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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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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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脚,大多数穿着高统胶鞋,有一两个大概是没高统胶鞋,用破布包着脚。静秋没做过地坪,不知道要穿高统胶鞋,而且她也没有高统胶鞋,一时又找不到破布,就赤脚上阵了。 

  

到了篮球场一看,才知道什么是做地坪,就是把这两天挑来铺在球场的地坪料加上水,搅拌了均匀以后铺在篮球场上,等干了再用水泥糊一层,就成了简易的水泥篮球场了。听说这是省钱的办法,所以请的都是零工。 

  

万驼子亲自拎着个橡皮水管在浇水,零工的工作就是站在他两边,用铁锹翻动地上铺着的煤渣、石灰和水泥,搅拌均匀,铺在地上。万驼子的水管浇到哪里,零工们就要搅拌到哪里,不然的话,过一会水泥凝固了,就翻不动了,那一块就作废了,就要搬走了重新下料。所以万驼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让大家干快一点。 

  

大家都不愿跟“石婆婆”站一起,因为她爱偷懒。“石婆婆”就挤在静秋旁边。静秋干了一会,就佩服“石婆婆”会偷懒,看上去铁锹动得飞快,但铲下去却是浅浅的,没有翻深翻透。 

  

静秋怕待会被万驼子发现要返工,又想到“石婆婆”偷懒也是不得已,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哪里干得动?又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来卖苦力,只好在那里“磨命”,也是一个苦人,她只好自己多干一点。 

  

万驼子把人分成两组,轮换着干。每组干到万驼子喊“换人”的时候,就可以走到一边休息一下,另一组就上来接着干。静秋觉得万驼子有点在暗中整她,故意让她这组干长一点。结果“常疯婆”还觉得万驼子对静秋太照顾了,让她那组干得太短了。 

  

“常疯婆”眼睛一斜,浪声浪气地说:“甲方,你不能看那组有人年青,X嫩,就偏心。你雇的是她的力气,不是她的X。你要是雇她的X,而不如现在就把她领到你家去…” 

  

静秋那组就她一个人是年青的,她气得火冒三丈,但不敢还嘴,知道这样的人惹不起,“常疯婆”什么都敢说,你什么都不敢说。你说一句,她可以说一百句。而且她没提名道姓,你自己“认惶”(承认),说明你做贼心虚。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她。 

  

静秋曾经跟“常疯婆”在一起打过一段时间工,知道没人敢惹“常疯婆”。听说“常疯婆”年青时长得很不错,丈夫是船厂的厂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常疯婆”却跟她丈夫离了婚。有的说是她要离的,有的说是她丈夫要离的。她四个小孩一个没要,全给了她丈夫。她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为生,家里一贫如洗,就在地上铺几张报纸,上面放几块捡来的烂棉絮当床。 

  

后来她跟K市八中军宣队的负责人李同志闹出风流韵事来了。张同志是有家室的,只不过不在K市。德高望重的张同志怎么会看上“常疯婆”,就没人搞得懂了,反正“常疯婆”说她怀了张同志的小孩,张同志不承认,说:“没那回事,常凤英本来就是个不正派的女人,现在想往革命干部脸上抹黑。” 

  

最后也没人确切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张同志的,但“常疯婆”生下了那个孩子,逢人就说:“我儿子的爸爸是军宣队的张同志,你们看长得象不象?“ 

  

有些人觉得那孩子很像张同志,有些人觉得“常疯婆”是在撒谎。后来张同志就调离了,不知道调哪里去了。这一下,大家终于彻底相信常疯婆的儿子是张同志的种了,不然怎么要把张同志调走? 

  

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常疯婆”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静秋,老是拿她当眼中钉,不时地用脏话敲打她。有“常疯婆”在场,静秋觉得打工真是度日如年。 

  

静秋干活不怕苦,最怕一起干活的人不团结,互相攻击,互相折磨,那样干的话,心情不愉快,时间就特别难熬。她宁愿跟男的一起干活,因为男的都不怎么欺负她,即使刚开始有点看她不顺眼的,过几天也就好了。但女的不同,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可能已经把她得罪下了,她就会处处跟你为难。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间了,静秋到水管洗了一下脚,发现脚底的皮都被石灰水烧掉一层了,刚才只顾干活不觉得,现在走路都钻心地痛。 

  

下午收工回到家,她赶快用清水把脚洗干净了,涂了一点冬天润肤用的“蚌壳油”,似乎疼得好了一些。夜晚睡觉的时候,她也不敢睡太死,怕睡梦里哼哼起来,让妈妈发现了。 

  

做了几天地坪,她基本上能适应那种劳动强度了,但有两件事使她很烦恼,一个就是那个“常疯婆”老是跟她过不去,再就是脚底烂了一些小洞,不大,但很深,而且曲里拐弯的,每天回家都要花很长时间用针把掉进去的煤渣掏出来,脚也肿得很厉害,什么鞋都穿不进去。幸好妈妈早去晚归,而且白天太累了,夜晚睡得沉,没有发现她脚上的问题。 

  

有天早上,静秋正准备去上工,就听到一种奇怪的敲门声。她打开门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是老三,两手拿着几个纸袋,大概刚才是用脚在轻轻敲门。他不等她邀请就闪了进来,把手里的几个纸袋放下,说:“别怕,没人看见我,我看到你妈妈走了才进学校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才相信这不是梦,她小声问:“你…没被抓去?” 

