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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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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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长流也知道这雪早晚有人来踏,只是既得一时洁净便享得片刻静好。哪怕天亮以后又是另一番光景。如同他们两个之间,只怕早晚有一场兵戎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尔虞我诈也可以风花雪月的。




、聂七

楼书倚正歪了头靠在美人榻上等信儿,见招财背着长流入殿,忙起身道:“快,和风去把备好的姜汤端过来。细雨,准备香汤给公主沐浴驱寒。”

长流见楼书倚一脸关切,扯出一抹笑,道:“我没事。别担心。”

楼书倚挨着长流坐了,握住她的手含泪道:“好孩子,这大雪天的,难为你了。别怨怪你父皇,他也是听了别人的挑唆。”又从银霜手中接过一只手炉递给长流,再命人将炭盆摆在长流近前。

长流点点头,却暗暗好笑:你这难道就不算挑唆?我只让和风别去搬救兵,却也没阻止你去求情。

招财忽道:“元宝,去取一块厚实些的锦帕来。”

元宝正愁没个插手处,欢欢喜喜地去了,很快便回转。

招财接过锦帕,将那只紫铜喜鹊绕梅镂盖手炉细细包起来,才塞回到长流手中,道:“殿下的手太冰,若是一下子碰了太暖的东西反而容易生出冻疮来。”

见和风端了姜汤来,招财又道:“奴婢来吧。”便接过汤碗一口口喂长流喝。

楼书倚见一碗姜汤下去,长流脸上略恢复了些血色,便擦了泪,对招财道:“你倒是细心。把公主服侍好了,本宫有赏。”

“谢贵妃娘娘恩典。”

长流心中却在感叹,这厮别要她脑袋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此殷勤服侍,她可消受不起。

绛雪又端了鸡粥上来。招财方要接过碗,长流伸手道:“本宫自己喝。”她的手已经不僵了。

招财遂蹲□子,替她将脚上的高底弓鞋脱下,换上圆头“寿”字绣牡丹平底棉鞋。

长流也不挣扎,任他动作。她饿了一天,知道不能一下子吃太饱,待喝了大半碗粥,便推了碗。恰巧细雨进来说香汤已经备好了。长流便起身去了浴池。

宫里有地龙的地方只有皇帝住的正阳宫,有温泉浴池的却有三处,正阳宫、凤箫宫、碧横宫。不过听闻在建的皇后新宫也会凿池引泉。

长流命侍女卸去钗环,放下一头乌发,踏着玉石铺就的台阶慢慢走入水中。她看着晶莹的水柱从金龙嘴中喷出,闻着玫瑰花香,任凭温柔的水波轻轻拍打着肌肤,这才放松下来。直到感觉身上的寒气都驱尽了,被水汽蒸得微有些气闷,她才缓缓起身。

走出浴池,招财已拿着一块布巾候着。长流在榻上靠了,让他擦头发,心中不免感慨:这双手从前握过剑,执过笔,打过马,张过弓,沾过血杀过人,唯独没有服侍过人,谁知手法却这样轻柔。

“本宫累了,想要就寝。就留招财一个值夜,其余人都下去休息吧。”

“是。”

招财方要去灭灯,长流轻声道:“跟本宫说说西凉吧。”

招财心中一惊,却微笑道:“殿下为何想听这个?”

“因为那匹西凉马,你挨打,我罚跪。自然是要问问的。”

招财即刻释然笑道:“公主可知为何人都说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长流其实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此刻她自然只是摇头,满脸好奇地望着烛光下“肌肤如玉鼻如锥”的少年。

“凉州的雪域高原之上冰瀑如镜,每到春夏两季却可以看见万涧争流的奇景。雪域之下紧挨着的却是大漠瀚海,胡杨红柳随处可见。中部一马平川的绿洲盆地水草丰盛,牛羊遍地,自然也是牧马的好地方。凉州的春天有一望无际的绿野和落了满头的杏花。夏天草原上遍地都是金黄色的油菜花和紫色的马莲。”其实他最怀念的却是秋天草木摇落,金风肃杀的气息,也许是因为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跟随父王跃马疆场便是在秋天。

“怪不得西凉有‘塞北江南’之称。从前母后教我念过‘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写的便是凉州繁华吧。”

招财点头笑道:“公主好学问。凉州元宵节夜市灯火之盛堪与京城媲美。‘千条银烛,十里香尘。红楼逦迤以如昼,清荧煌而似春’说的便是了。”那时候他跟小九都不耐烦人跟着,便常常配合默契地甩开王府侍卫,像普通老百姓那样逛夜市。回去之后虽然免不了被母妃念叨几句,但只要送几盏别致的绢灯,母妃便再也绷不住脸,一边命人将灯挂在檐下,一边摸着小九乌亮的发辫,夸他们有孝心。

