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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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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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问:“刚才是你…在拉手风琴?”
   
  “嗯,你听见了?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听得出破绽?我又不会拉琴。”
   
  “谦虚使人进步,你这么谦虚,进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转过身,“但撒谎不是好孩子,你肯定会拉。你带琴来了没有?”他见她摇头,就提议说,“那我们转回我那里,你拉两曲我听听?”
   
  静秋吓得乱摆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说完;继续往前走。
   
  静秋不置可否,好奇地问:“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
   
  “这歌挺有名,五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会唱。你也会唱?”
   
  静秋想了想,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她的思绪一下子从山楂树这首歌,跳到今天路上看见的那棵山楂树去了:“歌里边说…山楂树是开白花的,但是今天张村长说山上那棵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嗯,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那树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花才变成红色的吗?”她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感觉他在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我只是想弄清楚,才好写在教材里,我不想撒谎。”
   
  “你不用撒谎,你是那样听来的,就那样写,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的问题了。”
   
  “那你相信那花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吗?”
   
  “我不相信,从科学的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原来就是红的。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就当一个美丽的传说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在撒谎?”
   
  他笑了笑说:“不是撒谎,而是有诗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每个人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文学”,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的话说,就是有点“文妥妥”(文绉绉)的。她问:“你…看见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
   
  “嗯,每年五、六月份就会开花。”
   
  “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那就看不见了。”
   
  “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他许诺说,“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回来看。”
   
  “你怎么告诉我?”
   
  他又笑了一下:“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因为那时电话还很不普遍,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个电话,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估计西村坪这样的地方,可能连电话都没有。
   
  他似乎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里没电话,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
   
  静秋吓坏了,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学校的宿舍里,如果他写信到学校,肯定被她妈妈先拿到了,那还不把她妈妈吓死?从小到大,她妈妈都在嘱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从来没告诉过她怎样才算失足了,所以在她看来,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就是失足了。她紧张地说:“ 不要写信,不要写信,让我妈妈看见,还以为”
   
  他回过头,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你说了不写,我不会写的。山楂花不是昙花,不会开一下就谢掉,会开好些天的。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你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能看见了。”
   
  到了张村长家,他放下欢欢,跟她一起走进屋子,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长芬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长芬,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这是二哥”,“这是大嫂”,静秋便跟着她一样叫“二哥”,“大嫂”,叫得每个人都很开心。
   
  长芬最后指着“三爹”说:“这是三哥,快叫。”
   
  静秋乖乖地叫声“三哥”,结果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静秋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三哥”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在这里住过,他们随便叫的,你不用叫。我叫孙建新,你叫我名字好了,或者跟大家一样,叫我老三吧。”


4
 

    从第二天开始,“K市八中教改小组”就忙起来了,每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听他们讲抗日的故事,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 

    一天的采访完毕后,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该写些什么,每部分由谁来写,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里汇报,大家提些意见,作些修改。 

    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顺便也休息两天。 

    每个星期三和周末,赵家的二闺女秀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了,她跟静秋年龄相仿,又睡一个床,一下就成了好朋友。秀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静秋帮秀芳写作文,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 

    西村坪的风俗,家里的儿子,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大儿子就叫“老大”,二儿子就叫“老二”。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丫头”。排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一出嫁,就去了婆家那个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不再是家里人了。 

    秀芳对静秋说:“我妈说你来了之后,老二变得好勤快了,一天几趟跑回来看要不要挑水,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用水多。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每天烧好多瓶开水,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我妈好高兴,看样子是想让你作我二嫂呢。” 

    静秋听了,总是有点局促不安,怕这番恩情,日后没法报答。 

    秀芳又说,老三也对你很好呢,听我妈说,你一来,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会把你眼睛搞坏的。他还给我妈一些钱,叫她用来付电费。 


    静秋听了,心里很高兴,嘴里却说:“他那是怕把你的眼睛搞坏了,这不是你的屋吗?” 

  “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 

    后来静秋碰见老三,就要把电费还给他,但他不肯要,两个人让来让去,搞得象打架一样,静秋只好算了。她准备走的时候,象八路军们一样,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写个条子,说是还他的。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好”这个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现在这种生活,有点象是偷来的,是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他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正想来折叠被子,却发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发现是自己“老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遇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就冲锋在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朋友”总是提前到来。 

    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乡下没自来水,静秋不好意思在家里清床单,估计也清不干净。那天刚好是个雨天,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雨停了,她连忙用个脸盆装着床单,下河去清。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沾冷水,她妈妈很注意这点,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东西,不能洗冷水,不然以后要牙疼,头疼,筋骨疼。但今天没办法了,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静秋来到河边,站在两块大石头上,把床单放进水里。但她够得着的地方,水很浅,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好像越清越脏一样。 

    她想,豁出去了,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正在脱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呀?幸好看见了,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 

    她抬起头,看见是老三。自从那次叫他“三哥”被人笑了之后,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不管叫他什么,她都好像叫不出口一样,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切有关他的东西,对她的嘴来说,都成了禁忌,而对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则成了红宝书 要天天看,天天读,天天想。 

    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沾了很多泥巴。她有点心虚,今天这么个雨天,她在这里洗床单,恐怕谁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她生怕他问她这一点,急急地在心中草拟一个谎言。 

    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我来吧,我穿着胶鞋,可以走到深水地方去。” 

    静秋推脱了一阵,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放到她手中,把床单拿过去了。她抱着他的大衣,站在岸上,看他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深水的地方,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泥巴洗掉了,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 

    洗了一会,他把床单拿在手里,象撒鱼网一样撒出去,床单就铺开了,漂在水面,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她也吓得大叫起来了,才伸出手去,把床单抓回来。这样玩了几次,静秋不怕了,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她就不叫了。 

    她不叫,他就不去抓床单,这次真的漂走了。漂出几米远了,他还没伸手抓回来,她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才呵呵笑着,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把床单抓了回来。 

    他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她,大声问:“你冷不冷?冷就把大衣披上。” 

   “我不冷…”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象个蘑菇一样” 

  
    她见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去清床单,清了一会,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夹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年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秀枝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吹了。静秋想秀枝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时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凭计划供应的。有时他会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志,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了,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为什么?”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没办法。 

    他一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时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你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你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是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你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下农村。” 

    “然后呢?”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哥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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