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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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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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一个该去的地方。” 
  “恰恰是不该去的地方吧,哈哈哈,你老兄也太过精神了。” 
  二人说些笑话,洗漱完毕,出了客栈。老板见二人出来,忙打躬说: 
  “两位相公哪里去?” 
  “到街面上吃些东西……”张先话没说完,老板道: 
  “二位不用出去了,方才来几位姑娘,已将早饭捎来了,并有些东西让我转交姓柳的相公。” 
  “在下便是姓柳的。”柳三变道。 
  店老板拿出一个包袱给柳三变,柳三变收了,嘴上说声谢,心里更加感念这些女儿柔肠的真诚,许多往事又涌上心头,他忍住泪对张先说: 
  “咱们快些用餐,好在太阳出来前赶路。” 
  张先不知柳三变心情,高高兴兴进屋用餐,直吃得满头大汗,末了说:“好香好香,你的亲戚真是好手艺。” 
  二人打点行装,来到汴水河边,早有画舫等在那里,十多个女儿在岸上打闹,见柳三变过来,口里叫着柳郎,手里拉着柳郎,乱哄哄将他拥上画舫,尽说些让张先觉得肉麻的话,他哪里经过种场面,面红耳赤,双手将耳朵捂了,一心等着船夫快点开船。 
  船开动后,张先才从角落里出来,看岸边个个模样俊俏,水灵灵、亮闪闪的,心里好后悔一夜虚度。 
  舟行不久,柳三变就觉得有些困,对张先说:“子野贤弟,我一夜未睡,想到里边去休息,你想饮酒、吃菜,向船工要就行,账由我醒来后支付。” 
  张先说声请便,立在船头看两岸的景致,实际心里在盘算这一艘画舫,一舫酒席,还有这一个船工,该付多少费用才能打发,看这柳永好像非常阔绰,一夜能买下十多个女儿,看来绝非等闲之辈,这一路的费用也许用不着自己掏腰包了。这样想着,心里高兴,叫着:“船老板,拿酒来。” 
  “酒在舱里,相公自己去拿。” 
  张先进了船舱,见柳永已经睡着,便悄悄拣好酒好菜拿一些放在船头自斟自饮。心里道:“这柳永好会算计,晚上玩乐,日间睡觉赶路,一点也没有耽误。可我白天怎么也睡不着,晚上却是如何也醒不来,家父历来管教甚严,黎明即起,洒扫庭院,二十多年来早成习惯。也好,趁有这难得的空闲,细心盘算将来的道路……”   
  今宵酒醒何处二(4)   
  柳三变并没有睡熟,处于恍恍惚惚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他多年的感性经验认为,人生最美好的时节、状态就是如此。 
  “醉生梦死”?是的,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性和现实性双重功能的字眼。历史地说,人民在如此状态中丧失劳动的兴趣,人民成为懒汉;君主在此状态中失去判断力,因此而失掉江山。 
  但是柳三变认为,醉生梦死是个人的幸福,纯粹的个人行为。这种行为从来伤害不着谁。醉生梦死是一种软面状态,不扩散同时又不坚硬,还有点值得称道的弹性。这就是它的现实价值,正因为有这种现实价值作为支撑,所以柳三变不会成为吴用,更不会成为革命性不彻底的李自成的智囊牛金星。柳三变永远是柳三变,最多也就变成柳永。 
  然而,柳三变成为柳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这个过程从他第一次科考落第时就开始了。十三年(柳七初次应试时约十七岁。)的时光倏忽而逝,可他仍然以柳七柳三变的身份出没于烟花巷里、奔走于歌台瓦肆,以柳耆卿的身份求功名富贵。柳七或柳三变在由金水河往汴河的船上、由汴河往江淮的画舫上暂时地成了柳永,这是个特殊现象或者个别的现象,也就是问题的次要方面,主要方面仍然是他要坐不改名卧不改姓行不改字,要以原来的身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柳永兄,柳永兄……” 
  听见张先的叫声,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张先拿着酒菜出去之后他才知道是在叫他,他叫柳永,也就是说,他暂时成为柳永连他自己也觉得非常模糊。 
  “柳永?”他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声,翻个身,又进入那种透明的、软的、热乎乎的、能捏出水的、扁的、潮的、局部硬的、鼓起来的、塌下去的、模糊的、弯曲的、撅起来的、弓着的、扶着脑袋的、按着屁股的、摇动的、眯着眼睛但看见这半生经历的柳七状态。他花花的肠子是妓女们所爱的,他花花的词章是吃井水的人所诵的,他花花的人生是深受意识形态批判的——这是柳永吗? 
