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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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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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酒醒何处四(3)   
  柳七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脚已进了泗州城了。 
  古道依然,风物照旧,甚至路边的酒旗也似乎是八年前的那一面,柳七信步走着,由自己的脚步将他带到该去的地方。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 
  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是个小孩的声音,三变循声而望,路边一爿小店已经开张,里面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边摆小铺边唱着,这是李家铺子,过去看看换了主人没有。 
  柳七想到这里,走将过去,小女孩抬起一盘圆圆的向日葵看他: 
  “叔叔,你要什么?”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要我的名字呀?” 
  柳七点点头。 
  “拿钱来!”小女孩说着手往前一伸。 
  柳七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上了这个小女孩的圈套,不由心中大喜。忽然想起泗州这地方大人小孩说话都很有些趣味,自己竟忘了这一茬。 
  柳七笑着拍拍她的脑门:“你说要多少钱?” 
  小女孩正要说什么,从屋里走出个老妪来: 
  “毛毛,和谁说话呐?” 
  “这位叔叔要我的名字。” 
  “人的名,树的影,这名字可不能随便给人家的——”老妪笑呵呵对柳七道:“客官,你要些什么?” 
  “阿婆,请问这店是不是李家铺子?” 
  “看来是不但要名而且要姓哟,毛毛你说该怎么办?” 
  “奶奶,你都全告诉给人家了!”毛毛气得嘴鼓成皮球。 
  “你看我,唉,不中用了。”老妪转过身对柳七道: 
  “客官,这正是李家铺子。” 
  柳七心里高兴,道声谢又往前走,身后依然是那个稚嫩的声音:“汴水——流,泗——水流——” 
  “前面那个小吃摊,原是张七娃开的,过去看看。” 
  “请问,这吃摊是张七娃开的吗?” 
  一个年轻人抬起头来:“不,这是张八娃开的。” 
  “张八娃?” 
  “对,在此以前是张七娃开,从此以后是张八娃开了。” 
  “换主了。”柳七自言自语道。 
  “谁在找我?”一个老者闻言出来。 
  “张老伯,你好!” 
  “好好,你是……”老者伸出一个指头,比划了半天,然后无力地垂下道: 
  “记不得了。” 
  柳七一连问了好几个熟悉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看来,豆豆肯定还在原来的地方。”这样做出的判断,应该不会有什么错了,他往前又走了将近半里地左右,来到泗州最豪华富丽的地界,老远看见悦宾楼三个朱红大字,听见风吹丝竹之声。 
  “贵客到,客官楼上请——”三变由小二带着上了楼。这悦宾楼的生意还像几年前那样红火。 
  “客官,你要点什么?” 
  “先来半斤酒,随便来两份素菜。” 
  “好嘞——”小二应声而去。 
  酒菜刚上桌,一位娇娇的女子从里屋出来,径直到柳七身边说: 
  “官人,一人喝酒多不好,要我陪陪你吗?” 
  柳七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女子,轻轻摇摇头。 
  过了片刻,又一个更漂亮的女人出来,在柳七面前扭了扭说: 
  “要我吗?” 
  柳七仍然摇摇头。 
  这样一连换了五人,但结果只是让柳七的眉头越皱越紧。 
  酒楼的领班见状沉不住气了,款款而来,给他道个万福: 
  “官人,不知敝楼哪点照顾不周,惹你如此生气。” 
  柳七看出她是领班来,便细细打量,用泗州青楼的行话说: 
  “姑娘不是我水里的鱼,怎知我的水发浑了呢?” 
  “官人,姜太公死了,鱼钓也丢了,见鱼儿饿着,咱心里着急。” 
  “鱼食撒到河里,鱼苗儿都出来了,可钓者只要其中的一条。” 
  姑娘听到这里,转怒为喜:“原来官人是找人的,敢问你找的是哪个?” 
  “豆豆。”柳七声音颤抖着说。 
  “唉呀,官人你该早说——你等着,我把她唤来。”说完便急匆匆走了回去。 
  丝竹弦音一转,换成了《击梧桐》调,歌喉婉转,唱得人心旌摇动。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 
  自识伊来,便好看承,会得妖娆心素。 
  临岐再约同欢,定是都把、平生相许。 
  又恐恩情,易破难成,不免千般思虑(《乐章集·击梧桐》。)。 
  柳七听得高兴,这首词作于八年前,在这悦宾楼混了几天,识得豆豆的干姐,同心相约,两情依依,便作了这词赠她,今日再次听到,估计那小豆豆的干姐也在。抬头向吹唱处而望,伊人以琴遮面,实在看不分明。 
  做领班的姑娘过来,对柳七道:“豆豆正在坐庄,你是等呢还是换呢?” 
