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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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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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安国却不再多言。
  
  *********
  
  五月初一,天气酷热。
  
  大理寺公堂上控辩双方针锋相对,鸣蝉声里,堂下众人燥热难当,却人人翘首不舍离去。
  
  初,监法御史请出一个有力证人——礼部贴文告的小吏——证实当日斗殴起因于儒举和商举的口角对骂。这一番作证顿时将案情陷入不利于举子的局面。洪皓神情冷峻,道:“由证人之言可知,此案非一般过节,实乃文举、商举积怨所致……”
  
  这推论自是实情,堂下众人暗呼不妙。幸得陈少阳连番妙语诘问证人,将事件咬定在偶发而非预谋……堂上控辩双方各出机锋,一时呈胶着之态。
  
  最终,大理寺卿宣告“休堂”。
  
  在焦虑的等待中,这半刻时间却如漫漫一日。
  
  终于,在衙役的宏亮吼声里,三位审官再度出堂。
  
  急不可耐的众人觑眼望去,国师却依然容色清淡,难辨端的。
  
  “啪!”惊堂木响,摄回众人心神。
  
  大理寺卿道:“本案今日暂审到此,三日后控辩双方作结案陈词,公堂宣判!”
  
  众人大失所望。
  
  当晚,酒楼茶肆又是一番热闹猜测不提。甚至有人在暗地出盘口,赌三日后的贡案结果。
  
  胡寅旬休三日,仍在家中,对父亲明断极为佩服。胡安国却无得色,又书了两信,着家人递给范元长、朱子发二位大人。
  
  户部虞部员外郎范冲在京师居的是朝廷公房,正约了至友朱震屋中聚酒。胡府小厮赶巧,不用跑二趟。两人遣走小厮,拆开信来,却是同样内容。范冲观信中“忍”字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将案上刚成的一篇斥文揉捏成团,丢入篓中,“诚如康侯所言,暂忍一时,三日后再论不迟!”
  
  京中热潮不止。有庄家甚至暗地里开盘口,赌贡案的判案结果,竟有不少人入局下注。压公诉方和压被告方的几成五五之比,让人对案子的结局更是揣测莫定。
  
  羁押在临安府牢的举子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难安!
  
  今年的开夏特别热。一间牢房同时关了二三十人,汗味臭味混在一起,又没一丝风,憋闷难出,让人熏熏欲呕。又有臭虫老鼠出入,赶之不绝。白天尚好,夜间休息更是辛苦,通铺几十人挤着发汗,硬板床咯得骨头酸痛,又有蚊子嗡嗡不止,一咬一大包,让这帮子弟着实体验了把什么叫“牢狱之苦”!
  
  方技杂类的举子平素过得日子粗简,倒还受得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和享受惯了的豪富子弟可就禁不起了,这大半月的牢坐下来,一个个熬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幸亏临安府在牢食上有优待,没拿掺了石子沙粒的粗砺陈米招呼,除了净米蔬菜外,隔日还有一顿肉食供应,这些叫苦不迭的举子方将养了下去。
  
  比起肉体上的受苦,更让人难熬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让人心口如压重石,坐卧难安。
  
  “这日子何时才有个头……”一举子使劲挠着臂上的大红疙瘩,神色颓唐。
  
  一牢的人都敞着衣襟坐在地上,撩着衣摆呼啦呼啦扇风,看着几只臭虫跳过,也懒得理会。
  
  “等着吧,还有三天……”一人耷拉着头道。
  
  “是啊……是好是歹就看这一天了!”另一人接口道,语气中颇有些自暴自弃。
  
  牢中顿时静了阵。
  
  “啪!”一人突然抬脚狠狠踩死只臭虫,咬牙道,“这就是无妄之灾!只怪……”他抬了下眼,却恨恨停口。
  
  话没说完,牢里众人却都知他抱怨什么。说实话,谁不怨呢?祸就是那两人起的!
  
  但事已至此,恰如邓志宏所说,怨之如何?徒劳心力尔!
  
  牢中一片恹恹。
  
  也有沉静不躁的,或盘腿静坐,或闭目不语,却不过百中四五。关押了近千名举子的大牢,竟然静谥得无声。闷沉沉的气氛连看守的牢役都有些持不住,恨不能有人开个腔,打破这如死水般的沉静。
  
  突然一道朗朗声音,吟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
  
  这道声音宛如溪流激上泉石,让人耳目一清。周边的举子听着听着,不由跟随李易诵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朗朗书声穿透厚阔牢房,回荡萦绕。有人不由坐直,有人不由站起,千百人同声诵念,音如金石。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一篇《孟子?告子下》很快诵完,邓肃紧接着又高声起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众人同诵:“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这篇曾子的《大学》共二千五百余字,众儒生诵读极熟,牢中的商举和杂举诸人不会的皆默默听读,在那极富音律的诵声中,烦躁和不安似乎渐渐消去。
  
  牢役们被这宏宏诵声震住,又见越来越多的举子站起来,立在牢房木栅前,以为举子要生事,不由惊惶。牢头赶紧飞报府尹。朱跸闻讯赶来,未入牢房便听得锵锵书声,他停在牢外听了好半晌,扬手止住牢头,“无妨!由他们去!”
  
