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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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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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的多种风情

  在这座城市里,时常发生〃灵魂是肉体的坟墓〃的事儿,这并不像乔教授想象的那么遥远。

  其实,雅平也有过跟傅萝苜相似的经历……

  几天后她给厚生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望他,而且,就是当天。说完,就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她害怕,怕稍微延长点,厚生就有变卦的可能。谁知厚生是个很随和的人,挂了电话就开始整理房间,并且叫保姆去买点饮料零食……

  上海的夜色渐渐地爬上了白天的末梢。大城市的夜色,情人慵懒的眼睛,女人蠕动的身体,男人解了白昼的辛劳方程式后,所求得的不可少的一个余项。

  雅平没有立刻跨进门来,眼睛先东张西望。刚说了一句〃房子不错嘛〃,突然给吓了一大跳。原来,门里头蹲着一尊庞然大物。那是一座石膏雕塑,古希腊雕刻圣手菲笛阿斯同时代艺术家的作品。形象看起来同罗丹的《吻》差不多。只是,这复制品似乎没有按照比例做,是狼犺得出奇的一座小小山峰。 
  〃哟!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要换鞋子吗?〃

  她回头又看那一大堆石膏。雕塑上那女的在将吻未吻、欲乱不乱之间,嘟着的嘴唇向外突出,好像在宣示,她一吻就要吻遍人间。

  厚生一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画家的家里,常常会有不能入画的东西哩!〃

  雅平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她轻盈的步态经过修剪,臀部随着迈步而摆动,就像微风中大树的厚实叶片。她长发披肩,缀着很多波浪形的弯曲,好像北方农家门外挂的辣椒串儿,那么自然而又热闹。她开始兴趣盎然地打量厚生的客厅。

  第一印象,这是一间家具欠缺但又格调高雅的男人屋,男性单身穷贵族那一幢小小城堡。茶几上,放着一只玩具似的瓷器烟斗,足足有高尔夫球杆那么大小,买的地方一定是在德国或者奥地利。墙壁上挂着几幅现代抽象画,不知名画家的作品。这些画,每幅都由杂乱无章的曲线和随处挥洒的墨团组成。瞧一瞧这些绘画们,他们倒也猜出了来客没有知识,不知就里。所以,他们居高临下、神气活现,俯视着这间小得不能再小的起居室。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长沙发,连配套的单人沙发都没有。

  雅平突然觉得似曾相识,也不知在哪里……她看着墙上的画,一边听厚生解释着。她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这些所谓抽象画,人们如果要看个究竟,就要侧身,弯腰,歪头,做大运动量体操和头颈操。现代绘画比古典绘画意境要深刻,原因就在这里。〃

  〃还是看不懂。家具倒也是米色的,只比我家的深一点儿。〃

  雅平学腔学调说。今晚,她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浅咖啡套装,仔细看上面印着一朵朵小花,十分精致。里面的衬衫粉红色,也是高档产品。衬衫把身体裹得松紧合度,这种柔和和质感又一溜儿从上到下,一直传递到腰下边的裙子,使画家可以想象那包络的曲线。她脚下蹬着一双式样美观大方的棕色皮鞋,小巧玲珑像装得包包鼓鼓的手提袋。突然,厚生感到自己穿着实在太随便了。雅平也立刻觉察到了厚生审视的目光,嫣然一笑。为了不使得她发窘,厚生马上说:〃你今晚穿得很正式,是要去赴什么宴会吗?〃

  雅平有一种不事张扬的美,含蓄不露的俏,叫人想起亚马孙密林深处,那些怎么也不肯显露身影的小动物。她又笑了,随口说道:〃哪里也不去,就是到这儿来看看你嘛。怎么?你有事情吗?那就太遗憾了!平常,吃了晚饭还要关心一下儿子的功课,又要洗洗刷刷的。今天,套上一件衣裳,就跑出来了。我蛮准时的吧?〃
  厚生想起了一个西方俏皮段子。他说:〃你知道,怎么考验一男一女关系已经结束?一方说8点到,结果10点才来。另外一方却也没有去报警,这就说明关系已经结束了。〃

  雅平一听,笑了。她也说:〃我也有一段,是听我香港老板讲的。一个女人过活一辈子,总要爱上个把坏男人,哪怕是爱上一次也好,好让她对那后来的好男人表示感谢。〃

  两个人都哈哈笑了。

  厚生低着头,看着自己正在交叉搓着的双手说:〃你倒还真懂幽默!难得!难得!〃

  世界上形形色色的男人实在太多了啊,好坏谁又分得清楚?这个人看起来挺老实的,看厚生那低头不语,瞧着自己双手,还使劲搓的样子,她这么想着。她的声音有一种甜蜜的调子,余音绕梁,不绝如缕,叫厚生想起微风中的绸缎带子,那么飘拂着,飞舞着。

