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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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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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起白净脸庞笑得和气,细长眸子浅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几位须发苍苍的尚书——过不了多久,这些老成之辈便会被年轻官员们取代,推陈出新。他眼睛笑得更眯,想起晚上需见主君,不可再久待,微微一掸官袍,起身道:“诸位,本官先行一步。”
  
  “相公慢行!”诸官员齐齐起身揖礼。
  
  丁起迈着方步踱出,刚行出都堂所在的勤政园,便看见身着绯袍,面容沉肃的御史中丞从对面园子的御史台阁行出。
  
  “丁相公!”赵鼎首先拱手招呼。
  
  “赵中丞!”丁起遥遥揖礼。
  
  两人虽同属名可秀阵营,明面的交往却疏淡有度,拱礼后仅默契一点头,便各出宫门坐轿行去。
  
  *********
  暮色降临,临安府城西的清风楼内,高朋雅客云集。
  这座临安府城最大的酒楼,其格局与东京城的攀楼酒家颇为相似:居中的三层楼阁是主楼,主楼的东南西北四面又各以回廊曲栏相连,贯通四座碧瓦朱园。园子内荷塘水榭,绿荫掩映,雅阁错落相间,景丽幽静。
  
  喜欢相聚热闹的客人多在主楼,性好清静的雅客则多聚友于东南西北四园的阁子内,清静无杂音。四园中以南园秋水阁的景色最为秀丽,又以东园的玉台水榭最为幽深僻静。
  
  各回府宅的丁起和赵鼎此刻却着丝罗便袍,端坐在玉台水榭里,凝神倾听主座上神姿雍容的女子慢言徐语。
  
  “……新朝初建,百事待兴,最紧要者莫过于攘外和安内。”名可秀说到这语气一顿,看了两人一眼,话题一转,问道,“近日,朝野多有‘进伐中原、驱除北虏’的呼声,你二人是何看法?”
  
  丁起、赵鼎均知主君指的是新朝立后兴起的风议动向。因报纸的报导和有倾向性的评议,民间多有战声,甚至有激奋的士子上书要求朝廷尽快派兵北伐。在雷动扶持渊圣皇帝的太子登基后,又有朝臣奏议应趁北廷立足未稳,及早派兵北上抢占州府地盘云云……
  
  在此呼声中,种瑜率军十万屯兵合肥,随时北上挥师东京。赵鼎对此颇为忧虑,闻名可秀垂询立时进言道:“我朝新立,足跟未立稳便图北进,卑下担心最终内政未定、北伐亦陷于险地,届时首尾皆失。卑下以为,用兵谨慎方为稳妥。”
  
  名可秀神色不动,又看向丁起,“擎升以为如何?”
  
  丁起谨慎道:“赵中丞所言甚有道理,但朝野呼声也不可忽视,须得两全才好。”
  
  名可秀微微一笑,纤手拿起几案上的一份明黄奏折,道:“这是种瑜上的折子。十二,你读给二位大人听听。”
  
  “是!”戴着面具的铁丑欠身接过奏折。她语调平缓,殊无激动起伏,丁起、赵鼎二人却是越听越动容。
  
  赵鼎道:“小种相公的议战十策甚佳。当前之计宜先稳定长江之南,同时踞历阳和扬州,如此进可图淮西淮北,再而北上,退可稳守江南,既有进取之志,又稳妥无失,当为两全之策。”
  
  丁起更深一层想到种瑜被委以同知枢密院事后,曾有朝臣怀疑种瑜之能,此折一出,立当可稳固种瑜的枢府地位,遂赞道:“小种相公谋略深远,足堪枢府副相之职。”
  
  名可秀笑了笑,道:“朝野请战呼声不宜扼制,相比怯战,我倒宁可闻得激进之音!但正如你等所虑,夫战者,能守,方能战!种瑜十万大军屯于合肥,可徐进占据寿春之北的淮西地带,并对东京做出进攻态势,但在时机未成熟之前,不可冒然攻城。”
  
  “是!”
  
  丁起拱手道:“主上,长江之南的州府均已归入我朝,长江之北的扬州、镇江、合肥、寿春、历阳等州县亦在掌控之中,若要稳守,需按小种相公议战之策,沿长江、淮河一线措置控御,严扼敌冲。”
  
  赵鼎记性颇佳,皱眉道:“若按小种相公奏议:沿河、江、淮战略要地共设帅府十九;帅府之下置要郡三十九,次要郡三十八,总置军九十六万七千五百人。另须水军七十七,帅府置水兵二军,要郡一军,水军共置十九万二千五百人……”
  
  他看了眼名可秀,面上略显难色,“因前朝禁军多置北方,南方各州府驻军统共计算下来不过四十余万,现下这水陆两军需总置约一百二十万,短期内恐难筹措完成。即便募兵,但南方承平已久,恐难招得巨量兵源。”
  
  丁起却笑道:“此事倒不难解决。北方战乱,百姓纷纷涌到江南,仅临安府便已接纳安置二十余万流民。其中不乏青壮男子,朝廷若募兵,定会踊跃投伍。”
  
  “募兵之事当加紧。流民可募,民间义勇可募,绿林江湖亦可招安。江南虽然富庶,却也有饿孚之民。若论勇,这些乡野贫夫倒是比朝廷将养的那些禁军强多了!”
  
