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天苦笑，低声道：“是，怎么都是我的错。”他终于也有说不过我的时候，我再一次抱住他，咬唇偷笑。
他轻轻地回抱我，软绵绵的声音低柔地回响在我耳边：“小星，知道么，其实我最害怕的，就是你说要走。我真怕有一天你会突然对这样热烈的付出感到厌倦和后悔……可越是害怕却越是口不择言。在你转身走开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我竟懦弱得不敢开口请求你留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停！”我打断他，把他推开一点，“越说越离谱了！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你有绝对的资格要求我陪着你！两个人相爱不代表就不会吵架，偶尔发生点小摩擦是很正常的。当时我是很生气，可过后不也反省过来了么？真正的爱情绝对不是没有矛盾，而是在矛盾下继续相爱，怎么吵也吵不散，这才是一辈子的幸福！”
“可我……能有一辈子么？”他凝视着我，黑色的眸子里，悲哀像墨水一样晕开，“百分之五十，不是吗？”
我身子一震，哑口无言。他怎么会知道的？！我们和陈教授早就达成共识，为了不影响他的心理状态，复发率的问题一致对他保密！
纪云天了然地泛起一丝苦笑：“如果我想要了解，怎么样都能知道的。”
我哑然，突然间不知道要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其实这个数字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不管它是百分之几，都不会是我留下或离开的理由。
我们俩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忽然有这种想法呢？”我小心地问，“上午拍照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是因为阮明辉么？你们那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纪云天持续地沉默，目光略略低垂，他出神地盯着不知哪一个焦点，眼中有些茫然，有些痛苦，又有些无法掩饰的脆弱。他的剑眉和细碎的刘海，与脸色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消瘦使他漆黑的眸子看起来越发深邃，额头上一块鲜红的血渍显得那么刺目，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疼。
“好了好了，不要想了。这个问题你有权力拒绝回答。我也并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我再次抱了抱他，然后试图扶着他站起来，“走吧，我们先去把你的伤处理一下，然后……”
他好像仍然陷在回忆里没有出来，茫然地搭着我的肩膀站起来，突然间，却发出一声j□j，随即捂着腹部弯下腰去。
“云天！”我心头一紧，冷汗突然飙了出来。手上下意识地用力，但他的身体太过沉重，摇晃一下，跪倒在地上。
“天啊！你还伤到哪里了？”我一边无助地发问，一边矮下身去让他倚靠。
他混身发颤，额头已布满冷汗，脸色白中泛青，双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他的手始终按在上腹部，这个动作让我连头发丝都开始惊惶颤抖。那个地方，衣服的下面，是一道二十公分的手术疤痕啊！
怎么会这样？
“有没有人啊？！”我大声呼救，可这该死的停车场怎么偏偏就没有旁人经过？
我的手机和包早被扔在刚才追逐的路上了，而他的手机，也不知道在车里有没有撞坏。
我无法可施，不得不先把他放下。纪云天却紧紧地抓着我。
“我去找人帮忙，很快就回来！乖，坚强点！”我在他湿漉漉的额头上匆匆一吻，然后钻进车里去找手机。
谢天谢地！车子只是头部凹了一块，手机掉在地板上。
我抖着手拨了120，然后跌跌撞撞地回到他身边。他正伏着身子痛苦地呕吐，可是除了黄色的粘液什么也没有。这时候我才想起，他必须少食多餐，可现在，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而这期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顿时，我懊恼得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
他再一次抓紧了我的手，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吐出几个字来：“没有血，没事的……”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立刻被更多的内疚淹没。胃切除术后的吻合口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愈合，这时候若受到外伤，很容易发生伤口破裂。呕吐物里没有出血，说明情况还没到那么糟糕的程度。所以，他是在安慰我！
他是这么敏感细腻又这么聪明睿智的男人，他知道我会内疚，会担心，可这样的一个男人却不敢相信我对他坚定的爱，到底为什么？
“刚才大概是，刹车太猛，被安全带，勒了，一下，”他蜷在我怀里断断续续地说。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救护车很快就到。”
“好……”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可是，你别哭……”