  柳七柔声道:“我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见她,换什么换!” 
  “我去催她。” 
  “有劳。” 
  这时,《击梧桐》已经唱到最后几句: 
  ……见说兰台宋玉, 
  多才多艺善词赋。   
  今宵酒醒何处四(4)   
  试与问,朝朝暮暮。 
  行云何处去。 
  柳七没有叫好,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正在凝结,成为令人失望的块垒,他轻轻嘘口气,喝起了闷酒。 
  大约半个时辰,一个小女子站在他面前: 
  “官人,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 
  豆豆终于出来了。 
  柳七压住自己激动不安的心,低着头嗡嗡地说: 
  “豆豆,你可知道我好想你……”他觉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官人,小豆豆命贱,得官人一念之恩就足够了。” 
  柳七仍然没有抬头:“小豆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听口音你是从京城来的老爷,我接过好多,我记性又差,真不知你是哪一位。”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一个人吗?” 
  “想过,刻骨铭心地想他,可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出现了。” 
  “不,他出现了。”柳七说完抬起头来看着豆豆。 
  眼前的豆豆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首先,个头长高了许多,人也有些胖,但柳七觉得她比原来更美了。因为八年以来,豆豆的一切形象,只剩下那“盈盈背立银NFDE1”,她的面容,早已退隐到柳七睁着眼闭着眼都无法看到的地方。 
  “快,快来坐,让我好好看看。”柳七说着拉着她的小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豆豆一直极为困惑地看着柳七,直到坐下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啊,我认出来了,原来是你呀!你可让我好等呀!”说着扑到柳七怀里哭泣。 
  “豆豆,我的好豆豆,我终于找到你了。快,快,咱们进屋里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豆豆犹豫了一下,勉强起身,和柳七一同来到房子门口:“姐姐,安排一间。” 
  “豆豆真好运气,又一个,而且是京城来的。”一个女儿说。 
  “哪儿呀,你没见他俩眼睛都哭红了吗,是相好的遇着了。”另一个说。 
  柳七开玩笑地对女儿说:“你们呀,当初我和豆豆认识的时候,你们还没来呐。” 
  “是吗?你们这些官人,话越来越假了,你和豆豆怎么回事,难道我还不知道么?” 
  柳七听话里有话,便道: 
  “这位姐姐是哪一个?” 
  “这位姐姐就是这位姐姐,还有什么哪一个、二个的。” 
  “好利的口。”柳七心道,他看看她,心中想不起她的名字。 
  “别理她们,咱们快走吧。”豆豆说。 
  二人穿过长廊,到了对面的房间里,进了屋,门一关,外面的一切都听不到了…… 
  初会的激情、过分的紧张、路途的劳累使柳七在生理的快意消退之后,很快进了梦乡。他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待他醒来时,屋子里空无一人。 
  “豆豆!”他轻声叫道。 
  “豆豆!”他又叫了一声。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难道这一切又是梦,难道此刻仍然在梦中?如果真在梦中,那就让我的豆豆来到我的身边吧,柳七百感交集,竭尽全力地喊道:“豆—豆——” 
  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接着门拉开了。 
  “官人,真是好能睡也。”是豆豆。 
  “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急。” 
  “我就在门口站着呐,”她没说又陪过一个客人的话,“听见你叫我就进来了。”待了片刻: 
  “官人,你也该起床了,到你的房间去睡吧,你一个人这么躺着让人不放心。” 
  “我的房间?”柳七奇怪地问,“我的房间在哪里?” 
  “官人,我小豆豆怎么知道你的房间在哪里,应该是你从哪里来它就在哪里,你说,你从哪里来吧?” 
  柳七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头,物是人非,豆豆的心早就没有他这个人了。他有些恼怒地说:“好,我走,我到我来的地方去。豆豆,难道我这八年的相思得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吗,豆豆,你让我好伤心。” 
  “唉,唉,官人,走可以,可得留下钱,不要装糊涂哟。”说着向柳七伸出手来。 
  “……多少?” 
  “你总共睡了四个时辰,每个时辰十两银子,应该是四十两银子。这样吧,给你打个折扣,给三十两吧。” 
  “怎么……”柳七气得说不出话来。穿好衣服,从袖里取出银子来,啪一声摔到桌上。 
  “给你,这是钱!” 
  “官人,你也太没规矩了,玩女孩哪有不给钱的,给钱也不是这么个给法呀!” 
