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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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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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官人,昨夜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吧?” 
  “讲了一半。” 
  “那就讲完吧。” 
  佳娘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她的眼中同样露出一种困惑,但师师觉得那是否定了心娘的困惑,佳娘一走,她的心里些许有些不安,对孙春说: 
  “官人,讲完吧。” 
  孙春懒洋洋地说:“……本来,星哥和织女可以在这一夜行夫妻之乐,如我昨夜设想的一样,可当星哥领织女走出城外数里、强行行乐时,织女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贞洁,我今天跟你私奔,并不是为了淫乐,而是为了讲求信义,如果此刻就这样,这义字就失去了,求你待安定之后再行夫妻云雨,我就非常高兴了……’星哥于是不再强求,买舟西奔,直达成都,择吉日与织女成亲,两情依依……” 
  孙春话没说完,师师早扬起手,一个嘴巴抽将过来: 
  “你这个流氓加骗子!” 
  此刻响起了敲门声: 
  “师师,你醒了吗?” 
  是柳七的声音。   
  木兰花令十一(1)   
  “女人?忠诚?”柳七口里念叨着,在秦时楼众姐妹的簇拥中迈出了雕有木兰花的香气萦绕的大门。 
  “柳七官人,再来啊!” 
  “柳七官人,别忘了我们!” 
  众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唤着,柳七只是低头走路,口里说: 
  “……需要吗?必需吗?可有可无?抑或是相反的呢?” 
  柳七为什么说这番话,除了心娘、佳娘以外,好像谁也不明白。孙春应该是明白的,可她被师师一个巴掌打蒙了,正在琢磨这个女人为何给他一个嘴巴。他不会知道,他现在不会知道,将来?三十多年以后的将来,他知道了,知道了,也就晚了。 
  柳七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看着互相搂肩搭背的这群人:安安、佳娘、心娘、酥娘、霞霞、莺莺……旁边孑然而立者是黄小云,几天来的等待和希望成为泡影的时候,她的孤独如同乱石滩头朽烂的木舟。 
  “再见!”他口里说着,眼睛却在人群里搜寻——这么多人,唯独没有她,她为什么不来送别,她为什么不来送我呢? 
  “再见!”他感觉到,这秦时楼里的三天,如同三年、三生一样漫长。望着黄楼主,柳七心里一沉,自己是许诺过楼主的,可因为师师,这种许诺终于未能实现,许诺就是债务,这笔债务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黄楼主,我柳七今生能认识你,是我的福分,他日有机会,定然再来贵楼拜望楼主。” 
  黄小云也感慨地说:“但愿您以后真能再来,也让我有机会清了这几日欠您的笔润,(稿费。) 楼里的各位小妹妹,对您更是牵念不已,风尘女子的浅薄情谊,官人能记怀于心,我们也就很满足了。” 
  孙春见众人如此罗嗦,不耐烦地擦擦方才留恋的眼泪说: 
  “我说各位,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干吗这样凄凄惨惨,只要咱大宋的江山长青,我们随时来你们的地盘——楼里这么多漂亮的姐妹,柳七不来,我也会常来……” 
  莺莺听孙春这样说,瞬间觉得这个说书的小把式还真有那么点可爱劲儿,便将这几日的恩恩怨怨消除得干净,上前几步: 
  “官人,我莺莺黑是黑了点,可心比什么都火热,只要官人肯来,我就是一碟山野菜,随点随到。” 
  “哪里话,姑娘的美,‘章台柳、昭阳燕……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有你在秦时楼,我必将倾家荡产来买你的欢心。”孙春一本正经地说,好像他和莺莺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见他俩这样,柳七心里更添了惆怅,一夜恩爱一夜怨,他竟不知这怨是怎样埋下的种,怎样发的芽,更不知道这棵怨恨的树,历经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后,将结出怎样的果。 
  “听,楼上有人弹琴!”孙春扯了扯柳七的袖子说。 
  柳七也听到了,这是他最熟悉的《阳关三叠》,便不由自主地和节而歌: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众人听得歌声,也轻轻和唱,这歌声,使柳树的叶子变得厚重而湿润,使空气中充满甜腻而伤感的水分。歌声起处,林间聒噪的蝉鸣骤然而停,歌声止处,远山的溪水也停止流动,轻轻地荡漾,静静地回味。一种从唐朝而来的情感,早随着颤动的琴弦,深入每个歌者的骨髓,也沁入每个听者的心脾。 
  歌声响处,路人止步;歌声响时,行人攒集。歌声响了一阵之后,黄小云才灵机一动:“快,安安,让会弹会唱的全部上楼,在楼上给我拼命地弹,拼命地唱,就唱柳七写的词——叫师师,看在我的薄面上,快将那首《师师令》演唱出来……” 
  楼里擅长弹琴歌舞者,匆匆撩裙上楼,调弦理丝,选曲觅词,这一番忙乱,赶上大戏班子登台亮相。柳七和过往驻足的行人不知其中究竟。 
  黄小云听楼上住了琴声,大失所望,急忙赶上楼去:“虫娘,虫娘!” 
