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还是邱伟爸能力挽狂澜呢，单看他能多方钻营为邱伟表哥出气，又干出以感恩为名贴上去把二三十岁的邱伟认给人家当干儿子的壮举，就应当知道这位可是有两把刷子的老姜，并不是虚长年岁的简单角色。就在一群女人尴尬难当、小女婿啼笑皆非、邱伟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得传来一声大喊：“邱伟你这熊孩子，你是不是又皮痒想让老子收拾你了啊？！”老头子摔掉了手里的烟卷，就近抓起一把笤帚朝着邱伟的屁股就招呼了过去：“我叫你欺负媳妇，我叫你欺负媳妇，我今天干脆打死你算了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邱伟“噌”的一下窜起老高，也顾不上再扯丽丽了，被老头子追得满院子乱跑，一群女人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乱哄哄赶上去拉架，顷刻间，老头子咒骂儿子的声音，邱伟辩解的声音，邱伟姐妹以及大嫂劝解的声音和邱伟老娘气竭力衰哭叫着吆喝老头子住手的声音响成一片，小小的院落里扬沙走尘，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小女婿这下可是走不了啦，只好和大家一起周旋着找个空子抓住老汉的笤帚，劝说丈人不要再打以免打坏了哥哥气坏了自己身子等语，老头子倒也给小女婿面子，就装模作样就坡下驴地撒手说道：“孩子啊，叫你见笑了，你哥今天犯混，都怨我平时没教育好，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可是饶不了他这个小兔崽子！”喝令邱伟，“去，给老子搬个凳子来，今天要把家里的事好好的说一说，教你们懂懂道理，给你们立个规矩！”邱伟大嫂早就领着几个姐妹把屋子里的凳子搬到院子里了。
二十四、和和美美过日子
初冬下午的阳光尽管明亮，然而已经没有什么热度，厨房门口那棵粉红的月季轻轻地颤抖着，微微的北风吹来，老槐树的叶子和月季的花瓣随风飘洒，和地面上鸡毛、蒜皮、花生瓜子壳等混杂到一起，逐队成群，四处漂泊。邱伟的大嫂、大姐、二姐、三姐，邱兰，邱兰的小女婿，丽丽，邱伟和邱伟妈这一家九个不懂事的人就在萧条清冷的小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各怀心事地听发了脾气的老头子当众立下他所谓的家里的规矩。
“老早就想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说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邱伟爸的开场白开得还真是不赖，“一直没有在一起说过，造成大家对过生活的看法不统一，说不定还有误会，今天就趁都在家嘞，正好一起说说，”邱伟爸又点上了一支烟。“不管以前有没有人说过啥，以前谁说过的话，对也好不对也好，就当从来没有过，从现在起一切重新开始——”
“今天的事，是邱伟不好。丽丽是城里长大的，咱农村的一些事她不懂，不懂就问嘛，都是自己人，邱伟你不该拦她，更不应该掐她，所以我要打你，我问问你挨打你疼不疼？媳妇虽然不是我亲手养长大的，可是在我的心里，都是和亲生孩子一样心疼啊，我跟你娘也念叨过，你和你姐你妹都是俺俩娇生惯养长大的，别看家里没啥钱，也是想着不舍得叫受委屈，受了委屈爹娘心里难受啊，将心比心，你媳妇受了委屈，你丈人丈母娘心里能不难受？谁家的孩子不娇啊，尤其是丽丽这样读书长大的，有知识，没力气，你是个男子汉，家务活就要多做点。你大嫂说的都是对的，娶媳妇就是要心疼她待她好，这样日子才能过好，遇见事要多商量，宁叫自己委屈，不叫媳妇委屈，千万不敢动手打人——”
“我没有使劲掐她，我就是拉拉她——”邱伟面红耳赤地争辩说。
“你有劲你知道不知道，你觉着是轻轻嘞她就受不住了你知道不知道？她是和你过一辈子给你生儿育女的人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再叫我听说恁谁敢动谁一指头，恁看我能依不能依，我给恁拼上我这条老命，恁再看我能不能狠狠的收拾了恁！”邱伟爸声色俱厉地恐吓道，邱伟低下头不说话了。
“还有陈旭，包括你几个姐夫，我和你娘也是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孩子看待，咱们能结成亲戚，那是你们两个人的缘分，也是和我们老两口的缘分啊。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邱兰也是从小上学啥也不会，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说到担待，那都得相互担待，平时你也不要惯着她，家里有事，你该商量就商量，该当家就当家；家里有活，她自己干不了的你俩干，能干了的你就让她学着干，你要心疼她，她也要心疼你；她要是耍脾气任性不懂事了你就回来跟我说，我和你娘好好教育她——”
