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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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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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阵内开口说道:“面对这些少年时所需要的既非心理学亦非社会学!他们不是统计数字,也不是数学或化学公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对不希望被说像别人。如果有人说我很像约翰·蓝侬,我也会很受不了。那要是我们调查官以‘喔,这小子的家庭环境是属于那种模式啊’、‘这跟我以前所处理过的不良行为案例一样嘛’之类的说法来加以定型,他们会高兴才怪。这就跟在情人节时收到喜欢的女孩子送的巧克力,满心欢喜地打开一看却是跟其他男生收到的一样的人情巧克力的情形一样。这两种状况都是悲剧,但我们要的不是悲剧。调查官得抱持着‘他不像任何人,他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这样的想法来面对那些少年才行。”
    还记得当听到阵内说出这段演讲般的发言时,我在心中非常强烈地加以肯定,甚至还产生了感激之情。只不过阵内本人说完后不到十分钟就拿起橡皮擦一边擦掉报告书上的内容,一边说:“算了,这样就好。只要应付一下就可以了,反正这些少年会干出来的勾当都一样,只有单一模式而已啦。”
    真是教人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拿小山内的陈腔滥调来说,调查官乃是“明明通晓法律,却在将法律置之度外的地方与少年们对话之人”。
    而以阵内的说法,调查官则是“身上偷藏手枪的牧师”。
    话又说回来,眼前这对木原父子还真是难缠,就像是冷淡、寡言又顽固的艺术家。对正处低潮的我而言,实在是一对强敌。
    我问志朗同学:“当时你是在回家途中吧?”
    志朗同学的举止有点怪怪的。他听到我的问题时肢体动作先僵住,然后有点惶恐地看着他身边的父亲。
    他父亲说:“这点小事你就回答吧。”
    我对他的口气感到很不以为然,不过志朗同学像是受到那句话的催促一样,开口回答:“是在放学途中没错。我回家途中刚好会经过那间书店,所以我就骑自行车到那间店去。”
    志朗同学的目光仍然断断续续地飘移,且带着像是希望得到允许的神情看着他父亲。
    我心想:这样子不行,志朗同学太过在意他父亲了。
    于是我请他父亲暂时离席,重新开始跟志朗同学一对一面谈。