  “妈妈,我在这里。” 
  “快弹呀,快奏呀,快唱呀,快喊呀,过了这个村呀,就没这个店啦,快呀快呀!师师呢,该唱时不唱,不该唱时偏唱呀,这个驴脾气呀,怎么得了哎……” 
  虫娘迅速将这班人做好了安排,莺莺第一个出场,由燕燕给她伴奏,将柳永的一曲《柳腰轻》表演得声情并茂,骚煽俱佳,楼下的行人投来一阵喝彩。 
  “这莺莺,将这曲儿都唱野了。野得如同川工号子了,你还别说,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在里头。”柳七对孙春说。 
  “别看她身上有些黑,可是个来钱的货,再靠七哥这首词,一年净赚个十万八万的应该不成问题。” 
  柳七也不在乎孙春怎么突然间长了两辈,只是笑吟吟地听楼上弹唱。 
  “这是谁在弹?好娴熟的指法。”孙春道。 
  “还听不出来,肯定是燕燕。” 
  “哪里,燕燕不是站在门口吗?” 
  “那就是霞霞了?” 
  “也不是,霞霞在楼头探脑呢!” 
  柳七抬头,果见霞霞探头探脑往楼下张望。 
  “小娘子,下来啊!”一个年轻的公子大胆向她调情。 
  “你上来么,哪有姑娘家下来的?”霞霞话没说完,早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了下去,人影一闪出,柳七认出那个人是楼主黄小云,不禁心里好笑:“好个性急的霞霞,好个能拿稳的黄小云。”   
  木兰花令十一(2)   
  曲调换处,已全成了《木兰花》调,柳七知道,定是要演唱这几日在楼里所做的词了,便拉着孙春挤进人群里,好听听人们说些什么。 
  楼里的两个女儿,见柳七在人群里站着,便搬个小凳儿准备送来,柳七见了,连忙摆手制止,摇着扇儿听楼上唱曲。 
  “嗯,真是不错。”柳七心里道。 
  “除了妓女,没有谁能唱得这样入耳。”柳七身边一位身穿布袍,足蹬平头鞋,手持大纸扇者自言自语。 
  柳七闻言,知这也是个花台上的常客,便有意和他搭话: 
  “这位兄长,依你之言,除了妓家行首,别个唱这曲儿就不好听么?” 
  “好听,只要女儿家清口玉音,自然好听,可不会像这些行首唱得入耳。”这位说。 
  柳七故作惊讶状道:“这是为何?”说完摊开双手,眼睛盯住他。 
  “唉,要细细理论,可就长了,简单地说有这样三点:其一,曲之律动乃生命之律动,男女媾和乃生命之初始,除了妓女,哪家的女儿能把这层理儿琢磨透呢?其二,音之清发乃情之自然流露,寻常百姓家女子,受教过甚,处处提防人性之溢出,故而扭捏作态,哪能像妓女这样泼辣,屈臂玩绕,月腔轻浮,荡荡乎眸子,滴滴兮红唇,唱将起来,目的只有一个,勾人的心;这第三尤为重要,那就是今日所唱的这些词,均是妓词也,非妓女不能唱得好——所以说,在此时此景下,除了妓女,没有人能唱好这些曲子。” 
  柳七听了,甚是奇怪,忙问: 
  “阁下认为这些词均是妓词?除了妓女无人能唱?” 
  “非也,”这人说,“人人可唱,但只有妓女能唱好。” 
  柳七低头沉默半晌,边听唱曲边想:“这人说我的词是妓词,倒要问一问的。”于是细细打量那人,见他虽是身着布衣,但眉宇间暗藏一股英气,身高七尺有余,清瘦,面色虽然蒙垢,但依然泛出红光——柳七觉得,此人还真有些来历。 
  “方才阁下认为这些词均为妓词,何以见得?” 
  这人略微一笑说:“已经唱过的咱们就不用解析,只听当下这首,我可说出个一二三来。” 
  柳七细听,唱得正是那首写给酥娘的《木兰花》。 
  那人说:“这词,开头一句,首先就说到女人的腰上,除了妓词,无人敢这样写。”说完,学着唱道:“酥娘——一搦,腰肢软——” 
  柳七听得暗暗吃惊,此人在唱曲方面好深的造诣! 
  那人唱完了接着说:“三四两句,纯粹是嫖客嫖妓之语:‘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除了妓词,谁还敢写?’”这时曲已唱到最后两句:“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那人未等唱完就说:“这两句,似是一个拉皮条者的言辞,为妓女拉客都写到词里了,不是妓词是什么?” 