小女婿慌忙迎合着说：“那不会那不会，恁二老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嫁给我，我不是不明白好歹的人，会待她好，心疼她，不叫她受委屈的。你放心——”
老头子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说：“你不用再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子是恁俩自己过的，别人谁也替不了恁，恁没有看过《打金枝》吗，老戏上说的好啊，知冷知热、互敬互爱是夫妻，咱不图金，不图银，就图恁和和美美的把日子过好不是？”
众人慌忙点头称是，丽丽却迷惑地问老头儿说：
“爹呀，照这么说，那以后邱伟的工资是不是不用都交给恁俩，该留着些安排我们的小日子了是吧？恁不是催着我们要个男娃子吗，那生孩子、养孩子可是处处都要钱的，当爸爸的人横是不能只养老的不养小的吧？”
老婆子却没心没肺地在一边反驳道：“看说那是啥话嘞，养孩子那不是有你爸你妈嘛，那孩子是我儿的不错，可也有一半是你的嘞，养也不能单靠我儿子一个人哪！再说现在又没有孩子，等孩子生下来邱伟再把工资给你点儿也不晚！就这就算不赖了，你问问你爸，邱伟他姐妹几个都多大了你爸还把工资都交给他奶奶让他奶奶给他姑姑花嘞！”
这可真是怎一个蠢字了得啊，丽丽不由得感叹不已：“原来咱这里还有外公外婆养外孙的风俗啊，真是天下奇闻，原来邱伟姐妹从小就是外公家里养大的啊，陈旭你还真是有福气，咱娘都准备好替你养孩子了呀，”她一边对小女婿说着，一边忽然想起了一个好办法要为婆婆讨回公道，“可惜奶奶她做了古现在是没办法说话了，看来这她干的事给娘留下的伤痕可是不浅啊，娘，要不咱去把姑姑找来，让亲戚们都来评评理，叫姑姑当面给你道个歉，再把花咱的钱还咱你看咋样？”
“叫你去找你姑，叫你死丫头胡说——”老婆子气势汹汹地站起身向丽丽扑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邱伟爸一声咆哮吓得憋回肚里，憋得她青筋直爆，气喘吁吁，她的大女儿赶忙按住了她。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邱伟爸也怒了，义正词严地呵斥着老婆子：“那时候老的年纪大了，又没有收入，我不管行吗？他姑姑没有成年，还得上学，我不管行吗？就那不是每月也给咱孩子给你留着钱吗，啥时候都给老的了？现在伟他们姐妹们都上班挣钱了，都成家了，自己能养活自己，自己的钱就自己两口子花，别总想着要别人的！咱俩不是有我的退休金吗，我的退休金不让你花了吗？这点钱虽说不多，也够咱俩开销了，没有大病大灾的也花不着孩子们的钱！家里的钱女人多操操心是对的，别说是丽丽邱兰这样有知识有头脑的了，就是你大字不识一个我不是也让你管着经济大权的吗？”他转脸向着儿子和女婿，语重心长地对他们交代着说：“就按爸说的办，别人说的都不成，记住了，啊？！”
陈旭答应着起身告辞，小院子里再次沸腾起来。
“妹夫你可要走好啊！——多保重身体，邱兰在家里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你就放心吧！”
“替我们问你爸你妈好啊！”
一家人热情洋溢地送别着将要离去的新女婿，邱兰的小眼睛里已经有汪汪的泪水在闪着了，那样子仿佛是面临着与新郎的生离死别。
“等等，等等啊！”身后传来邱伟妈急切的叫声，新娘拉住新郎，驻足等候迟来的老娘。
“陈旭，把这个带上，这可是娘的一点心意，是刚从炒锅里倒出来的，你闻闻多香！”丈母娘踉踉跄跄地小跑着赶上来，把一小兜儿炒花生献宝似地举到新姑爷的面前：“孩子呀，你尝尝，要是喜欢，下回来了娘还给你做啊！”邱伟妈布满皱纹的老脸挤成了一团核桃。
“哎呀快让他走吧，再晚就该赶不上车了！”三姐看看妹夫的脸色，在一旁劝解着说。
“邱兰去送送，邱兰去送送！”大嫂也在一边不失时机地嘈嘈道。
于是邱兰挽着她的新女婿难舍难分地在前面开道，其他人在后面热热闹闹地簇拥着，出了低矮的大门，下了碎石砌成的台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经过窄窄的小桥，桥两侧的酸枣棵子绿意依旧，红红绿绿的小枣儿点缀其间；走上高高的场院，场院里晒着不知谁家摊着的金黄的玉米，几只吃得饱饱的芦花鸡腆着肚子扬着脖子满意地逡巡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偎依在大黄狗的身上晒着太阳，听到人声，四只眼睛一起懒懒地斜睨过来。
铃儿叮当，一头老牛甩着脑袋，扑闪着两只疲惫的大眼，四只蹄子踏出沉重的步子，“扑腾、扑腾”，被一个老汉牵着鼻子与这一群衣冠楚楚的行人相遇在田间小路上。
“忙完回来了？”邱伟爸骄傲地与人打着招呼。
“啊，怎么这是送客人嘞，这么大的阵势？”
“是啊是啊，邱兰的女婿，今天不是回门来了吗？”
“啊呀这小伙子长得可是真精神啊，我说这孩子结婚时你怎么不说一声啊，乡里乡亲的你可见外了——”
