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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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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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丽芳暗骂一句:死巧嘴儿,这个时候往前凑什么?这是找不自在么?没看着阿婆和太太脸都不是个脸儿了么?一定有什么古怪!
    老安人道:“哦哦,那都去看看吧。”
    韩燕娘无奈,只得带着他们三个出去了,还要嘱咐:“到了不要多言语,见了郎中不要吵闹。”
    三人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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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书房那里,郎中还没来,贺敬文还在呻吟,韩燕娘叫一声:“老爷。”孩子们叫“爹”。贺敬文呲牙咧嘴挤出一丝笑来:“张先生也是,还叫你们过来做什么?娘呢?”
    韩燕娘道:“娘担心,去诵经了。”
    贺敬文故作无事地道:“我贴两贴膏药就好了,你们去吃饭吧。”
    还知道让我去吃饭呢,你还真是不赖!韩燕娘道:“你那腰,我来看看。”说便上前揭开了他身上的被子,一看,青了一大片。伸手戳戳,滚烫。贺敬文直抽气:“皮、皮外伤。”
    韩燕娘点头道:“是呢,发出来了,那就不是内伤,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说话间,郎中也到了,韩燕娘忙揽了儿女往屏风后头躲了,由宋平引了郎中来。那郎中本地人,并不会官话,说的话儿宋平半懂不懂的,两人都急了一头汗。韩燕娘命果儿出去说:“请郎中开个方子不就结了?”又记下来,必要买雇两个听得懂官话的本地丫头仆妇才好。
    郎中开的方子也都在理,皆是活血化淤的。韩燕娘家里有个久病成疯的老娘,父亲也是病故,于医理上是粗通,扫了一眼见没什么问题,对宋平道:“快过年了,药不好配。看家里有常备的药,合用的拿来配了,不合用的再去外头药铺子里抓。”
    又对贺敬文道:“我先将孩子们送去吃晚饭,大冷的天儿,他们还小,禁不得冻饿。命厨下给老爷做些热汤水。”
    贺丽芳心道:可是奇怪,如何不劝?
    贺瑶芳却为亲爹担心:被婆婆算计了出头来当恶人,又见丈夫这么个样子,心里憋着火儿呢。越憋,火气只会越大,不会憋熄掉,不知道发作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娘,求饶爹一命!
    到底是前太妃的生活经验丰富,准确地猜到了几个人的心思。寡妇只有一个儿子,那是万万不能让自己成为儿子眼里的恶人的。哪怕儿子有错,她也不能说得过份了,得哄着。可这错是不能犯的,就得找个恶人来整治。张老先生估计就是猜着了这一点,才什么都不提,只要袖手旁观,这事就得落到韩燕娘的头上。看来,老狐狸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东家老实当傀儡了。
    至于老安人,贺瑶芳并不觉得她老人家的如意算盘能够打响。做事就是在立威,韩燕娘恶人做得久了,威信自然就能树起来。贺瑶芳可不相信这位后娘是会哭哭啼啼摆忠臣脸死谏,旁的什么都不做的小媳妇儿。
    正好!贺家需要这样一个人。
    仰着头,就着灯笼与微弱的星光,恰看到韩燕娘线条变得渐渐硬朗的下颌。又想为亲爹讨条命了!
    韩燕娘并没有在儿女面前发作,好声好气将人送去吃饭,看着俊哥回房去睡。自己向老安人说:“伤势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严重,看他的样子,今天不敢深劝,明日继续说他。”
    老安人道:“别拖太久了,夜长梦多。”
    韩燕娘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又亲自送女儿回去休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丝儿也不见错,贺瑶芳几乎要以为方才只是自己看错了。直到韩燕娘亲自给她擦脸,何妈妈有些惶恐地颤着手欲上来接手巾。
    韩燕娘道:“没事,我心里闷,你不用管。”
    贺瑶芳很懂事地问:“娘怎么了?不高兴?”不高兴是一样的啊,你要怎么弄我爹,告诉我一声,成不?
    韩燕娘笑着给她擦了脸,解了头绳梳了头,手在被窝里从上摸到下,一面给她脱皮袄,一面说:“没有。就是闷了。”手上不住,动作虽轻,却是越来越快。终于将小闺女给扒得只剩中衣,将人塞进被窝里,掖好了被子,才长出一口气,俯身道:“你还小呀。”
    “是呀。”
    韩燕娘一乐:“我小的时候,听我爹念白乐天的诗,还不以为意。长大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是全明白了。”
    前太妃的知识体系十分混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知道这首诗,便问:“是什么诗呀?”