  

老三不解地问:“我被抓哪里去?” 

  

她不好意思地说:“抓公安局去。”她把万驼子挨打的事讲了一下,问他,“你没打万驼子?” 

  

“没有啊,”他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你不是叫我不要惹麻烦吗?” 

  

她想想也是,他这么聪明的人,就算要打,也肯定不会选那么个时间去打。她诧异地说:“那还会是谁?丁全也说他没打。” 

  

“可能万驼子得罪的人太多,想打他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别管万驼子了吧。”他打开一个纸袋,问,“吃早饭没有?我买了一些早点。” 

  

“我吃过了…” 

  

“再吃点,我买了你跟妹妹两个人的。” 

  

静秋拿了一根油条送到里间给妹妹吃,嘱咐妹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别告诉妈妈他来过…” 

  

“我知道。” 

  

静秋回到外间,也吃了一根油条。老三见她不肯再吃了,就把一个纸包递给她,低声说,“不要生气,算我求你了…” 

  

静秋打开纸包一看,是一双高统的胶鞋,是她最喜欢的米黄色。她为了给妹妹买半高统的胶鞋,曾经到市里各个百货公司去看过,只有红星百货有这种颜色的胶鞋卖,其他的地方只有黑色的和红色的。她不解地看着他:“这是” 

  

“穿着打工吧,我昨天看见你了在篮球场,那样的地方,不穿鞋怎么行?”他看着她的脚,肿得象个包子,脚趾头又肿又红,象些小红萝卜。他眼圈红了,不再说话,好像再说就要流下泪来一样。 

  

静秋问:“你昨天跑厂里头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他有点沙哑地说,“你…把这鞋穿上吧” 

  

静秋抚摸着手里的新胶鞋,上面的光泽象是照得见人一样。她很舍不得穿,担心地说:“穿双新胶鞋去打工?别人不说我‘烧包’?”她本来想说“常疯婆”肯定会骂她,但她吞了回去,怕老三去找“常疯婆”麻烦。 

  

她没听到他答话,抬头一看,见他站在那里,盯着她的脚,满脸都是泪。她慌忙说:“你…这是干什么呀,男的哪兴流泪的?” 

  

他抹一把泪,说:“男人不为自己流泪,男人也不兴为别人流泪?我知道我劝你不打工,你不会听;我给你钱,你也不会要。但是如果你还有一点同情心…如果还有一点心疼我的话…就把这鞋穿上吧…” 

  

“要我穿,我穿就是了,你…何必这样?”她连忙脱了脚上的拖鞋,很快把脚放进胶鞋,怕他看见她脚底的那些小洞。他只看见她的脚背就已经在流泪了,要是看见脚底,还不把眼睛哭瞎了? 

  

可能鞋买得有点大,连她肿胀的脚也能放进去。她把两只都穿上了,讨好地走给他看,说:“你看,正好” 

  

但他仍然在流泪,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走上去抱住他,又怕妹妹出来看见。她指指里间,无声地说:“别这样,我妹妹看见了会告诉我妈的” 

  

他擦擦泪,叮嘱说:“一定记得…穿上,我会躲在…附近监督你的,你要是把鞋脱了” 

  

“你就怎么样呢?打我一顿?” 

  

“我不打你,我也赤脚跑到石灰水里去踩,一直到把我的脚也烧坏为止” 

  

她怕自己也流起泪来,连忙说:“我要上工去了,你今天晚上…在那个亭子等我” 

  

“你别过来了吧,在家好好休息,你的脚不能走那么远的路…” 

  

她不听他的,说声:“你记得等我。”就跑掉了。 

  

那天她被一起打工的人骂为“烧包”,说她“显摆”,穿双新胶鞋来打工,脚已经烧坏了,还穿个什么鞋?脚上的皮烧掉了还可以长起来,新鞋穿坏了,就没用了。还说是高中生,这么简单的帐都算不过来? 