    7

    面谈室只剩下我及志朗同学,我重新提问。
    志朗同学的表情变得比较开朗了。我虽然较为放心,但还是很在意刚刚离席的志朗同学的父亲。他在离开面谈室之前狠狠地瞪了志朗同学一眼,并以恐吓般的语气丢下一句:“给我小心一点啊!”
    “你父亲平常就这个样子吗?”
    “你说那个人吗?是啊。”
    志朗同学以“那个人”来称呼父亲,这让我的心情变得很糟。
    现在有许多孩子会以称呼他人的字眼,例如“那个人”或“那家伙”来称呼父母,甚至在面对面时还会直接称“你”。有时候可能是因不好意思或装腔作势才这么称呼,但这样的称呼却导致不少亲子之间产生了代沟。
    我看过一本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说,里面写道:“俄国这种亲子之间不顾礼貌的对话习惯,在亲子感情融洽时还无所谓,但若吵起架来就另当别论。”我倒是认为就是因为对话时没有礼貌,才会导致亲子吵架。
    “今天你妈妈没有来吗?”
    “我妈妈去旅行了。”
    “你肯用‘妈妈’来称呼你母亲,但却用‘那个人’来称呼你父亲?”
    志朗同学有点困扰地垂眼,似乎试图想出一个较好的答案,随后又闭口不语。
    我改问他那天顺手牵羊的情形,他看了看面谈室的出口,支吾其词。这种状况在面谈中出现过好几次。
    志朗同学原本应该是个很健谈的孩子。毫无理由,我只是直觉地如此认为罢了。硬要说原因的话,我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个擅长对话、沟通,在班上蛮受人瞩目的活泼少年。
    不过,在我眼前的志朗同学却不太爱讲话。他明明看起来很想跟我说话,但是在开口前总会有所踌躇。
    造成这种状况的唯一原因,肯定是父亲的出席带给志朗同学莫大的压力。他父亲丢下的那句“给我小心一点啊”束缚了他的心。
    “志朗同学,你平常假日都做些什么呢?”为了转换心情,我换了个话题。
    志朗同学并未立即回答,他好像在苦恼回答这个问题也无妨或是应该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地回答:“听爵士乐。”
    “哦,听爵士乐啊?”我不太清楚现在的高中生听爵士乐算不算普通。“你父亲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爸爸很讨厌爵士乐。”志朗同学小声说道。“他一知道我在听爵士乐,就会生气地关掉音响。”
    我没察觉到志朗同学只有在这次回答时,以“爸爸”一词来称呼他父亲。
    “他明明那么喜欢运动服?”
    “咦?”
    “爵士乐与运动服听起来很像对吧?”我说道。“运动服、运动爵士、爵士乐。”(注:此句日文原文念作JYA…JI、JYA…ZU、JYAZU,为谐音冷笑话。)
    志朗同学很认真地问我:“请问武藤先生……,你今年几岁?”
    “二十八岁。”
    “哦——”他露出意有所指的表情看着我。
    “你那是藐视的眼神吧?”
    “没有啊。”
    “你当我是个傻瓜,觉得我是个老头子,对吧?”
    “不……”志朗同学摆出装傻的神情。“只是……,拿运动服及爵士乐来搞笑,实在不太恰当吧。”
    “这种冷笑话反而会让人觉得新鲜,不是吗?”我刻意强调了“反而”这个字眼。
    原本我还期待这招豁出去的冷笑话能稍稍打开志朗同学紧闭的心门,不料效果并不如预期的好。
    “你是很想要那本漫画吗?还是什么都好?”
    “我应该是……想要那本漫画。”
    “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吗?”
    “当时并不觉得。”
    在这种状况下,我们持续对话了一阵子。不过在我问到“现在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之后,他再度陷入沉默。
    “说说看你当时的心情吧。”我装得像十年老友,语气轻快地询问他,但志朗同学依旧含糊其词。
    “你若坚持不肯说出真相,那我就要请你下周再过来一趟喽。”我很夸张地加强语气说道。
    不知为何,志朗同学听到之后反而很高兴地回答:“真的吗?”之后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回答。
    也许他瞧不起我,觉得只要再来面谈一次就可以;或是他不中意我的问话方式。总之他就是不愿意再度开口回话。
    没办法,我只好请志朗同学到外面等,换他父亲进来面谈。
    志朗同学在离开面谈室时回头对我说:“请你记得把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全部告诉那个人。”
    “将你说过的话全部告诉你父亲?”
    “嗯,请告诉他我说了些什么。”
    我回答:“知道了。”不过,却无法理解这个要求的用意何在。我抓了抓头,心想:要我告诉他你讲了什么……,不过志朗同学,你明明什么都没告诉我嘛。


    8

    如我所担心的,这名穿着运动服的男人果然是个强敌。我的态度应该还算友善,但他那紧张的神情却一直持续到面谈结束。
    “那孩子说了些什么?”他劈头就这么问。
    “他并没有说太多话。”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说吧?”他的神态好像要扑上来咬我似的。他大概非得全面掌控孩子的言行,才甘心吧。
    这名父亲肯定是因为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便以为他的生活方式绝对正确,进而强求孩子跟他过一模一样的人生。
    连在踢足球或打棒球时,一再使出成功策动过的战术都会被对手看穿了,更何况是人生?要是他以为在人生中同样的作战能够一再生效,那就是太小看人生了。
    “志朗同学他蛮喜欢听爵士乐呢。”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男人板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
    “您是否很讨厌爵士乐呢?”
    “不知道。”他很粗鲁地回答。
    “爵士乐其实蛮不错的喔。”其实我也只知道几名萨克斯风手,却装出对爵士乐很熟的样子。
    “我从没听过爵士乐这玩意。”
    还不都是因为你会把播放爵士乐的音响关掉。
    “他还说了什么?”
    “呃……”我硬是凑出微笑,告诉他:“志朗同学确实没讲什么话,倒是他在家里已向您提过他顺手牵羊的事吗?”
    “没有。”
    “他之前是否曾偷过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
    不管我怎么问,他就只会回答“不知道”、“不晓得”、“还好”。路旁的自动提款机还比他会说话。
    “您平常都给志朗同学多少零用钱呢?”
    “还好。”
    “大概是多少呢?”我这么一问,他便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反问我:“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志朗同学并没回答。”
    “那我也不想讲。”
    这算劳啥子理论?我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并开始推测,说不定这对父子打算将我这名正丧失自信的调查官推入更黑暗的深渊,好让我发疯、失去理智。
    我持续丢出得不到回应的问题,但内心早就放弃了。虽然很不甘心被阵内的预言说中,但我已有进行第二次面谈的觉悟。
    我请志朗同学进来,让他们父子俩坐在一起,并拜托他们:“请于下周同一时间再过来一趟。就算只有志朗同学一个人来也无妨,但请务必要过来。”
    “非来不可吗?”志朗同学看着我问道。他好像终于想说话了。
    我点头说:“非来不可,要是你没出现,我会去你家找你喔。”为了强调严厉,我还特地在句尾加了带有威胁性的话语。
    大部分少年在听到还要进行第二次面谈时都会面露不悦,觉得麻烦与不安。志朗同学却靠在椅背上,很高兴地点头回应,让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你很高兴吗?”
    “并不是,只是你不说非来不可的话,我会很困扰。”志朗同学强调地回答。
    我带点自暴自弃地将阵内给我的文库本交给志朗同学,现在好像只能靠它了。“这本书你拿回去看,算是作业。”
    他父亲也看了看这本书。
    “这是芥川龙之介的书,他针对不少事情写下了个人看法。”我虽然不太记得书本内容,仍装出很懂的样子。
    “啥?作业?”
    “看完之后,找出你最中意的篇章或句子,就算只有一个也好。”
    “哦……”志朗同学随手翻了一下,他父亲依然瞪着他。
    说真的,我并不认为这本《侏儒的话》会有什么效果。大概是因为我想放弃了,才会派下这种作业给他吧。
    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我刚起身说完,志朗同学随即大笑起来。我抬头一看,他已打开那本文库本,面谈室当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怎么了?”
    “夹在书里的这本小书是武藤先生你写的吗?”志朗同学从文库本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问道。“这不是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吧?”
    “不是我写的……。那是什么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害我慌张起来,我忙乱地取回那本小册子打开一看,纸上印着一排打字机字体的标题——侏儒的话  厕所涂鸦篇。
    跟真正的《侏儒的话》一样,小册子里列了好几句看起来像是警语的句子,只是其内容真的如同是抄自公共厕所的涂鸦,净是些怪东西。