  “是!”
  
  名可秀又道:“但募得了百万军队不等于便有了百万雄师!金军两度南侵,百万之众的大宋禁军却败给金骑十余万,一战即溃,望风披靡,归根结底,一则败于指挥,二则败于无勇,自皇帝而下,均怯战短识!”
  
  她这番话说得锋锐刺骨,丁起、赵鼎二人均不由神情肃然,谨声应是。
  
  “将不威,兵不勇。若要兵勇,必须治军有道,令出如山。如此,这统兵官便是关键。”名可秀招了招手,铁丑将一份折子递给丁起。
  
  “擎升,这份武将名单,你报给皇帝后由兵部迁升——各地的募兵官便由名单里的将领担当,并负责军士操练。”
  
  “是。”丁起恭谨接过去,翻开折子目光扫见打头的三人,心中惊讶,他若记得没错,这三人应已在东京保卫战中身死殉国了!
  
  名可秀似看透他所想,道:“东京保卫战的三位都统制:何庆言、陈克礼、高师旦,城破后在亲兵护卫下侥幸脱险,如此忠义之将,朝廷应大力褒扬,以彰武勇。”
  
  丁起不由暗忖这三人莫非是主君下属?他不敢怠慢,立即应道:“卑下明日便向皇帝奏议引荐。”
  
  名可秀点点头,忽然又道:“绿林招安之事,可派谢有摧去办。他既领了兵部员外郎之职,自是不能闲着。”
  
  “是。”丁起明了其中深意,江南绿林对名花流的敬畏远远超过赵家皇帝,谢有摧虽然挂着朝廷官员的身份,却是人人皆知的名花流长老,由他出面招安,其信任度自是比朝廷派出的文武官员强。
  
  何况,由谢有摧出面招安,让那帮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物低头伏首的,自是眼前雍容优雅的主上,而非龙椅上的那位赵家皇帝。
  
  又议得,赵鼎提了几件待决要事,名可秀一一批允。丁起思及一事,拱手道:“主上,新帝登基时高俅因有从龙之功,又得太上皇允准,虽才情庸碌,却被授以枢密使。这几天活动频繁,往枢密院里安插了不少亲信。”
  
  赵鼎对此也有风闻,凛然道:“高俅昏懦无能,在太上皇当朝时,任殿帅十余年间,贪吃空饷无数,武备松弛,京师禁军颓靡实为此人渎职之过。主上,枢密院执掌一国军机,枢相要职,断不可为这等贪蠹之臣占据。”
  
  名可秀侧眸示意,铁丑将一叠函件递给赵鼎。
  
  名可秀道:“元镇,当初在高俅入枢府之事上,未允你弹劾反对,是给新帝一份面子;但贪腐之辈不可姑息,十二给你的是近期向高俅行贿的官员名录和来往信函,你可据此上言。”
  
  赵鼎肃然道:“卑下定当严辞弹劾此贼。”
  
  丁起随后问道:“高俅若去,枢密使由何人担当合适?”
  
  “一国之枢相,要么运筹帷幄熟识军机;要么德高望重知人善任。”名可秀笑得似颇有意味,“你二人可有适当人选?”
  
  丁起目光微闪,揣测主君或许是想提携种瑜,但种瑜未到而立之年就登上副枢相高位已是拔擢,在没有战果前很难再获提升;或是先安置一位知进退的老臣,他日再给种瑜让位?
  
  但朝中哪位老臣合适?他心中一时忖思未语。
  
  赵鼎攒眉道:“朝中文臣,似无可当之人。”他脑中闪过贬谪夔州的李纲,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未举荐。赵鼎虽然性子秉直敢言,却非毫无心机的纯臣。他心想李纲若能用,以主君之明睿岂会一直不提?其间必有深意。
  
  名可秀瞟了二人一眼,道:“若无合适者,先行空着。枢府军机,就暂由种瑜代掌。”
  
  “是。”
  
  名可秀眸子微敛,枢密使,有谁比希颜更合适?!只是这番打算,却是暂不能向丁、赵二人明言了。
  
  她需得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
  连日大雨,道路泥泞不堪。
  
  三千宋俘,在一万金骑的押送下,踽踽北行。
  
  有人行得稍慢,便招来金兵一通斥骂,马鞭子狠狠抽打。若行慢的是女子,押送的金兵趁机推掇乱摸,女俘惊惶尖叫,引起金兵一番邪佞肆笑。
  
  何栖云立在枝丫间,远远的可望见长龙蹒跚,随风传入的呼喝、男女泣声不绝……闲静的眸子隐隐透出悲悯。
  
  这是第四批北上的宋俘,父亲就在其中。相隔太远,她看不见父亲在哪,却发觉这批押送的金兵明显增多——难道皇帝在这批里面?
  