  


“常疯婆”含沙射影地说:“人家年青哪,X能卖到钱哪,人家想穿什么穿什么。你眼红?你眼红也去卖X” 

  

静秋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常疯婆”怎么骂,她坚持穿着,担心老三在什么地方监督她,如果她不穿,让他看见了,他真的去把他的脚用石灰水烧坏,那就糟了。已经烧坏一双脚了,何必无缘无故地又烧坏一双呢?


34


下午下了班回到家,妹妹已经把饭做好了,静秋吃了饭,洗个澡,又穿上她的裙子和短袖衬衣,然后对妹妹说:“我到同学家去一下。” 

  

妹妹见她又打扮过了,问她:“又是去问顶职的事?” 

  

她“嗯”了一声,心想这个小丫头好精哪,可别在妈妈面前打小报告。她对妹妹说:“姐姐有事,很重要的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别在妈妈面前乱说。” 

  

“我知道。是早上那个人吗?他好喜欢你噢” 

  

静秋脸一红,问:“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怎么不知道?”妹妹用两个食指在脸上比划流泪的样子,来了一段快板书,“好哭佬,卖灯草,一卖卖到王家堡,王家堡的狗来咬,吓得好哭佬飞飞跑” 

  

“你…看见他…哭了?别告诉妈妈…” 

  

“我知道。姐,男的为你哭了,就是真喜欢你了。” 

  

静秋吓一跳,看来她妹妹不仅什么都看见了,而且看懂了。她又叮嘱了几遍,逼着妹妹发誓不告诉妈妈,才出门去见老三。 

  

她穿不进别的鞋,就穿了双哥哥的旧拖鞋,所谓“人字拖”,夹在趾间的那种,她平时最不喜欢穿了,觉得夹在那里不舒服,但今天没办法了,总不能打赤脚去见老三吧?穿高统胶鞋也不象。 

  

脚肿了,就象个平脚板一样了,趾头夹着拖鞋很辛苦,她仍然尽快走着,想早点见到老三。她刚坐渡船过了小河,就看见老三推着个自行车等在那里。这次他不跟她搞远距离跟踪了,直接走上前来,叫她上车。她很快坐上他自行车的后架,他脚一蹬,就上了江边那条路。他边骑边说:“你不是说你妈妈在这附近上班吗?我们今天有车,可以走远点。” 

  

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有自行车?” 

  

“租的。” 

  

“现在还有租车的?” 

  

“嗯,渡口旁边就有个修车行,也租车。” 

  

她很久没听说过租自行车的事了,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跟爸爸一起上街,爸爸也是在渡口旁边的车行租了一辆自行车,把她放在横杆上坐着,爸爸骑车,她摇铃铛,两个人春风得意去逛街。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车铃铛掉到地上去了,等爸爸发现,车已经骑出一段了。爸爸就把车停在街边,把站架支起来,让她坐在车上,他自己去捡铃铛。她吓得大哭起来,害怕车会倒下去。 

  

她哭得惊天动地,不一会就吸引了大批观众。后来她爸爸讲给她妈妈听,以为妈妈会笑话静秋“好哭佬,卖灯草”,结果妈妈把爸爸批评一通,说你把秋儿一个人放在车上,如果车被别人骑走了呢?你不是连人带车都丢了?爸爸尴尬之极,反被静秋笑了一通。 

  

她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老三问:“笑什么?不讲给我听听,让我也笑一笑吗?” 

  

她就把那件事讲给他听了,他问:“你想不想你爸爸?” 

  

她不回答,只讲她爸爸的故事给他听,不过都是她小时候发生的,很多是听她妈妈讲的。听说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批评她几句,她就一顿呜呜,把她爸爸哭怕了,反过来安慰她。 

  

后来她在里间睡着了,她爸爸就在外间压低嗓子发牢骚,把她批评一通。妈妈听见了,就笑爸爸,说秋儿在另一间屋子里,又睡着了,你在这里这么小声说她,她能听见吗? 

  

爸爸嘟囔说:“就是因为她听不见才说说的嘛” 

  

老三听她一件件讲,感叹说:“你爸爸很爱你们呀。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他吧,他一个人在乡下,一定很孤独,很想念你们。” 

  

她觉得他的想法太大胆了,担心地说:“我爸爸是地主,现在是戴着帽子在受管制,我们到那里去,让学校知道,肯定要说我们划不清界线” 

  

他叹了口气:“现在这样搞,搞得人伦亲情都不敢讲了。你把他地址告诉我,我去看他,别人问我,我说是来搞外调的,不会有问题。” 

  

静秋犹豫了一会,交代说:“你要是真的去看我爸爸,一定叫他不要在给我妈妈的信里写出来,不然我妈就知道我们的事了。你去的时候告诉我,我买点花生糖带给他,他最喜欢吃甜食了,尤其是那种花生糖。”然后她把爸爸在乡下的地址告诉了他。 

  

他听了一遍,就说记住了,她不信,他就把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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