  他负手慢步踱回衙门,立于廊下,眯目望了阵刺眼的烈日,微笑低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呵呵,如此祸事,焉知非塞翁失马?”
  
  *********
  
  在举子们的日日诵书声里,时日很快到了五月初四。
  
  贡案三度开审,旁听者济济一堂,堂下却静得鸦雀无声。
  
  大理寺卿敲响惊堂木,“请公诉人结案陈词!”
  
  “是!”洪皓肃然起身。
  
  堂下百人均抻直了脖子,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
  大理寺外,人山人海。没抢到堂听位置的人都挤涌到衙门口,不愿离去,若非门口有两位铁将军横眉瞪眼持戈把门,早被人潮涌上台阶扒门缝瞧个仔细。
  
  这会子人虽挤得多,却没什么嘈杂声,隐隐听得从门里传出一人声音,听不甚清楚,却觉得冷峻逼人,从声音的高低起伏中似是气势锋锐,让人由不住地悬起心来。
  
  “啪!”过了老久,似是又有惊堂木响。
  
  外面众人心道:莫非是被告讼师陈词?
  
  又隐隐听得里面声音清亮。
  
  过了约摸一刻,里面又没声响了。
  
  众人急得心浮气躁。
  
  不知等了多久,或许是一刻,也或许是两刻……终于,一声拍案脆响。
  
  众人心道:来了!
  
  人群搡动下朝前拥挤,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踏上一道石阶。“退后!”把门的军士怒喝,长枪斜挺。
  
  人群哗声杂起。前面的人叫后面退,后面的人却谁也不肯退一步。就在这时,一道清泠如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燥热的天,如冰凉凉的井水浇到心头,让人一阵沁爽。众人不由一静:是国师!
  
  那声音仿若就在耳边,却听不清晰。众人虽急,却谁也没有再涌动。
  
  那清冷如泉的语声萦绕了足有一刻。
  
  其后,就是一片静默!
  
  又等了许久、许久……
  
  “吱呀”一声,朱红衙门开了。
  
  渐渐地,有人走出来。面上神情却极为古怪,既非喜,又非悲,倒似几分恍惚……仿佛不敢置信的茫然。外头的人都暗呼奇怪,有性急的扯着前面出来的人就问:“敢问兄台,案子判了没?”
  
  “判了!”答的人有些晃神。
  
  “怎么判的?是轻是重?”
  
  “似乎轻……也似乎重……”
  
  “……哎!一言难尽……”
  
  “……几句话说不清,回去再说……”
  
  出来的人都摇头,有人干脆道:“别问了,明儿一大早看报就知!”
  
  等着的人都傻眼了。这案子,究竟怎么判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劳大家久等了。前段日子杂事琐事较多,更新慢了点。目前渐步入正常,希望更新会快一点:)




名臣相会

  五更天,天边的月还挂着几颗星,西北角的余杭门却已打开。
  
  距城门一里外的北驿亭边停了几辆车。月影下,隐约可见人影绰绰,约摸十来人,头顶硬翅乌纱幞帽,显是官人,三人着绯服,余者皆服绿,位属中下级官员。
  
  有官员掌着灯笼朝北张望,远处依然黑得朦胧看不清。前面一名绯服的官员头朝后似乎吩咐了句,随即人影移动,站齐两行在道上候着。
  
  这时天光还未出,却没有丝毫的凉风爽气,依然带点闷闷的热。有官员不由低声抱怨这鬼天气,也有人交头接耳,喁语闲聊……过了一阵,远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响,打破了天地的宁静。
  
  “来了、来了!”
  
  众官员喜形之下翘首北顾。
  
  远方马车似乎来势颇急,蹄声急骤,转眼已近在耳前。
  
  停在驿亭外最靠前的一辆马车的车帘子动了动。离得最近的一官员极有眼色,小跑过来打起帘子,右手灯笼照前,躬身恭敬道:“天黑,相公小心!”
  