  不,这只能是柳三变。柳永只是柳三变三十年人生旅途中的极偶然的现象、极短暂的一个部分。部分无法决定整体,甚至连影响(此刻)也谈不上,部分真能影响整体时,柳三变就真的变成柳永了。 
  船夫也许是摇橹寂寞,随便哼些小曲,隔着船板悠悠冲击柳三变的耳鼓,阳光蒸腾的鱼腥味使他的睡意加重……他看见自己从床上起来,宽袍大袖迎风飘摆,出得门去一片园林晴昼景色: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 
  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 
  当上苑柳梠时,别馆花深处。 
  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柳永词《黄莺儿》下片。上片为: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他见自己边行边吟,满口词章清香。峰回路转,又见妙龄少女孑然而立,凄然而泣。 
  “十三年了,终于又见,楚楚竟风貌依旧。”他这样想着,见楚楚向他而来,搂紧他说:“柳郎,此生再不别离。” 
  他点点头,伤心备至,泪水如雨,又见这女子只是有个楚楚的名字,她的容貌却是香香的…… 
  “乒”的一声,柳三变被吵醒了,张先醉酒不慎打翻了菜碟。 
  “柳永兄,柳永兄!”张先见他睁开了眼睛,醉意很深地过来说,“告,告诉我,楚楚是……是谁?” 
  “什么楚楚?”柳三变半坐起来说。 
  “你在梦中不断地叫什么‘楚楚’,肯定是个有名的妓女,她在哪个楼里,介绍介绍,就说我想和她……”张先话没说完,头一歪,身子一软,坐在舱里,嘴里吐着白沫,彻底醉倒了。 
  柳三变重新躺在铺上,骨髓中不断渗出还没有消化掉的困意,并且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待到这种困意在一阵清凉的风中弥散到门外时,柳七首先考虑的是这是在什么地方。因为他觉得此地是如此的熟悉。这雕花的床头,这雕花的木几,这雕花的小凳,这左右摇摆的感觉…… 
  他逐渐有些清醒,并且做出了他这一生中唯一不会错的判断: 
  船上。 
  接下来他就考虑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乘过同样一条船。这条船绝对是那条船,绝对不会错。于是他猛地翻身起来,冲向自己对面的另一个床铺上。 
  他抚摸着柔软光滑的床布,捏拿着锦缎的被子,轻轻嗅着床上那股令他心驰神往的女人的气味。 
  “豆豆!”他听见自己轻唤了一声。没有听见回声,没有听见。难道豆豆已经走了,我的豆豆,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就走了么? 
  “柳七官人!” 
  听见叫声,他猛地回转头,船头的门洞里斜倚着那个人。 
  “快来吧,豆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偷偷走了呢。” 
  “官人哪里话,只要你不弃了豆豆,豆豆哪里肯弃了自己呢,官人……” 
  柳七伸手搂住豆豆的细腰,看着她亮丽的小脸、光滑而耸起的凤冠状发髻、她眼睛里旋转的那股清波,一种怜惜之情从胸腔深处涌起: 
  “豆豆,我实在不忍,毕竟你太小了,才十三岁。” 
  “官人,你也才二十二岁,难道你忍心将我的第一次交给我不喜欢的,还比我大二十三十岁的人吗。”   
  今宵酒醒何处二(5)   
  “豆豆,你喜欢我?” 
  “官人,我知道你要说‘我又丑、又穷、无势、无权’,官人你总是这样说么?” 
  “豆豆,不是我不爱你,而是……” 
  “柳七官人,你太小看豆豆了,我年纪虽小,可还是懂得妓家的规矩。你放心吧,我绝不会死缠你的。” 
  柳七叹口气,见豆豆年纪方当笄岁,已被风流惹身,真不知让人是怜是惜。 
  “好吧。”他终于下了决心,“小豆豆,等我将来功成名就,绝不负你。” 
  “官人,我知道你说的这些不是真的,但我爱听,你就放心说些哄我的话吧。” 
  “不是哄你,是真的。” 
  “真的也是哄我,嘻嘻。” 
  柳七看看门外,夜已深深,除了轻柔流动的水声,听不见其他响动。柳七伸手将豆豆往床前一拽,将手伸进她如削的后背:“宝贝,我的小宝贝。” 
  豆豆又羞又怕,浑身发起抖来,小脸儿涨得通红,硬是将柳七推开,不肯进入鸳被。 
  往下该是什么?他忽然清醒了,知道自己是在和豆豆刚刚分别后进行彻骨的想念——现在,画舫依旧,豆豆不在,那柔甚而又活泼的风情也进入东流的淮水。逆水行舟,他这是在赴京赶考的路上,他盼望自己真的能够高中,荣归泗州,去接那小小的人儿。 
  “豆豆,你等着我呀。”这样说着,他便想到小豆豆此刻孤零零一人在屋,唱着小曲,用针头线脑来缝满每一天的大片相思。他的眼睛湿润了,系好衣带,下了床铺。他觉得脚前有个软乎乎的东西。 
  “哦,是张先,看他醉成这样。” 
