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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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春夏秋冬-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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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几个人歪歪斜斜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他们接过那身影手中的餐袋,飞身跨上摩托车,一阵喧哗的噪音之后,只剩下门前飘散在空中的蓝色尾气。
我走上前,餐厅耀眼的灯火照在肥硕的身影上。
“老板娘,您好,我是白杉。我刚刚看了《故事会》,我肚子有些饿,能不能先吃会儿饭?”
——先别吃。先送几单,等下再吃。
“可是老板娘,我附近不熟……”
——不熟?前几天都叫你去熟悉地图,现在还不熟?一个留学生连看地图的能力都没有?!还留什么学?!
——“老板娘,好像可以百度一下”
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把打包盒往摩托车上一放,便转身走回餐厅里。
路灯的光影将我照出一个淡淡的圆,圆的中央,是打包盒上升起的阵阵雾气,飘过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怡人清香。湿漉漉的空气,鼻孔里一阵痉挛,呼吸声在头盔里就像开了十倍的音响那般轰鸣。黑暗中似乎有些阵阵的笑声,如此熟悉而刺耳,仿佛在说:“哟,连饭都没吃,就要干活了,好像一条勤快的狗啊!”
我恶狠狠地瞪了餐厅一眼,将摩托车蹬去了脚架,又将视线挪回手里的小票上。
装订整齐的几张小票,摸起来滑溜溜的,名字清晰可见,沾着些许油渍,黏在一起。我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看了几张。也不知道哪些该死的家伙会第一个听到我的“Hello”。
忽然,一张夹在其中的小票引起了我的注意。
虽然字迹湿润得有些模糊,我还是一眼就看到那个如此熟悉的名字,那个几乎印在
脑海中的英文字母:“ELODIE!”
什么?!
这个人……是……!
我赶忙将头盔摘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停止在无边无际的夜里,那薰衣草香的桔红色的头发,那温柔的霓虹灯……平静的冰冷的夜里好像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温暖的人,她笑脸盈盈地走来,柔曼的身材,漂亮的双眼带着深邃的雾气,仿佛清澈而柔美的湖。
尼玛……怎么可能呢?!
我用力揉揉双眼。
16区?!
爱乐迪?
是这个人,这个和打着石膏的我跳舞的人!是这个让自己手足无措的人!
我一边又一遍地看着拼写的字母:ELODIE!
爱乐迪!
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前几日,还在淑君老师的办公室苦苦纠结,这会儿竟然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在这里!再也不要找假洋鬼子苦苦哀求了!苍天有眼呐!
我二话不说,拽紧小单,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拿起钥匙,便一个猛子踩响了摩托车的油门,头也不回冲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一路僻静,未曾想令富人们蜂拥而至的16区的夜竟然如此稀疏平常。
没有一字排开火光缭绕的路边摊,没有吆喝着喊客的门店,也没有好闻的烤肉味儿,更没有爸爸是李刚的城管,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装修别致的庭院,豪华气派的城堡,鳞次栉比的高楼。
我停稳摩托车,从车上迈下步子,将餐包小心翼翼提下。
装修雅致的小区刮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冷的风,从他厚重的大衣里像蚯蚓一般钻入体内。到处都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壁画。壁画上,那些抽象的表情如此刺眼,仿佛里头随时会窜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生物,跑到面前说:“她是法国巴黎16区里的富豪,而你只不过是个送餐的。”
“送餐的……”我忽然感觉心胸狭闷,一股自卑的情绪不仅弥散开来。但无论如何,我毕竟是看过《故事会》的人。我脑袋里又浮现出那个热血沸腾的夜晚,在霓虹灯下将这漂亮而高雅的女人搂进怀里的夜晚……可谓餐在巴黎送,花在粪中留。
我正想着,忽然前方不远处,一扇蓝色的门出现我的视线里。
我蹑手蹑脚,悄无声息走到门边——门后是不是那个红色头发的爱乐迪?是不是有着长长睫毛说着中文的爱乐迪?
呼呼的风,冰冷的灯。
没错!
ELODIE!
我咬紧了双唇,深呼吸一口气,抬起了沉甸甸的手。
悠长而刺耳的铃声像密林里惊起的枪声,刺破了小区的安静。
叮……
几秒后,一个兴怏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Bonsoir。 c’est qui (晚上好,谁)?”
“Livreur(外卖员)”!我清清嗓门。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楼道堕入无休止的宁静。
睡衣、红唇、惺忪的眼、湿漉的头发、成熟的高跟鞋,手上还捧着一块蛋糕。昏暗的灯光下照射出一副曼妙身躯的轮廓。
“Merci (谢谢)!”眼前这个女人连头也没抬,匆匆往我手里塞了一把零钱。
“爱乐迪!”见女人正要关门,我禁不住抢声道:“是我!”
