭,但革命还是需要花钱的,再说遭到官方镇压时,这位官方见了让三分的糟老头还可以出面伸张正义,帮他们解围。果然,萨特尽管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但当他发现极左刊物被没收,极左派头头被内务部长亲自下令逮捕,他就不再与极左派保持距离了。只要找上门来,他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答应他们可以利用他的名义和威望,把他当挡箭牌。比如,无产阶级革命左派的机关报《人民事业》一九七○年两次被查封,先后两任主编被捕。四月十五日皮埃尔·维克多真实姓名为贝尼·勒维,二○○三年去世。去找萨特出任主编,他一口答应。后来萨特还担任过革命万岁机关报《一切》和另一个革命小将派机关报《我控诉》的主编,但他只参加一些象征性的政治活动,并慷慨解囊,为革命埋单。    
    这种现象引起他亲朋好友包括西蒙娜·德·波伏瓦的警觉,甚至反对和阻拦,但萨特不听劝告。甚至为解决出生埃及的犹太人皮埃尔·维克多的长期居留证,萨特任命他为领薪秘书,亲自写信请德斯坦总统特许。法国总统通情达理,网开一面,答应请求。从一九七三年维克多担任秘书一直到萨特去世,长达十年。他伙同加维跟萨特长谈之后整理成书出版,题为《造反有理》(1974)。所得三万法郎全部捐给《解放报》。但以西蒙娜·德·波伏瓦为首的萨特挚友们几乎都讨厌维克多,有时闹得几乎反目成仇。每当闹得不可开交,都由萨特出面调停,当和事佬。    
    其间也发表了几篇值得参考的谈话:《关于家中的低能儿》、《西蒙娜·德·波伏瓦采访让—保尔·萨特》、《七十岁自画像》,作为研究萨特晚年的思想状况颇有用处,但也仅此而已。    
    总之,自诺贝尔奖金事件后,萨特真正的成就是他的巨著《家中的低能儿》,几乎消耗他最后十五年中一半的时间和精力。《家中的低能儿》是一部研究福楼拜的专著,但非常独特。首先它是一部传记,顾名思义,就是写福楼拜的历史。表现福楼拜人生的素材主要取之福楼拜著作和浩瀚的书信,因此需要想像,不是凭空想像,而是根据福楼拜写的东西所包含的内在联系和各种蛛丝马迹编织而成的真实,即真实的小说,所以萨特要求人们把他的这部专著当做小说来读。切入点则是福楼拜的童年,只有把形成他性格的童年解剖和分析透了,才可理解他失败的人生。进而由他失败的人生促使他把内心的怨恨倾泻到他的作品中,这才使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所以,萨特用绝大部分篇幅写福楼拜的童年。居斯塔夫出身在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外科医生,专横跋扈,视科学和荣耀高于一切。他偏爱聪明的大儿子,明摆着的继承人。小儿子居斯塔夫愚蠢、孤僻、懒惰,是家中的低能儿,在父亲眼里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更不幸的是,母亲也专横冷漠,协助丈夫执行祖法家规。居斯塔夫无人关怀怜惜,无母爱可言。这给深受母爱的萨特带来极大的困难。作者不得不采用感情同化的手段钻到居斯塔夫的肚子里才能体会居斯塔夫对哥哥的嫉妒,但又因胆怯和力薄而无计可施,无法报复,只能处处陷入被动。久而久之,这就铸造了居斯塔夫·福楼拜消极被动的性格,从而注定他人生失败的命运。    
    居斯塔夫·福楼拜恨透了自己的消极被动,不敢爱,不敢向心爱的姑娘或夫人表示爱而失落到倾向同性恋,从而把对自己全部的恨发泄到他笔下的人物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他的人物没有一个好的。最集中表现在包法利夫人身上,这位夫人几乎集所有女人缺点之大成,所以福楼拜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正因为作者向自己笔下的人物倾注了全部的真实感情,所以作品才永垂不朽。总之,《家中的低能儿》是萨特晚年给世人留下的惟一的宝贵财富,可能需要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消化这部近四千页的巨著。    
         
    萨特“盖棺”已经二十四年,“定论”恐怕还需一个历史时期。但,如果说历史不会忘记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和两大敌对的阵营以及两者之间的冷战,那么也不会忘记处在风口浪尖上长达三十多年的萨特以及萨特现象。当年德斯坦总统很想为萨特举行国葬,但深知他生前拒绝接受一切荣誉,只发表声明指出:“让—保尔·萨特的逝世使我觉得当代的一盏伟大的智慧明灯熄灭了。”引自法国总统吉斯卡·德斯坦在萨特逝世后发表的悼念声明,见于法新社一九八○年四月十六日电讯。西蒙娜·德·波伏瓦及萨特其他最亲近的人决定葬礼一切从简,严格只限他们几十个人参加。不料,蒙巴拿斯公墓里里外外聚集了五万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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