我愕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艰难地举起手，轻拭我的脸，居然勉强笑了一下：“看你哭，我比肚子疼更难受。”
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我急忙胡乱抹了两下，哽咽道：“好好好，我不哭。如果我的眼泪真有这么大杀伤力，那我得留起来当作武器售卖才行！”
他又想笑，下一波的呕吐却更快地席卷而至，将他击倒。
我抚着他的背，让他能稍微好受点，除此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该死！救护车为什么还不到？！
等待救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漫长到令人窒息抓狂。我紧紧地抱着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疯掉。
渐渐地，呕吐不再发作，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症状缓解，还是纪云天已被折腾得没了力气。他的呼吸听起来那么微弱，好像随时会停止似的。
无边的恐惧又攫住了我，他会死吗？就这样在我怀里死掉？不！我们的外景婚纱照还没拍好！我们的婚礼还没举行！我们还要周游世界！……
“喂！”一声低微的呼唤把我从噩梦中拯救出来，我惊醒，发现纪云天正温柔地凝视着我。
“怎么了？很难受么？”
他虚弱地摇头，继续看着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明辉为什么会分手？”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但无疑把我胡思乱想的心绪唤回来了。我想了想，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青梅竹马，对于缺少父母关爱的我，她是唯一能带给我欢笑的人。我们原本已经决定要订婚，可是……我病了……”
“所以，你就把她赶走了？就像那时赶走我一样？”我忍不住接口。
一丝愕然从他眼中快速掠过，很快，他了然地笑了，当然，只是淡淡的一个影子。“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也难怪……但是，你错了！”他的眼神又变得伤感而脆弱，“不是我赶走她，而是阮家开始极力反对，后来……后来她就走了……”
他语气中的痛苦令人吃惊，我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怕到令我不忍问出口。
但纪云天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猜得对，是她主动要离开，即使是我苦苦哀求……”
救护车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纪云天说完这句话，就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再也没有力气移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我则被这番话震得呆了，脑子里无数的思绪在翻腾，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一路去到医院，直至纪云天再一次进了抢救室，我的情绪仍然没有彻底平复下来。
原来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我一直以为受伤的是那个女人，尽管纪云天是出于爱的目的。然而，真相如此残酷！
纪云天，只是默默地念出这个名字，都让我痛彻心扉。不是为我，而是为他！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让他经受这么多的伤害！癌症，这已经够让人绝望，偏偏还要因为这样的理由被放弃！
他们不是爱人吗？难道只差一步没有结婚，所以就该弃若敝履？如果是因为没有治愈的希望，如果是因为经济原因不得不放弃治疗，也许我尚能够理解一二，但是，纪家很富裕，阮家明显也不缺钱，仅仅是胃癌早期，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相爱的两人分开的理由！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为什么顾繁提起阮明辉时会是那种厌恶的语气，为什么方筱苓说纪云天曾经绝望得几乎死去，为什么这个女人在纪家会是禁忌，为什么被无意触及时，纪云天会有那么不可言说的痛苦神情……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明白！
我的纪老爷！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我像现在这样深刻地理解了你的矛盾，你的痛苦，你的胆怯，你的小心翼翼与患得患失，你的故作冷漠与不堪一击的伪装！
灯灭，门打开，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终于平安地出来。我擦干眼泪，迎上前去，深深凝视车床上那张仿佛只有在麻醉之中才能获得平静的脸庞。我在心里发誓：纪云天，从今往后，你的幸福，由我作主！
＊＊
方筱苓匆匆赶来的时候，纪云天还在沉睡。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我们悄悄地走出病房。
“出了什么事？”她焦虑地问，“你们不是去拍个婚纱照而已吗？”