  〃我没有什么事情。我基本上都在家工作,除了去学校上课之外。晚上,也不大出去。〃

  不知不觉之间,厚生已经靠到雅平身边。这个女人如此急切来访,叫失意中的他深深感动。

  〃小姐!你喝茶,还是喝咖啡?〃

  〃喝茶吧。〃

  保姆端上两杯绿茶,又交代了两句话,就走了。

  〃玻璃杯很像捷克货,是在捷克那边买的吧?〃

  雅平呷了一小口芬芳碧绿的龙井,又喝了一口。那玻璃杯壁想必很厚实,因为,茶叶片从外面看给放得很大,好像一只只绿色的蝴蝶在里边翩翩起舞。雅平说话的时候,身子稍微在沙发里挪了一挪。然后,抬起小小的手指头儿,弹了弹一边的袖口,觉察到了有什么灰尘似的。

  〃捷克?对不起,没有去过。是一个学生买来送给我的。他在那里发展了攒钱的天性,画是早已经不画了。不过,据他告诉我,说搞美术同做生意也能够相通,条条大道通罗马!这我就不懂了。〃

  厚生和雅平坐在那张唯一的长沙发上。两人相对无语,相互对视。外边,夜色中,只有一只寒蝉还在鸣叫,一阵阵的凄切,一片片的孤单。晚上的熏风,吹得院子里树叶在簌簌作响。远方偶尔会传过来一声喊叫,母亲在呼喊孩子回家,或者是主人在呼叫猫狗回笼,关切之中露着一片伤感。

  〃其实,这里的东西几乎全是学生们送的……〃

  厚生顺着雅平巡视的目光,悠悠地说。

  〃乔教授很受学生爱戴呀!你风度这么好,一定有学问,还会画画……〃

  雅平又坐得靠近一点,突然说起了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的。厚生于是回答说:〃学问倒真是没有,只会画两笔,用这点手艺攒钱糊口,如此而已。听点音乐吧?勃拉姆斯怎么样?〃

  说着,他就走到一台光碟机旁边,从旁边的磁盘架上拿下一片,插了进去。房间里于是轻轻响起了忧郁的乐曲。

  雅平坐得更靠近来了一点,她说:〃你也喜欢勃拉姆斯?真没有想到现在这个世道,啥人不是这样?做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糊口?〃

  这位情意可人而感情直露的妙龄女郎,到底来干什么?看来还很懂音乐,而且,也并不看我手腕上戴什么名牌表。厚生挺直了身子,横下心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急着要来找我,就为了说这几句话么?〃

  雅平的思想还在别处。临了,她欢快地说:〃如果这是施特劳斯的舞曲,我们就可以跳舞了!〃

  她坐得更近一点,眼睛却不朝他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么,画家,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是想给你画像,完成一张肖像画。再说,我也不会跳舞。〃

  〃不!今天我不要画像。不要!〃

  接着,她嫣然一笑:〃不跳舞也罢!其实,人家就是想来看看你嘛!〃

  雅平脸蛋上露出一种狡黠的笑。厚生的心给她笑得蓬蓬蓬跳荡起来。

  相对无语,相互对视。厚生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盯着雅平看,一派黏滞的朦胧的模糊的光。

  突然,有人敲门,两个人一起惊吓跃起。

  雅平迅速转换成正襟危坐的姿势。厚生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开门。
  是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

  〃你好!〃厚生愣了一下。

  〃你好!〃

  接着,他就请面目模糊的人走进门来。

  〃你有客人,我不多打搅了。〃

  客人面孔看不清楚,他站在大门和客厅之间的过道上,闪电式地望了雅平一眼,这么说。

  然后,来人放低了嗓子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巴黎画展的通知,附带还有一份贵宾邀请函,你没有画展出也欢迎你去。我没有什么用场,你倒可能需要,给!〃

  〃多谢!多谢了!我正需要这个,倒不是作为什么贵宾不贵宾的你不坐一会吗?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啦!再见!哦!这通知是老乔教授让我转交的。他说,他用不着了,给年轻人,也算是一份菲薄的鼓励。〃

  〃谢谢!谢谢!慢着,听说老乔教授谈起过我的画?〃

  〃还不止一次哪。这话咱们以后慢慢谈,有得谈的。再见!〃

  面目始终看不清的朋友走了,皮鞋橐橐声渐渐远去。

  〃同事么?〃

  〃不是!用数学的话来说,大于等于同事!〃

  〃听也听不懂你要出国去吗?〃

  〃你怎么知道?〃

  〃刚刚我听见你们说巴黎喽、通知函喽什么的。有了邀请你就可以去了吧?〃

  〃哪里!这种通知函他们是到处散发的。能不能真正邀请你去作为贵宾,那要老乔教授这种人才有资格还要看你有没有过硬的作品。〃

  〃你一定会有的。你不是很会画画吗?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有过硬的作品!〃

  〃讲得真可爱呀……说说看,你为什么今天这么急着要来?〃

  〃你一定要我讲?〃

  〃那当然!〃

  〃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从第一面……〃

  〃喔?我倒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这么个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一位漂亮女郎留下了印象派的印象?〃