    求神不如给我纸,毛发也可以。(注:“神”、“纸”与“发”,在日文中皆念作KAMI。)
    这根本是冷笑话。
    女生厕所是迷宫不成!时间停住了不成!
    大概是对情人去上个厕所却迟迟未归感到愕然吧。
    好想当妇产科医生啊!
    看到这句话,连我也差点笑了出来。这大概是青春期性欲过剩的男生内心发出的不正当呐喊吧。

    小册子里列着一大堆意义不明的句子,让我很困惑,不晓得该怎么接话才好。
    志朗同学说:“武藤先生,这好好笑喔。”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父亲原本一直面无表情,但看到纸上的句子之后也有所转变。“这什么东西啊?”至少看起来,那不像是不愉快的表情。

    在木原父子离开后,我马上冲回调查官室质问阵内。“夹在书里的那本小册子是什么玩意儿啊!”
    “是我特别编撰的。那是从市内公厕里抄来的名言集,很棒吧?其中不乏许多有趣的句子呢。”
    “还许多有趣的句子咧……。你要我把那种玩意儿交给那名少年干嘛?”
    “你自己想要吗?”
    “不是啦……”
    我原本还想向阵内抱怨几句,后来作罢。基本上我讲不赢他,而且重点是志朗同学回家之前向我道别时,表情明显比刚来之时开朗许多。这无疑是拜阵内那本无聊的“名言集”所赐。


    9

    过了两天,也就是周末时,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志朗同学;在速食店。当天我闲来没事漫步在街道上,一时兴起进入服装店逛逛却被留着胡子的店员推销,买了一件并不是很喜欢的秋装外套。回家路上,我进到速食店喝杯咖啡,被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原来是志朗同学。
    “武藤先生,真是偶遇呢。”
    “嗯,是啊。”
    我很喜欢调查官这份工作,也蛮引以为傲的,不过我不太喜欢在非上班时间见到这些少年。相信这种心态每个人都有。在休假时间还想到工作的人,与其说是工作狂,倒不如称为艺术家还比较妥当。
    “我出来买东西。”志朗同学举起手上那个廉价服装店的纸袋,露齿笑道:“这是那个人的衣服。”
    “咦?你父亲的衣服?”
    “让他一直穿着运动服实在不好看,而且又很怪。”
    “说……说的也是。”我答道,脑子却一片混乱。我越来越搞不清楚志朗同学与其父亲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了。
    “啊,这可不是顺手牵羊喔。”志朗同学脸上浮现孩子般的笑容,在未征得我的同意之前就擅自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我并未说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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