  她想起似曾看见两辆马车,一路上均是车帘紧闭,防守森严。莫非皇帝便在其中一辆马车里?
  
  她想得入神,一时忘记立于树丫间,娇躯一晃向下倾去,本能地伸手抓住身边人丝袍衣袖。卫希颜忽然提起她掠了出去,到得前方山林的制高点,方放下她,眸子望北道:“大战将起。”
  
  何栖云闻言惊讶侧首,鼻翼清淡雪香隐隐,两人相距不过尺许,眸光滑过这人润泽如玉的脖颈,不由揣测面具下应是何等绝世容光。
  
  她这一恍惚,倒忘了问为什么。
  
  此时,却也不需她问。战鼓突然擂响,数万旌旗从北边涌现,风声中猎猎招展。她不由惊喜低呼:“难道是宋军?”来救皇上?
  
  卫希颜目光一扫,“帅旗为宗?”竟然不是范致虚的人马,难道范致虚攻打东京去了?不会!此时攻打东京,从战略上来讲,对雷动并无好处。
  
  “敌袭!”金军羊角号尖鸣。一千金骑呼喝奔驰,扬鞭驱赶三千宋俘,集拢到一处看管。
  
  在各百户长喝令下,九千金骑迅速冲前集结,左右双翼列阵,蓄势待发。
  
  纵使何栖云不通军事,也能看出金军备战迅捷,似对宋军来袭早有预料,她担忧下不由柳眉轻拢。
  
  “来敌何人?报上名来!”金军押俘万户赛里拍马出前,扬鞭猖狂大笑,“你家赛里爷爷不杀无名之将。”
  
  宋军五百步外列阵,便听一道清喝如裂帛入云,将赛里的狂笑声压了下去,“大宋河北制置使宗泽领兵在此……”
  
  原来是宗泽!卫希颜双眉微动。北宋末年的抗金名臣,首推李纲、宗泽;若论将略和治军之术,宗泽犹在李纲之上。
  
  赛里身为金军大将,对宗泽之名早有耳闻。金军首次南下攻打磁州,知州宗泽率兵固守,悍勇难取,金军久攻不下,不得不绕道而行;第二次南下三次攻打磁州又未拿下,再次绕道而行。知前方宋军是宗泽领兵,赛里收起轻视之心,喝令出击。
  
  九千金骑悍勇狂奔,宋军队列纹风不动,严阵以待。
  
  “宗泽选在此地伏击,对步战有利。”金骑所处之地正是两边山林相夹的一道平原,卫希颜指点地形道,“金骑作战擅长从两翼冲锋,骑兵大面积散开,可避过金军弓箭的杀伤。但此处平原地势不开阔,金骑冲锋无法散开,密集队形将增大宋军弓箭的杀伤力……”
  
  两人所处高坡在战场西面,距离两军冲锋的平原约有一里余,以何栖云目力仅能看见宋军结阵密密麻麻,金骑冲锋气势如虎;耳中闻得战鼓号角锋鸣不绝……她性子虽向来安然,却是首次见得这万马奔腾的作战,一时紧张得掌心捏汗。
  
  卫希颜清悠的语调却如流水般徐淌舒缓,似乎脚下这千军万马的鳌战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交错而已。何栖云不由回眸凝视,那双深邃眼底的淡漠无情刺入她心底,心脏似是陡然间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了一下,陌生的悲凉。
  
  卫希颜未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心绪波动,带着两分兴致指点宗泽军阵,“宋军排布的是半月凹形阵:左右突出的双翼为战车,防止金骑擅长的侧翼包抄战——金军若冲入便以战车前的拒马枪刺入。半月凹形阵的正中为步军,最前以盾牌手挡住金骑弓射,护住后面的弓箭手。唔,金军进入三百步,这是神臂弓的射杀范围了……”
  
  “嗡!”五千张弓弦齐拉,其声几乎震得牙齿酸落……羽箭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铁刺密网,网落簇尖入肉,马嘶人坠。
  
  鲜血更激出女真兵的凶悍,赫赫吼声中足蹬马刺疾冲。
  
  “甲营弓射!”“乙营弓射!”“丙营上箭!”宋军弓阵内,号令指挥的青年武将二十出头,修长入鬓的剑眉下目光坚毅自信,连串的喝令紧而不乱。
  
  金军损失近千骑终于冲到宋军阵前。“杀!”女真骑兵挥刀狂喝乱叫。
  
  “弓手后撤!长枪手立!刀斧手斫马!”青年武将清喝不停,手持银枪,如铁杆般矗立在枪阵的最前。
  
  卫希颜听出那武将声音正是阵前回答赛里的那道裂帛清音,分明有着不弱的内家真气底子。战阵中那青年虎跃龙姿,手中一杆银枪如疾刺如风,快、准、狠,枪枪贯穿金骑重甲,挑飞马下,身边数丈内金骑跌落如雨……
  
  卫希颜突然想起吴阶,不由将两人略作比较。若论武勇,这青年将领更胜一筹,不知将谋如何?但观面临金军万骑如虎的冲锋依然冷静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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