    韩燕娘一怔:“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也罢,你们总有我呢,总不叫你们像我这般命苦……嗐,竟是叫你们倚着我了么?还是要‘由他人’。”
    要真是个孩子,自然是不懂这句话的,因为不懂,过不几天大概也就忘了。贺瑶芳却不是个真孩童,对此言感触极深,颇怜这继母嫁了个奇怪的丈夫又遇着了这么个精明的婆婆。再想自己,也是遇人不淑,好在她最后……
    头一回这么地明晰,将自己的心意理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并不想苦乐由人,谁折腾我了,我就让他去死。我、不、认、命!上辈子没认,这辈子也不会认!
    从被窝里伸出两只胖手来,抱住了继母的一条胳膊,前太妃:“娘——”
    “哎~”
    “娘最好了,娘一定行的。”
    韩燕娘微微一笑,将两只小手合在自己手里,亲了一口:“你们别怨我狠就行了。”
    “o?”贺瑶芳睁大了两只眼睛,神色之间十分无辜。
    韩燕娘将小闺女的胳膊塞回了被窝,摸摸她的大脑门儿:“好了,睡吧。”
    贺瑶芳默默地给她加了个油,十分期待她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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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有心事的不止是韩燕娘。
    张老先生才吃完饭,饭后半盏茶还没喝完,谷师爷就来了。张先生挑挑眉,心道,你对这县衙可是真孰!按律,到这个时候该是宵禁的。别说县衙里了,就是大街上,也不能给人随便走,偏这谷师爷就在这时候跑到县衙里来了。张先生立时便决定:必要将这谷师爷留下来!他在这里就是地头蛇!如果有可能,再问一下,原本的刑名师爷是谁,好好地将人再聘了来才好。
    至于他自己,那就更好办了,他还是贺家的西席呢。
    两人坐定,谷师爷也不兜圈子了,很是为难地问:“前辈……一直在东翁府里?东翁一向如此?这般性情,可不大适合啊。”
    张老先生笑道:“适不适合,得看咱们怎么做。”
    谷先生道:“做幕僚的好比做先生,手段高的,将那淘气的学生也能调弄得懂事了。然而,若是天生不开窍,凭你手眼通天,也是不成的。武乡侯,谁能说他笨呢?偏偏遇上了刘阿斗不是?”
    张老先生连连摆手:“聪明有聪明的办法,笨有笨的办法,谁叫咱们是吃这碗饭的呢?哪怕先主有遗言,武乡侯又真的能取而代之么?还不是要鞠躬尽瘁?”
    “前辈此言差矣,我是天子之臣,不过吃着这行师爷的饭而已。”谷师爷并不看好贺敬文,认为他熬不过多久,甚至想劝张前辈也准备好后路。
    张老先生也不喜欢这位东家,却又触动了一份情怀,必要留下来,将这叛乱的火苗掐熄了才好。若是自己现在逃了,日后真有生灵涂炭的事情发生,他是会良心不安的。是以极力劝阴谷师爷:“世上最难劝的,反而是聪明人。且留一月,如何?”
    谷师爷将身子倾向张前辈,微晃着脑袋道:“前辈这么有把握?”
    “你我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张老先生笑得像个弥勒:“到来看龙抬头,东翁没再惹祸,你便依旧与我做同僚,唔,添个彩头,我出十两棺材本儿。若惹了祸,随你走。”
    谷师爷在本地做惯了师爷的,也不想挪地方,张前辈能事情办圆了,他也乐见其成。反正他是按月拿钱,多呆两个月也不吃亏。谷师爷道:“也罢,我赚两个钱好过年。”
    两人击掌为誓。张老先生便问刑名师爷。谷师爷道:“他呀,被先前那位带走了。”
    张先生只得惋惜作罢,又留谷师爷住宿。谷师爷果然说:“晚了,我还是回去罢。”张先生笑道:“这么冷的天,一个人走夜路怪孤单的,我寻个人陪你去。”因命自己的小厮送谷师爷回家,小厮回来,将谷师爷一路遇的什么人,认得的告诉名儿,不认得的说其职守长相,张先生一一记下了。
    谷师爷尚不知张先生探着他的底,对他如此熟门熟路能摸进县衙已经有些戒备了。只想等着看这先生如何摆布这新知县。
    不幸第二天他早早赶到了县衙,却被告知新县令“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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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瑶芳还没吃早饭,就听说“老爷病了”,还怔了一下:不是伤了么?哪里来的病了?旋即领悟:这是要被软禁了吧?