女人猛地抬起头,双眼里仿佛写着四个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爱乐迪瞪着我片刻,一丝惊喜从她眼里闪现,凝固了的脸上又泛起了迷人的笑意:“怎么是你?”她用熟练的中文问。
“我刚找了个工作,在这附近送外卖!”
“真的是你!”爱乐迪叫道。
“是我!”
“你是谁?”
我叫道:“我是白杉啊,忘记我的名字了吗?”
“噢,对不起!你那天不是晕过去了?好点没?”爱乐迪看看我的腿。
“都好了!”我晃晃腿。
爱乐迪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指指手里的蛋糕:“进来吃点!”
一百多平方的屋子,似乎巨大无比。房间装修精致,典雅端庄,柔软的地毯,明快简洁的线条,四处清淡的水果香。一侧的玻璃窗下,是纹丝不动的浅绿色的窗帘,还有两只灵巧的粉红色风铃从窗帘的系扣上垂下来。
“这么大的房间”我上前道:“你一个人住?”
爱乐迪没回答,却笑了笑,拉起我的衣服,往房间走了一步。
外头呼呼的风声终于安静了。
我的心却不安静。
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好像是什么故事的开端……
我从一旁的红木桌上拿了一块蛋糕,放进手里。
蛋糕清香诱人,入口即化,一点儿也没有腻味。
“今天你生日吗?为什么吃蛋糕呢?”
爱乐迪脱去性感的高跟鞋,露出丰韵的小腿,走到我身边——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轮廓几乎完美:高鼻梁,长睫毛,樱桃嘴,自然成型的长发,柔和的灯光把皮肤雕刻得异常细腻,嫩白水灵得很有弹性。
她走到红木桌旁,捧着蛋糕说:“噢。不是的。今天是我老公生日,他出门接朋友,得半夜12点才回来。喏,在你们餐馆买这么多吃的就是为了等会儿庆祝。一起参来吧?!”
“老……老……?”
我的心仿佛从悬崖高处重重摔落在地面上。刚吃下去的蛋糕,好似带着强烈的辣,彻底的辣,辣得我面红耳赤:“你老公生日?”
“恩。”
“可是,舞会的时候,感觉你没男朋友的呀?”我看了看爱乐迪依然佩戴戒指的无名指,闪出代表单身的银白色。
爱乐迪抿了一口蛋糕,笑了:“我是没有男友,因为他是我老公啊!”
什么!
那三个英文字母好像是TMD吧?
窗外是幽静的风,扑在透明的墙柜上。墙柜里摆满了照片。被放大的照片中,爱乐迪娇滴可人地搂着一位英俊高大的法国男人,在浪漫的异国海边。咸咸的海水扑打沙滩,清澈透明……
罢了……
我点点头,好半天,脸上才挂上一丝笑容。我看了爱乐迪一眼:“那祝他生日快乐吧……我……我得赶紧走,老板娘还在催呢。上班上到一半,就这么消失了,她不得骂死我。我们餐馆的菜不错,多吃一点。至于参加你老公的生日聚会?呵呵呵,呵呵呵。”
说完,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鸟门,便转身消失进无穷无尽的夜里。
这会儿,脚似乎完全康复了,再也不需要颤抖地扶着墙壁前进。那扇蓝色的门内,一首熟悉的中文歌曲《因为爱情》悠悠地传出,带着熟悉而伤感的节奏,仿佛不绝于耳的天籁之音: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

花前不只月下

送完了一餐,我的脑海里尽是爱乐迪那张令人遐想的脸。周围黑冷的风刮在身上,狠狠一扯,像把锋利的刀片。
这是真的么?这么快又回到这条破街上了?
摩托车有些摇晃,晃得人恍惚。
这种感觉,为什么如此似曾相识呢?
我依稀记得,几个月前一个冰冷的夏日,我深爱的女人在火车旁肆意奔跑着的脸。火车启动,呼吸在玻璃上凝结成支离破碎的图案。拥挤的人群中有双漂亮的浅黑色眸子,带着勉强的笑。她身后是夏意浓郁的凤凰花,灿烂得夺目。
我努力地探出头,看着越来越小的伸出长长手臂的她,握着电话的手不停地颤抖。一道迷蒙的阳光洒来,当列车冒着黑烟转进岔道口的拐角,那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往后的日子,便是面对冰冷的电话度过。秋末冬初,冬末春初,平淡得就像一杯索然无味的开水。直到一个温暖却有些迷茫的午后,些许裂痕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一条和法国冬季一样寒冷的短信,我才将她的记忆和名字,一同删除。
“一切安好?我要结婚了。爱你的……”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随后砸烂了可以看见的一切,我狠狠地骂自己,喝得烂醉之后,储蓄罐里的好几十欧,变成了电影院里的一个下午。
“砰!”——
忽然,摩托车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猛烈的晃动,晃得我惊过神来。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条无休无止黑暗的街道,周围阵阵起伏着窸窸窣窣的昆虫声。天空黑得像块抹布,繁星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线,照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
城中村?