  〃我讲的是老实闲话,你不要笑话我。我觉得你风度翩翩,又是画家,又有情趣……〃

  〃这么说,我在给你画像,你也同时在画我?〃

  〃女人嘛!你难道对女人还不了解吗?〃

  〃不了解!真不了解!〃

  〃我可了解你了,从那天第一面开始……我就想……我就想同你接近接近。说真的!〃

  〃真的吗?〃

  〃真的!〃

  〃一天都不能等?〃

  〃……这是我的风格。不好吗?〃

  〃好!好!好!〃

  说话的时候,她伸出白生生的手儿来,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雅平的接触既柔和又温暖,激起了厚生一股子冲动的潜流。她是一只撒娇的猫儿,猛然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碰主人一下。脸蛋上虽然没有表情配合默契,猫眼却睁得大大的。那猫模样儿真可爱。厚生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妻子离去的情景在一旁晃动。他终于不能控制自己。他把雅平一把搂抱过来。她就一屁股坐在厚生的膝头上了。她并不扭捏挣扎,任凭厚生抱着。

  厚生搂抱着她,松松垮垮的,像是搂抱着一只纸糊篾扎的假人,一点也不敢挤压她。他这会儿可以感知的,就是从她的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味儿。是一种天高云淡的香味,从她的颈子,从她的胸口,从她的腋下,从她的手上。是香水味?是洗面乳残留下来的气味?或者,仅仅是护手膏?逼近了,厚生才看出,她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头发刚刚做过,她还特意而恰到好处地修饰了一下。她懂得淡妆宜人的道理。

  雅平把手臂膀伸过来,搂住厚生的肩膀。慢慢地把他拉过去,扣住了他。她吻厚生,厚生也回吻她。却又发现自己在笨拙地躲开她的拥抱,但还是把她拥在自己的膝头上。雅平渐渐放松了拥抱的手臂膀。又舍不得,她让自己的手儿从他的肩膀往下滑。慢慢地,滑过他侧面的肋骨,滑过他臀部的侧面,就轻轻地停靠在那儿。谁也不说什么。话语太累赘,要不就是太轻浮。沉默是一片隐藏,要不就是某种宣示。谁心里都知道,下面紧接着会自然地发生什么,注定要发生什么。

  在间隙当中,雅平用如丝细语问道:〃太太呢?〃
  〃没有!离了!〃

  〃我也离了!〃

  雅平的一只胳膊扣住了厚生的肩膀,还是紧闭着眼睛,只允许心灵采取动作。她轻轻地把厚生往自己胸部搂过来,直到他们俩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雅平用两只粉白的手臂膀勾着厚生的头颈。是要他也看得见她所看见的东西,是要他也感得到她所感觉的事物。于是,他立刻看见也感觉到了。其实,他并不知道她看见或她感觉的东西,而是感触到了她的心。雅平的肉体是一片绵柳般的柔,雅平的肉体是一团石膏样的软。厚生的身体现在是一台凹模,雅平渐渐成了一块橡皮泥,挤进去,嵌进去。雅平非常用力,死命要像压进模具一般嵌进他的肉体。她身上的香味充满了他的感官,使他迷失方向。一头刚度过了冬眠的熊,在他身体的洞穴里苏醒了……

  他们俩的呼吸急促而杂乱,起先并不协调。渐渐地,他们的吐纳开始一致起来,一段交响曲那么和谐。厚生很快就觉察到了,雅平鼻孔里面呼出来的是热气又是呻吟。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胸部正在她的胸前跃跃欲动。接着,又是香水味和脂粉香,好像在随着她肉体的热一起蒸发飞腾。她身体的热度很高,正在释放内部的化学物质。厚生的眼睛已经失明,但能够使用自己的嗅觉感知。慢慢分辨出来了,雅平在她的头颈上和耳朵后面抹了香水,还在腋下和胸前也洒上了香粉。而且,他也渐渐地感觉到了,她怎么明白了他本人也在激动;她也清楚这是因她本人而引起的。他突然想终止,停止这种荒谬的举动。甚至,停止这世界已经和正在进行的一切。但是,太晚了,太迟了。他这才恍然大悟,雅平是要把两个人的荷尔蒙都拉到一个方向,一个他们现在的一切真情实感都还懵懵懂懂的方向。

  〃你多久没有……〃雅平问。她的声音打远离尘世的地方传来。

  〃好久,好久了。为什么?〃他回答,又质问。意识还没有迷失方向。

  〃我只是好奇……〃

  她似答似问,从嘴巴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带着她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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