见她如此，我更是心有不安，但事情不可能瞒下去，于是我说：“是，原打算拍完就回家，但后来我们发生了点口角，两个人情绪都不太稳定，所以才撞了车，害他受了伤。唉，对不起，妈！都怪我太沉不住气，否则也不会出事。”我忍着眼泪道，“幸好没大碍，否则我真是……”
她叹口气，拍拍我肩膀：“算了算了，他受伤你比他还不好过，我懂的。再说，以他的臭脾气，肯定是把你逼急了才会和他吵。现在没事就好。”
我心里更是内疚，倘若早知道他和阮明辉是这样的过往，我又怎么会乱吃飞醋？要求见面的是她，一厢情愿的也是她，纪云天可不是从头到尾都一脸冷漠吗？即使在听到阮明辉遭遇后流露出的那么一点点波动，也完全合情合理。他已经把态度做得很明显，而我竟然愚蠢地将这一切完全想偏！一头猪都已经形容不了我的智商了啊！
这时方筱苓却又疑惑地问：“你们到底为什么事争吵？其实，我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你们俩都这么大反应呢！”
我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们遇到阮明辉。”
方筱苓陡然变了脸色，变得比刚才进门看到纪云天时还要难看。“什么？你们怎么会碰上她？！”她语气激动地嚷起来，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伸手扶住她，小心地道：“我们是在婚纱店遇上的，她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哪里来的那么多刚好！这女人一定是算计好的！”方筱苓胸脯起伏，像是气得不轻。
我微一蹙眉：“不会吧？”
“怎么不会？”方筱苓恨恨地道，我从来没在这个善良的老太太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丫头，你是不知道！这女人以前把云天害得不轻，这次回来决不会有什么好心思！也怪我，我早知道她回国，却没有提前和云天打招呼，好让他有个准备！但我实在是不想他们俩之间再有一点纠葛。”
我怔然。
老太太看我一眼，忽然有点尴尬地顿住：“小星，你……知道他们的事吧？”
他们的事？我不由自主地看向病房，心头微微泛起疼痛：“知道……嗯，一些。当初他们分手，是因为云天的病吗？”
方筱苓沉重地叹息，眼角眉梢的皱纹仿佛同时堆积在一起：“阮明辉的父亲和云天的爸爸，年轻时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感情也不错。可是，谁想到，所有的交情也敌不过云天一场病。阮家一听说是胃癌，就避之唯恐不及，好像会传染似的！当然，胃癌不比其他，治愈的希望不可能是百分百，要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是我，也不放心。这一点，做父母的都能理解。可我不能理解的是，就算是不愿意结成亲家，也不至于就做得这样绝情吧！”
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大概是因为重新回忆起当年不堪的往事。我关心地握住她的手，她另一只手立刻搭上来，像是想寻找一点支持的力量。她深吸口气，把眼泪忍回去，继续说道：“作为朋友，他们不但没有一句关怀与安慰，反而开始阻止阮明辉和云天见面。那时候，云天刚刚开始进行化疗，他长这么大，虽然我们关心得少，但也从没受过这种罪啊……”眼泪还是没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可是，不管多难受，他的手机始终放在床头。他一次又一次地打阮家的电话，打阮明辉的电话，然而，永远没有人接听。到了后来，他连握紧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只要一睁眼，还是死盯着手机……做母亲的，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的心都要碎掉了呀！”
化疗的痛苦是我亲眼所见，如果再加上心灵的煎熬……我咬住了唇，第一次觉得那个看似温柔婉约的女子是如此面目可憎！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亲自上门。我已经不求阮明辉能和云天结婚，甚至也不求她的陪伴照顾，我只求她去看一眼……可是，阮家居然说，她已经订婚，很快就要出嫁了！”
我犹豫道：“这应该不是她自愿的吧？”
方筱苓冷哼一声，抹了把泪，恨然道：“结果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如果不是自愿，还有谁能把她绑到美国去不成？那天去阮家，她就在一旁听着看着，可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开始我也认为她是迫不得已，甚至，我还想着，怎么样也是女人，毕竟相爱那么多年，不可能真的那么绝情。于是我求她，反复地告诉她云天有多痛苦，多想她，求她去看一眼，哪怕给个电话也好。可她始终不肯开口，甚至连看也没有正眼看我一下。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是不是自愿，这个女人都不可能再回到我儿子身边了。”
“那后来呢？她就这样走了？再也没和云天见过面？”
方筱苓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既愤恨又心碎的表现：“一开始我和阿繁都瞒着云天。他知道我去过阮家，拼命地问我阮明辉为什么不去看他。为了让他能够支撑下去，我们不得不骗他，说我和阮家有约定，只要手术能成功，订婚宴就会照常举行。否则，他们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没有治愈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