    悄悄看一眼韩燕娘,只见她面色如常,再看罗老安人,她虽皱着眉,也是默认了。贺瑶芳心里摇头,已经能猜着这两人的角色分工了,无非是韩燕娘扮黑脸儿,压着贺敬文不令他自由行动,更不令他写奏本。罗老安人扮白脸,必得是一脸的不忍与无奈:你媳妇儿,我管不了。
    这样老安人顶多是一个“软弱慈母”,韩燕娘就是个悍妇。若真是韩燕娘要辖制这母子二人,眼下她光凭弄死几个流寇的威信也是做不到的,母子二人总有一二忠仆,可悄悄传递消息。估计是罗老安人暗中纵容,令仆妇们以为老安人也怕着太太。这样,事情做成了,韩燕娘受其谤,老安人享其利。这算盘真是绝了。
    只可惜,这戏一开锣,怎么演就由不得班主了,得看那唱戏的想唱成什么样儿。老安人示弱了,仆妇最会看人脸色,一旦叫他们觉得“太太不好惹”,日后别人在这家里说话,可就没有太太说话管用了。
    也不知道韩燕娘跟老安人是怎么讲的,老安人又答应了什么,贺瑶芳只知道,这两个女人口径一致:“你爹病了,要静养。”
    这是软禁呐!
    贺瑶芳不免有些担心。贺敬文这样的人,撑到了最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要像容尚书那等高人,哄着他,怎么哄他就怎么听话。要如汪知府那般压着他,怎么压他怎么反抗,打掉他满嘴的牙,他都不带改口的。就怕韩燕娘这一手触了贺敬文的逆鳞,贺敬文越发犟了起来,他是知县,总不能一直不露面儿。一旦叫他得了机会,怕会作得再厉害。
    为此,她找上了张老先生,说了自己的担忧。张老先生笑道:“小娘子既猜着了令堂要做什么,又默许了,眼下就不要再拦着了。不要小瞧了令堂。”
    贺瑶芳忧心忡忡道:“我不是小瞧她,只是怕她小瞧了我爹的性子。说起来,哄着他说,未必不成,可谁也不能总这么哄着,一时不慎,没在眼眉前儿没哄着,就要出事儿。是得下狠手来掰,我是怕她开罪了我爹,以后日子难熬。”
    张老先生道:“小娘子对令尊颇多不满,对令堂却是真心实意。”
    “那不一样的,”贺瑶芳摇摇头,“我这继母,招人疼。你、我、我阿婆,都是在利用人家。不好。得,我这儿猫哭耗子做什么?真个没事儿?”
    “真个没事儿,叫令尊静养着就是了。”
    这一养,就养了小两个月。
    姐弟几个初几天上课的时候还能偶尔听到书房里那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贺瑶芳心里有数,觉得那是她爹在哀嚎。贺成章就住在书房的后面,听着声音觉得不对,有心去看看,却被迁到了罗老安人那里管束居住。
    到了过年的时候,贺敬文可是出现了,扶着腰,青着脸,儿女给他拜年,他也不开脸,县丞、教谕等人来拜年,他也不开脸。县丞问他什么时候去州府见上官,他便推说自己“病了”,弄得县丞、教谕都觉得他有点儿作。
    过年露了几回面儿,他又神隐了,据说是“水土不服”还没好,又在县衙里没了消息,连生日都没做,白收了县丞等人许多寿礼。出了正月,要准备春耕的时候,他却又露面了。一张脸严肃得紧,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看得贺瑶芳都替他疼。
    可是再也没说什么要参谁的话了。只贺成章偶尔听过一句:“我才不是舍本逐末,沽名钓誉。”猜之不透,拿去请教张先生。
    张先生笑道:“你先看令尊接下来会做什么,看完了,我再与你分讲。”


☆、第44章 实诚的县令
    谷师爷近来一直在担心。他与张前辈打赌,十两银子在寻常百姓家算是一笔巨款,对谷师爷来说,却不算太肉痛。他比较关心的是赌局的结果。这位东翁如果能被调教好了,他自然是留下来最划算。打心眼儿里,他是希望不要再有波折的。可是理智告诉他,悬!
    待见到知县老爷,谷师爷的担心就更严重了。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虽然不大讨人喜欢,看起来还是个健康的人,现在倒像是被谁打断了腿、养伤又没养好了一般。谷师爷是万万想不到县太爷被老婆给揍了的,猜不到原因,就只有归因于“这个知县不可靠”了。
    谷师爷皱着眉,向张前辈使了一个眼色:这就是您老说的成果?
    张前辈回了一个稍安毋躁的眼色:看下去。
    谷师爷心道,若是再没什么起色,我就不干了,趁早寻一个有前程的官儿去。官员与师爷也是一体,官员升迁了,能带着师爷更进一步。做知县的师爷与做知府的师爷,身份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前朝有位师爷,有本事而无考运,选对了东家,那东家正是前朝贤臣,平叛有功。师爷也随着大大的有名,凯旋之后经东翁表奏,得了个同进士的出身哩。谷师爷不求那么风光,至少求个财路通达、扩一扩人脉。现在这个不可靠的……还是算了吧。
    “不可靠”的知县并不知道新聘的师爷正想着走人,还认真地拖着伤残之躯出席春耕的仪式。盘算着仪式之后,将师爷们召集起来,商议着境内事宜呢。却是贺敬文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对庶务真是一窍不通,想支使人都不知道要支使别人干什么去——故而有此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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