“那你会不会弹琵琶?‘只愁拍尽凉州破,画出风雷是拨声。’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用拨划出风雷之声。”她记得前世那名刺客死了以后,从怀中搜出的东西只有一枚象牙拨。

“公主说笑了。臣在顾将军麾下效力,虽在西凉打过虏寇,却不通音律,自然是弹不出这裂帛之声的。”小九从前最喜欢听母妃弹琵琶,总以为“百万金铃旋玉盘”的美妙乐声出自那枚神奇的象牙拨,便千方百计讨了来。他永远忘不了小九手中紧紧捏着象牙拨,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聂七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痒,伸手一摸才发现湿漉漉的,再一看,烛光下长流素着一张小脸已经合上了眼睛,睡着了。他用袖管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走到烛台边熄灭了殿中所有的蜡烛,靠着廊柱慢慢滑□子,坐在一片黑暗里。月色水一般漫进殿中,浸润着少女垂落在莲纹锦被上的乌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第一次谈起梦中故土,却是对着这样身份的一个人。

那一晚聂七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天山之顶白如玉,六月披裘忘暑溽”的地方。听到大漠驼铃,遥响边外。看到家家户户将生了紫皮的大蒜跟红艳艳的辣椒串在一起,挂满门头檐下,院子里堆满金灿灿的苞谷。他又站到了儿时常常站立的城头,顶着高悬的烈日,任凭朔风吹去颊边的汗水,为凉王的猎猎旌旗出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尽头而雀跃欢呼。梦到他在军营里同父王手下的军士一道架起烧锅,将大块大块的肉扔进泉眼一般沸腾的水中,用缺了口的茶缸粗杯与他们划拳斗酒。

从前,聂七是凉王府的小王爷,过的一直都是葡萄美酒、烈马狂沙的日子。而现在他每天睁开眼睛便要自称奴婢。

  
作者有话要说:长流殿下自然是在装睡,否则还不被小王爷灭了。
现在还有人支持招财童鞋做男主么?小九怎么死的,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张祜《王家琵琶》:“只愁拍尽凉州破,画出风雷是拨声。” 
唐 李端《胡腾儿》“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
“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北魏温子升《凉州乐歌》 
“千条银烛,十里香尘。红楼逦迤以如昼,清荧煌而似春。” 王颛《玄宗幸西凉府观灯赋》
元稹《琵琶歌》:“骤弹曲破音繁并,百万金铃旋玉盘。” 
“天山之顶白如玉,六月披裘忘暑溽”《天梯雪霁》




、蝴蝶效应

晨曦的第一道阳光透过窗格碎金一般落到少年如玉如瓷的脸上。聂七只觉眼前一片血光,惊喘之间只听“咔哒”一声,他奋力睁开双眼,又眯了眯,才看清昨夜捏在手中的象牙拨落到了脚边。他的目光一一掠过殿内的青砖、廊柱、帷帐,终于确定此刻自己身处帝都皇宫,而非血洗后横尸遍地的西凉王府。

聂七动作麻利地将象牙拨拾起,揣入怀中的暗兜,无声无息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打算在公主醒来之前,草草洗漱一番再过来服侍。

长流又挨了片刻才拉开轻纱帷帐,盘腿坐起。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任凭事态发展,袖手旁观。如此一来,招财必然行刺失败,跟前世一样去地下跟他被先帝爷灭掉的一家子团聚。第二,阻止他行刺皇帝老爹,保住招财的性命。

第一种选择有两个致命的弊端。第一,招财如今是她跟前的人。上次这厮被打,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管了一趟闲事,且颇有维护之意。如果这厮去行刺,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甚至会被诬陷成主谋,陪着他一起掉脑袋。更不用说她还有个随时等着落井下石的后娘,到时候一定会推波助澜。第二,招财死了,西凉必然大乱。西凉地处边城,朝廷一直鞭长莫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凉王虽然没了,他原先在西凉的根基还在。这些势力应该仍然捏在招财手中。一旦凉王的最后一丝血脉断绝,西凉便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邺国骑兵还会像前世那样攻破古浪峡,夺去河西五郡。那时朝廷只能跟前世一样派兵镇压。而洛轻恒又会趁人之危前来求娶和亲公主。

第二种选择也有莫大的风险。第一,要说服招财必然得让他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这厮很可能立马杀她灭口。第二,就算他不杀她,要说服他放弃谋刺也并非易事。毕竟先帝爷灭了凉王全家,独独漏了招财。可见斩草除根是个技术活,先帝爷再凶悍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第三,她重生的目的只有两个:禹国不亡,不再嫁给洛轻恒。要达成这两个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自己当皇帝。这虽然不易,但如果庆帝跟前世一样,除了她跟随波外再无其他子嗣,也不算是天方夜谭。倘若她真有问鼎天下的那一天,现在放过招财,无异于纵虎归山。