我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幽灵般的怪叫声“滴滴……”,暗蓝色的光透过口袋,像个诡异的生灵。
我低下头,刚摸到手机,只听青苔深色的路面“吱”地一声,在车后方拖出长长的声响。
“哟!”我下意识叫到。
零点一秒之后,天空带着混乱的色彩疯狂地旋转起来,乱窜的摩托车仿佛发癫了的醉汉,摇摇晃晃扑在了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
一地的零钱、钥匙、钱包、手机……
还有那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火辣辣的疼痛!
“啊!”我抱着刚痊愈的腿叫着。
“喂喂,你怎么了?”电话那头倒是一阵清晰明快的八股文:“怎么这么久?!……你逛街去了?!……还是被车碾过了?……什么时候回来?!……活着回来吗?……单子拿到钱没有?……你是出来留学的……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原来是女服务员。
我用力撑坐起身子,瞅瞅荒无人烟的四周,将头盔摘下来。湿漉漉路面反射着暗淡的月光,依稀反射出我狼狈不堪的模样——脏乱的衣服,泥泞的鞋子,湿黏的头发……
这样一位名牌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将来的律师……
“喂喂!听到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在诡异的安静里格外清晰。
“车子出现了故障。我……我……刚才摔倒了。”
“乱说!昨天才拿去检修,有什么故障?”女服务员提高了嗓门:“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送完单,一不留神,就走错路,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刚才……哎哟……!”
“真的摔倒了?”
“那还有假?”我叫道。
女服务员的责怪声变成了温柔的安慰声:“噢?那么,人没事吧?”
“腿……疼……疼啊!”
“在哪?”
“不知道。快到餐厅了吧?这里荒无人烟,四周都是草地,没什么路了。”
“行!”就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就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应该是在小公园里。等着!”女服务员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留下一片回响着的空荡荡的忙音。
女服务员嘴里的小公园,就在中华餐厅的正对面。小公园早就臭名远扬,这个地方不是喝得乱七八糟的酒鬼,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是些吃饱没事干的黑人。这里发生过许多无头案,是真的“无头案”——尸体被割掉头,像一个人偶那般被丢在这里。
怎么就会晃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我也不知道。
隔了好久好久,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
“啊——”
我看了过去:“女服务员?”
“白杉,是你吗?”
我侧过头:“是我!是我!帮忙啊!”
女服务员喘了口气,走到我面前。
“你怎么人模蛇样的?”她问道。
“总比人模狗样好。”我回头道。
“要不是其他外卖员熟练得很,晚上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你哟,真的是……!车子推着回去!赶紧休息一下。”女服务员挽着我手臂,扶起车子,看着我腿上的伤疤,表情就像悉心照料着一个生病的孩子:“还疼吗?”
“嗯。”
“那我轻点吗?”
“嗯。”
“是这里吗?”
“嗯。”
“舒服吗?”
“嗯。”
“你好棒!”
我瞄了服务员一眼,心想她不是看了韩剧就是日剧。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徐晓璇。”
“在这家店做很久了?”
“4年。” 徐晓璇说:“店刚开就来了。你呢?”
“4个月。”我提高了声调:“来法国读法律硕士的。Droit mercial international(国际商法)”。
我将钱包里的学生证翻了出来,摊开,扳平了面,朝上,排在徐晓璇面前:“喏,雷堡大学,照片像我吗”?
徐晓璇点点头,捶了我一下,嘴角露出好看的弧。
一道柔曼的月光,从侧面照在她的脸上,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光泽。她的胸脯安静地起伏,温柔的双眼,两个清新的小酒窝,尤其特别的,是那个像爱乐迪高挺可爱的鼻子……
忽然,面前有一滩深深的积水挡住了去路。
“小心”!我不知觉伸出手。
女服务员的手就像空中飘落的绫罗绸缎,那么柔软,又那么炽热,落在我手心里。服务员踏着垫脚石,轻轻一跳,像只小鹿,从积水上一跃而过,长长飘动的头发在黑夜里带着醉人的香气。
只有窸窣的昆虫声的周围如此安静,弥散着诱人的花香,两旁路面溅起些雨水,落在瓜藤一般在鹅软石缝隙中生长着的青苔上。我的腿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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