  “有劳!”伴着温和圆润的嗓音,一双薄底乌靴徐徐踩落,浓浓的重紫服色带出车中人的尊贵品阶,那亮炫的紫似能刺透黑夜,掌灯的吏部司主事小官禁不住微微垂眼。
  
  “相公!”道上候立的十数官员纷纷回身揖礼。
  
  那人微微颔首,徐步走到众官之前,紫服下的身材略显圆润福态,却无损那人端贵矜雅的气度,面上肤色极白净,在黑蒙蒙的天色里尤其显眼。
  
  “哒哒哒!”
  
  不过数息,蹄声更近。淡淡月影下,可辨出疾行来车的轮廓。
  
  转眼,车将到近前,马速渐缓。驾车的马夫“吁”一声拉住缰绳,利落跳下车,回身打起帘子。
  
  “大人,到驿亭了!”
  
  站在众官员前列的一位绯服官员已经掌着灯笼上前,照亮车前泥地,上身微微一躬,道:“吏部文选司郎中沈乾偕吏部诸员迎候李尚书!”
  
  从马车下来的中年男子脸庞清峻,月影下身材瘦削,架在身上的灰布衫子显得有些空荡,似乎受不起风的单薄,却如绝崖峭壁、削直如锋。
  
  众官员心头一凛,齐齐拱手揖礼,唱喏道:“吏部职属某等恭迎李尚书赴任!”
  
  李纲抬步走近。马车距众人不远,不过二十来步,每一步却似踏在众人心上。
  
  他步履很快,落地却很稳,每一步都沉实有力,前脚掌完全落定后脚才会抬起,似乎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再无半分的犹疑转圜。
  
  为首的紫服官员目光微敛,隐有精芒闪过。
  
  李伯纪,足下如风雷!
  
  他踏前一步,微笑拱手,声音温和圆润,“闻驿传李尚书或于今日抵京,陛下不胜欣喜,特命丁起前来相迎。……夔州距京路途遥远,某等原预期尚书最快月底方至,未料伯纪兄赴任如此之快,实令人感慰!想来必是日夜兼程、未有停顿歇息。伯纪兄,辛苦!”
  
  这位紫袍白净的高官正是执掌政事堂的尚书左仆射丁起,他先以李纲官职相称,显是代传帝旨;后以“伯纪兄”相称,则表私人问候,既显亲切,又示谦逊,极有为相者的风度。
  
  他拱手笑语间微微打量李纲。在灯笼映照下,隐约可看出这位新任吏部尚书清瘦面庞的憔悴,显然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他瘦薄的身子疲累不轻,但那双眼神依然炯亮、沉毅。看来,这位昔日的抗金名相东京遭贬谪后,志气犹存……不、或许,是更加敛沉的锐气,带着夔州峭壁大江千锤百击磨出来的坚忍。
  
  丁起打量的同时,李纲也在忖度这位当朝宰相的为人。丁起谦而无骄、亲而不过的态度让他油生一分好感,暗中微微点头。
  
  李纲回礼,先向天朝南一拱,“臣谢陛下!”方平手推出向宰相长身揖礼,“李纲有劳相公相迎!”
  
  他这一礼,让站在二人后面的吏部众官都倏然松了口气。这位尚书大人毕竟是前朝名相,朝野素有威望,要是对现任相公不服,他们这些夹在前后长官的吏部官员们可就难为了……还好、还好……看来新任尚书对丁相公并无不满!
  
  李纲扫了吏部诸人一眼,拱手道:“诸位辛苦!”
  
  “不敢!”
  
  众人齐回礼,见李纲面色和顺,似乎并非如传言中的峻岸难处,心头又松了口气。
  
  因吏部侍郎暂缺,以三司郎中为首,论资历职权,又以文选司郎中沈乾为最,即上前初迎李纲的那位绯服官员,掌着灯向李纲一一介绍吏部同僚,又一番见礼。
  
  约摸一刻后,丁起邀李纲同车而行,吏部众员分坐四辆马车,李纲原乘的驿车按例由马夫驱到驿署交差。
  
  马车由驿亭驰向城门。
  
  一行五辆车子均是普通无华饰,马是军队淘汰下来的广西夯马,远不如李纲所乘驿车的驿马雄健。在赵构和丁起的一力带动下,南廷从建朝开局就一扫徽宗时期的奢侈之风,由政事堂而下、京师六部诸监寺无论公务或出行皆以简为要。
  
  李纲收回打量车厢的目光,沉峻目色里隐见颔许。
  
  “相公当朝,能事简不事虚华,善矣!”
  
  丁起温和容色顿然一敛,肃然正身,“北虏未靖、国耻未雪、六贼乱民遗害未清,如此百事待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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