长流左思右想难免一时决断不下。记得前世招财行刺之日便是上元节,也就是说离现在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前世她被幽闭在凤箫宫,极少出来走动。别说她身边只有裁人没有添人的道理,倘若跟了她这样一个整日足不出户的主子,招财定然难以在宫中走动,自然不利于他行事。因此前世他在宫中想来是用了别的身份,这辈子却阴差阳错被调派到了长流的身边。

长流记得前世上元节国宴上,戏台上正锣鼓铿锵地在演人物最多的热闹武戏《英雄会》,讲的正是先帝爷造反当皇帝的光荣事迹,因此也是每年的保留戏目。当鼓点打到最密集处时,忽然所有演武将的戏子都飞身而起向着庆帝坐的高台而去。刹那间,赴宴的宾客都哗然尖叫、抱头逃窜。当时长流见场面过于混乱,根本没有人记得来保护她,为了避免被人群踩踏,她索性根本不逃,而是迅速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虽然心中十分害怕,她还是大着胆子抬头窥视外头的动静,因此看得十分清楚。其中一个身穿蓝袍的刺客伸手甚是了得,竟然仗剑直逼御前。眼见蓝袍人就要得手,长流险些失声惊叫,危急时刻,高胜忽然挺身而出,趁着蓝袍人毫无防备之际,一掌劈在他心口处。紧接着,禁卫军迅速站成一排挡住了其他刺客的去势,将庆帝安然护在人墙之后。再后来禁卫军统领何辰下令弓弩手向场中射箭,一时箭如蝗雨,刺客被全数诛杀。何辰当场下令将所有的刺客搜身,并且禀告庆帝,这些人唱戏所用刀枪根本不是道具,而是真的。刺客中最年轻的便是那个蓝袍人,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也只有他身上搜出一枚弹奏琵琶所用的象牙拨,其余人身上则一无所获。

上元节的戏班里混进了刺客,庆帝自然十分震怒,下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却因为一干刺客全数被当场诛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根本无从查起,一时便断了线索。谁知此时又传出宫中藏书阁失窃事件,缺失之物正是凉王聂荣身前所书的《行军纪要》。庆帝得之此事后下令搜宫。长流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当时何辰领着一帮凶神恶煞的禁卫军到处搜查,弄得宫中人心惶惶。她整日提心吊胆会查到凤箫宫来,冒犯母后在天之灵。所幸,很快便在内务府雷公公的居所搜出了凉王手记。据说雷公公畏罪自裁后,又在他经手的从宫外招聘来的人员名单里头查出那名蓝袍刺客正是在某处当差的小太监,并且被人指认了,而验尸证明他根本是个假太监,并未净身。前世此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就连长流都略有耳闻。

三司便向皇帝回禀此次谋刺事件乃是凉王余孽所为,就此结案。

长流暗忖:从前世的种种信息看来,表面上顾涛与整件事毫无干系。可是今生,顾涛明明是知晓招财入宫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顾涛根本就是想借招财的手除去皇帝,谁料半路杀出来一个深藏不露的高胜。否则顾涛明知招财混入宫中,为何知情不报?难道禁卫军统领何辰跟顾涛是一伙的?谋刺不成便将招财的人全数当场诛杀灭口?当时是何辰亲自给那个蓝袍刺客搜的身,而他身上除了象牙拨别无他物。此人十四岁左右,武功极好,又是雷公公弄进来的,一切特征都跟今生的招财相符合。唯一可惜的是,前世刺杀当日,他面上涂了唱戏用的油彩,我并未看清他的真面目。前世搜身的时候,顾涛给他的玉佩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招财应该会贴身携带才对。莫非是何辰搜招财尸体的时候私自藏起来了?前几日我在将军府刺探顾涛的时候,他并未否认招财手中的信物是真的,可见十有□那就是真的。招财只怕也是因为手中捏着顾涛的信物,才敢笃定顾涛不会出卖他。

据长流前世闲来无事读禹国大事记所知,凉王作为藩王长期驻守凉州,曾经因邺大举进犯边境,向朝廷请求过派兵支援,顾涛就是那时候从京城去的西凉,此后便一直在凉王麾下效力,并且颇得凉王赏识,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被一路提拔为副将。先帝临终之时,凉王作为藩王之一被先帝传唤到帝都,当时顾涛也是随行人员之一。之后,随同凉王入京的一干将领全数被诛杀,只有顾涛一人被先帝爷封为大将军,掌管天下兵马。难道顾涛是先帝爷安插在凉王身边的一颗棋子?可是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人人都能猜到个□分,为何招财还会在灭门惨剧之后相信顾涛?

长流深深叹了口气,因为今生她选择了抱楼书倚大腿,招财这个瘟神才会来到她身边。蝴蝶效应真是害死人。不过危机危机,虽然危险,利用好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是逻辑分析了。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呵呵各位猜猜长流会怎么做吧。
这章把女主重生的目标写得很明确了。




、寒塘鹤影

庆帝猛然站起来,将手中中书省上来的折子用力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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