  柳七听完,拊掌大笑:“兄长高见,高见,说得痛快,爽心,爽心啊!”待了一下,又说:“如果分割来看,似乎就是妓词,倘若观其整体,难道还是妓词么?” 
  “更是妓词了,”那人也笑着说,“就这么短短一首词,妓女、嫖客、拉皮条的都有了,不是妓词还能是什么?” 
  在旁的孙春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高人,常言道:词如其人,人如其文,如果你能说出这词是出自谁的手笔,那我就拜你做师父。” 
  那人轻轻转脸,看看孙春,微微皱了皱眉头:“免了。”便不再说话,只管听曲。 
  柳七心里怪孙春多嘴,又不好说,更不便马上和那人搭腔,只静下心来依然听曲。可孙春心里不是滋味,这人好大的派头,就看他这一身行头,还能做我师父?这不说,竟将咱七哥的传世名作说成什么“妓女,嫖客,皮条客都在里头,”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待有机会,非好好刺刺他不可。 
  可在这时候,曲儿停了,楼上露出半张黄脸来,“诸位诸位”地喊个不停,柳七见是黄小云,便知道这个经验丰富的妓女,又有了新的花招了。 
  “诸位安静,诸位安静!我来说几句。” 
  “黄脸婆子有什么好说,要个好看的、嫩点的出来讲话。”人群里有人叫道。 
  黄小云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但她马上做个媚脸,遮过一窘: 
  “毛头小子,有些话要你妈给你说才能说得明白。” 
  “快说,快说,说完了唱曲,不然我们就走啦!” 
  “慢走慢走——我说……”黄小云突然提高了嗓门,鼓足了气力说: 
  “咱这秦时楼,自开张以来,还未接过一个客人……” 
  柳七旁边的那人听了,笑吟吟抛上一句:“没接过一个客人,难道你们唱的是别的楼的曲子?” 
  黄小云也不理他,只管说自己的话: 
  “咱这秦时楼,三十多号女儿,个个都是王侯将相之后呀!” 
  “五百年以前是这样吧?”那人又抛上去一句。 
  “咱这秦时楼,三十多号女儿,可真是囫囫囵囵完完整整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女儿呀!” 
  “那个写词的难道什么也没干?”那人低声嘀咕。 
  “所以,上咱这秦时楼,讲求三点:一是人品要好,二是身份要高,三是出钱要多!” 
  那人扑哧一声乐了,向楼上喊道: 
  “什么叫人品好?人品好能逛窑子吗?”   
  木兰花令十一(3)   
  另有人喊道: 
  “身份高的,人品能好吗?” 
  又一个道士模样的说道: 
  “出钱多的,人品就更成问题了。”这话只有柳七听见了,柳七听他口音有些怪异,便插言道: 
  “先生来自哪里,要去哪里?” 
  “呵,某家华州下邽人氏,现在回华州去了。” 
  “你是路过,还是来京城公干?”孙春问。 
  “某家在京城多年,这次险些丢了老命,好好好好,皇上开恩,免我一死,某家正想告老还乡去哪。” 
  柳七心头一震,在京城皇上身边为官的人中,除了寇准是华州人,没有别的,难道这人是丞相寇准不成?想到这里,柳七躬身施礼: 
  “大人莫非是……” 
  “不说啦不说啦,你知道我啦,我知道你啦,好啦好啦,听曲吧。”说完老人佝偻着背,穿过人群走了。见他身边一个跟班也没有,柳七平生许多感慨。 
  楼上黄小云的话也到了尾声: 
  “……所以我说,人品好和爱玩女人不是一回事,请你们记住了——我的话没错,我的话完了。”说完,哧溜一下,便不见了人影。 
  “一派妓家行话,常人难解,难解呀。”那人说道。 
  楼上又先后换了几首曲子,都唱得贴切入耳,很得众人的欢心,有几个富家子弟按捺不住,早往楼上投了荷包,以求和唱曲的一晤,可他们投上的东西,不一会原封不动地由小安安送还下来: 
  “各位老爷,心意姑娘们领了,可这荷包儿不能轻收,待日暮天暗,灯火齐放时,由熟人领着来吧。” 
  柳七知道,这又是黄小云抬高身价的怪招,便向小安安做个鬼脸,小安安见了,径直来到他跟前,一本正经地说: 
  “老爷如果有意,可找个熟人带来,否则,鄙楼不好接待。” 
  柳七高声说:“好,我一定请熟识的、在朝廷为官的贵人引荐,我一定来。” 
  柳七的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喧哗,谁也不明白,逛妓院,竟有这么个规矩。 
  小安安转身上去不久,秦时楼上突然安静了一阵,众人正不知何故,忽闻得一声响亮的牙板,接着一阵急错的琵琶声破空而来,柳七身边那个人惊得“啊呀!”叫了一声。 
  众人均屏声息气,侧耳倾听这天外来音,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在声浪的冲击中微微颤抖,并在阳光中渗出快意的绿汁来。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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