  他抬脚轻轻迈过张先的身体,来到书几前,提笔写下一首词来: 
  满搦宫腰纤细。 
  年纪方当笄岁。 
  刚被风流沾惹, 
  与合垂杨双髻。 
  初学严妆, 
  如描似削身材, 
  怯雨羞云情意。 
  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 
  未会先怜佳婿。 
  长是夜深, 
  不肯便入鸳被。 
  与解罗裳, 
  盈盈背立银NFDC5, 
  却道你但先睡( 柳永词《斗百花》。)。 
  写完了,总觉意犹未尽,重新铺纸,忍住泪儿,又写下一曲: 
  煦色韶光明媚。 
  轻霭低笼芳树。 
  池塘浅蘸烟芜, 
  帘幕闲垂风絮。 
  春困厌厌, 
  抛掷斗草工夫, 
  冷落踏青心绪。 
  终日扃朱户。 
  远恨绵绵, 
  淑景迟迟难度。 
  年少傅粉, 
  依前醉眠何处。 
  深院无人, 
  黄昏乍拆秋千, 
  空锁满庭花雨( 柳永词《斗百花》。)。 
  “然后呢?”柳三变又一次醒了,这次好像是真的醒了,他看见张先依然歪着脑袋,吐着白沫斜靠在他的铺边酣睡,他知道,方才和豆豆的一切只是一梦,于是他扳着指头细算: 
  “如果豆豆……豆豆已经二十一岁了。”说着话,他又一次(好像不是梦中)走向对面的床铺,将手伸到枕下,摸出那个玉簪来,玉簪上还遗留着伊人的发香,他轻轻嗅着,伸出舌尖舔舐着: 
  “这次到了泗州,就凭它和豆豆相认了。” 
  船正飞快地向泗州而去,他看见船正飞快地往泗州而去了…… 
  忆郎还上层楼曲。楼前芳草年年绿。 
  张先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比划着,在柳三变面前高声诵唱: 
  绿似去时袍,回头风袖飘。 
  然后停下来,饮了一口酒对他说:“柳永兄,这几句怎么样,早胜过柳三变吧?” 
  三变才被惊醒,只听清后面两句,不便马上做出评价,笑一笑说: 
  “还有下半片呢?” 
  郎袍应已旧,颜色非长久。 
  惜恐镜中春。不如花草新(张先词《菩萨蛮》。)。 
  柳三变听得入迷,忙说:“绝妙,绝妙好词,没成想贤弟一夜醉酒竟得如此好词。” 
  “一夜醉酒?”张先困惑地看着柳永,“兄长,你是不是睡糊涂了,现在才是向晚。” 
  “……哦。”柳三变这才大悟,一切均是梦中。   
  今宵酒醒何处三(1)   
  柳三变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女人——妓女对他的欺骗,和他交往过的妓女中,没有几个不说要为他守身如玉的话,但真正做到的和不说这句话的同样少。柳七第一次深入青楼是在十五岁那一年,地点是东京(柳宜当时在沂州为官,但柳永和家里其他人已住进东京。)。 
  他曾经确实相信了给他第一次的那个小女孩的话,并且在父亲柳宜面前透露过想娶那个女孩为妻的意思。柳宜听说儿子看中了一个美女,心里十分高兴,问他到底看上了哪个大家闺秀。探问清楚后,他就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必须尽快打消儿子这个可耻的念头,否则,他这堂堂费县县令的脸埋在地下也会被人挖出来。柳宜毕竟是老辣的人,对儿子的想法并不表示反对,只是要求儿子有时间带他看看姑娘的双亲。 
  “她没有父亲,只有个妈妈在身边。” 
  “那就见见她的母亲。” 
  当柳三变带着父亲去往小女孩的家时,在门口却看见她搂着一个公子的腰出来了。当然她也看见了柳三变,这个十五岁的漂亮的小男孩: 
  “小弟弟,到我屋里去玩。” 
  柳宜看着儿子因羞怒涨得通红的脸和火辣辣的眼睛,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并没有声张,仍然装模作样地要柳三变带他去见女孩的妈妈。 
  “这就是那个女孩。”柳三变直接地说。 
  “噢!”柳宜故作吃惊地摊开手,“可人家是有夫之妇呀,孩子。” 
  这以后,柳宜便开始为儿子寻找真正门当户对的媳妇,不久就让他俩完了婚。柳宜想,儿子有了媳妇就自然会忘掉那个已经将他忘得干净的妓女。 
  多少年过去了,柳三变已经成了秦楼楚馆的大红人柳七官人,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女孩对他的欺骗。当他词名大震,多少妓女求他制词的日子里,他最大的希望就是那个欺骗过他的女人来到他的跟前,可是这个机会一直没有出现。后来,当他的一令小词能为妓女赚来许多白花花的银子而被妓院争相邀请时,他唯一不去的就是他第一次上当受骗的地方——那个地方目前还在,叫和乐楼,这个楼因为自酿“琼浆酒”有名于时。几年前,三变曾经路过那里,楼头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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