“咳，这不是办得仓促，不值当找麻烦嘛，他们整天在市里也不常回来——”邱伟爸笑嘻嘻的，他看看儿子，邱伟急忙陪着笑脸递上一支烟。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显摆，难不成还要上演一出“十八相送”，送到哪里才是尽头？况且这跟着的人也有点忒多了不是？幸好陈旭一再坚请诸位留步，大家于是在小山坡上驻足，目送着邱兰和陈旭的身影偎依着渐行渐远。眼看着红日一点点西斜，丽丽心里也生出了烦躁，她拉拉邱伟的衣角，轻轻对他使了个眼色：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邱伟就催着大家转了回程，走过场院，看见四婶正在收玉米，邱伟爸指示邱伟姐妹们去帮忙，正巧四婶也在放声叫着邱伟，丽丽便嚷道：“我也去我也去，我们俩帮着四婶就行了，爹娘和姐姐们都回去休息好啦也累了一天啦。”邱伟爸就哈哈笑着带着他那一窝子回家去了。
二十五、年纪活到狗身上
丽丽弯下腰准备帮四婶装玉米，四婶忙推让着说：“不用不用，一会儿你兄弟就来了，不用你们沾手。我叫伟过来，是有话要和伟说的。”可是丽丽实在是太喜欢满地玉米那饱满金黄的颗粒了，她学着四婶的样子，蹲下身，从塑料布的边缘开始，把摊得薄薄的玉米慢慢向中间拢去，在不同的圆心拢成一堆堆金黄的小山丘。她调皮地把手伸进去，握一握，再松一松，再抓一把让他们顺着手势往下去，玉米粒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哇，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啊！滑滑的，热热的，尖尖的，圆圆的，无数的玉米粒在手上蹭来蹭去，就像是给双手在做按摩，真的好舒服啊，丽丽一边享受着双手的玉米浴，一边听着四婶要和他们说些什么。
“伟啊，你还记不记得后庄算卦的那个牛老头了？”
邱沟的附近有座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寺庙，相传是哪位菩萨曾经修行的地方，据说始建于三国年间，算算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可谓佛教圣地，远近知名。寺院香火一直挺旺，尤其每年正月初一、十五和三月间的庙会期间，更是盛况空前，虽然是穷乡僻壤，然而山不在高，有佛则名，前来焚香礼拜的信男善女们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一条崎岖的山路挤得水泄不通。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山前山后的庄稼青苗也被踩的一塌糊涂。寺院的硬件不能算是太考究，但胜在历史悠久，虽说以前破四旧时毁坏了一些，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各地大打文化旅游牌，凡能和旅游扯上一点关系能提升当地知名度带动经济发展的因素都被极力推崇，这座古寺也就得以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不仅以前有的设施全部恢复，而且在当地的倾力扶持下，寺院建设蓬勃发展，规模有了日渐扩大、宏伟的迹象。
丽丽也曾随着邱伟去过一两次，相比儿时的一点模糊印象，现在的寺院可谓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以天王殿、大雄宝殿为首的建筑群全部重修，显得金碧辉煌，佛塔和塔林在保持原有风貌的前提下修旧如旧，又增加了许多新的殿堂、碑林，院子自然也扩大了许多，高高的院墙和三间红色山门砌着飞檐，古色古香，器宇轩昂，还新建了售票处和检票处，请来好多年轻的和尚管理着，即使是本地的村民进寺也得花上三十元买张门票。寺门前后新修了宽阔的佛光大道，规划了停车场、假山、湖泊绿地之类，在以寺庙为中心的若干范围内退耕还林，广泛栽植苍松翠柏等各类绿化树和风景树，开工建设一个以生态环保旅游为主题的森林公园。寺院周边村子许多人家的田地被征用并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款也正是这个原因。
丽丽曾经细数过大门前新修的高高的台阶，一共一百零八级，每级有十块青石连成，台阶两侧矗立着石制的狮头护栏，每一级、每一块青石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莲花图案，花与花的形神绝不雷同，彰显着寺院身份和地位的卓尔不群。然而这所寺院的最大特点，还在于这里算卦算命业的繁荣昌盛，不管在寺院生命的任何时段，是唯心的封建社会、旧社会还是唯物主义的今天，是寺院文化的低谷还是涅槃升华的现在，数不胜数的算命打卦业者总是牢牢占据山门直到路边这一有利地形，言之凿凿的应付着前来问前程问婚姻问命运的那些人们，顺便充实自己并不饱满的腰包，庙会时甚至漫山遍野都是他们念念有词的身影。四婶说的牛老头，一定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吧！丽丽在心里默想着。
“不记得了，算卦的人那么多，哪里能分得恁清啊。”邱伟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也难怪你不记得，那牛老头原不是咱村的人，和咱也没啥亲戚，不过偶然和你舅舅（四婶的兄弟）认识，在咱家喝过酒，他那时还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