  柳七不再理她,眼睛已经被怒火烧得通红,拉开门,往外便走。 
  “悦宾楼,我发誓不再来,鸨儿,鸨儿!”柳七叫道。 
  “来啦。”一个黄脸婆赶紧迎上来。 
  “告诉你们,从今以后,你们悦宾楼不准再唱我柳七半支曲子,倘若让我听到,决不答应。” 
  “你是柳七?”鸨儿问。 
  “怎么不是?是又怎样?” 
  “爷哟,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火,是谁得罪你了,你快仔细瞧瞧,瞧瞧老奴是谁。”   
  今宵酒醒何处五(1)   
  这个夜晚,柳七最终还是让那个叫豆豆的女儿陪着自己。他仔细端详着豆豆的脸,她酣睡的样子,闻到她散发出的那股令人不安的气味,眼前便一次次地浮现八年前的一幕幕场景。眼泪悄悄地流了出来,正好打在豆豆说着梦话的嘴上。 
  “柳七官人,你哭了。” 
  “是吗?” 
  “我就是豆豆。” 
  “是吗?”柳七说着便感觉到他其实只是在和一个叫豆豆的人说话,甚至说是和一个叫豆豆的名词做了妓院里一个男人和女人可做的事情。 
  “我这悦宾楼,已经有三个女儿叫过豆豆了,豆豆是我院里的一个位置而不是一个人,所以,当你以豆豆为根据来找你要找的人时,那就只能找豆豆而找不到你要找的人……” 
  “柳七官人,我们有个共同的名词叫豆豆,所有的豆豆都是一样的,你不信吗……” 
  鸨儿和女儿们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使他努力地伸出手去,抚摸着这个女人的身体。他闭上眼睛,想像着豆豆应该有的样子,并试图用手将她整个摸出来。 
  那么豆豆什么样子呢?她的眉毛的深浅与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同?嘴巴是大是小,嘴唇应该比这薄一些还是厚一些,胸大一些还是小一些,瘦一些还是胖一些,脚比这大还是小,比这软还是硬……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如此的绝望中,他想到了“盈盈背立银NFDE1”,于是将被子掀掉,凭外面皎洁的月光审视这女人光洁的后背: 
  “盈盈背立银NFDE1。”他自言自语地说。 
  …… 
  第二天一早,柳七起来,向豆豆和鸨儿辞行,鸨儿说: 
  “柳七官人,如果你能再等一天,或许我能够打听到豆豆的下落。” 
  “妈妈,我有个兄弟病在静虚庵中,我去看看,烦劳妈妈仔细打听。” 
  柳七出了这悦宾楼,忽然觉得这泗州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没有变化的只是他柳七的念想。 
  来到静虚庵时,张先正在池塘里面的小亭里读书,而且读出声来,柳七好远就听到了。 
  一径抱幽山,居然城市间。 
  高轩面曲水,修竹慰愁颜。 
  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 
  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 
  张先听见脚步声传来,不抬头,读得更加起劲: 
  嘉果浮沉酒半醺,床头书册乱纷纷。 
  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 
  “贤弟病体这么快就好了。”柳三变拍了拍他的肩膀。 
  “呀,空喜欢一场,我以为是惠明师傅呢。” 
  “惠明是谁?” 
  “就是那个小尼呀?” 
  “怎么样?” 
  “我这病看来是白得了,老尼禁律甚严,惠明又不肯轻就,害得我白喝了两碗苦汤。柳永兄,你的主意真叫馊。无奈,我在此读读苏子美(苏舜钦,字子美。)的诗解闷,正好你来了,咱们走吧,到泗州城的院子里玩去。” 
  “那样的话,我的银子就白花啦,我再给你出个主意。”说完就将自己的主意讲出。 
  “不行不行,我堂堂男儿,怎能向女流之辈下跪,不行。” 
  “话可不能这么说,以我之见,宁可给女儿下跪也不给显官下跪。” 
  “不,不,绝不。” 
  柳七看着张先,灵机一动说: 
  “贤弟好糊涂,你给她下跪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躺下,她躺下后,你即使跪着也比她高,一点也不失你男人的尊严,倘若到她身上,不就比她更高了?” 
  “这倒也是,可是,”张先为难地说,“即使小尼答应了,老尼怎么办?” 
  “只要小尼答应,你领她一走了之,还管她老尼做甚?” 
  “这不行,我怎么能带她走呢,不行。”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俩就只好走了。” 
  “不,兄长,我想不带她走,又得到她,你看如何是好?” 
  “那只有骗她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先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几步,脸上露出笑容: 
  “有了,有了,兄长,你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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