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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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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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耆卿,听楚楚姑娘所言,你好像认识我,所以为我填词,是吗?” 
  “正是。”   
  今宵酒醒何处六(3)   
  “可我并不认识你呀。” 
  “大人贵人忘事多,当年你在京都时,曾在我家有些日子,我和你以朋友相称,你难道忘了?” 
  孙何一怔,顿然大悟:“原来是柳三变呀,唉呀呀,那时你才八九岁光景,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高了。记得记得,记得你的诗,也记得你的样子——”说着仔细端详一阵: 
  “二十年不见,可原来的模样还依稀可辨。”说完从帅座上走下来,携着柳三变的手走到楚楚面前: 
  “多谢楚楚姑娘,不是你,我竟将这布衣之交拒之门外了。” 
  柳三变怜惜地拉起楚楚的手,孙何见状,愣了一下: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好,好……” 
  ……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叹口气,同情三变不济的时运。 
  “如果孙何能多活哪怕一个月时间,三变也许已经功成名就了,我也许从那以后就离开销魂楼了。” 
  她将手从石板上轻轻移开,两脚尖重新在石子上来回磨动。多年以来,她不知怎么养成了思考时蹭脚的习惯,那沙沙的声音使她不至于完全沉溺于往事的思索,而是在思索的同时,保持着和现实的亲近感。 
  她每次到孙何府上演唱归来时,见三变那得意非凡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喜悦。那时,她才觉得,一个女人除了给男人身体以外,还可以给他以成功——使男人成功,最起码使自己心爱的男人有成功的信心和希望,这才是女人的真正价值。 
  “知道吗,孙元帅已经答应到皇上面前举荐我,有他的举荐,我必能平步青云,到那时我就娶你为妻,让你也分享我的荣贵。” 
  可孙何死了,才四十四岁就死了。柳三变的荣贵,让她一等就是十三年,而且是他杳无音信的十三年。 
  十三年后,她已是半老徐娘,变粗的腰、变厚的声带、变得肥硕的屁股、堆着脂肪的肚皮、干硬而生涩的头发、眸子里的血丝、颊上的斑点——她已经不是柳三变心目中的楚楚了,肯定不是,尤其是他名声越来越大,而她的名气越来越小的时候。 
  “怎么办?”又一阵燥热泛来,她明显地感觉到,此次是从心里开始的。燥热中,她不由得心烦意乱,她站起身,见湖水中一张扭曲的脸,甚至看到了那双焦急的眼睛,她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重重地坐在石凳上,石凳的温度告诉她,她确实换了一个地方。 
  她又一次将手放在石块上,石块是温的。 
  “如果他对我的现在感到失望,如果他不喜欢我了,那我这后半生该怎么过?”心里想着,双脚又在卵石上蹭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她停下脚,发狠地说:“凭我十多年对男人的经验,我一定能控制住他。”然后她有些疲软地说道: 
  “控制住他就等于控制住了地位和钱财,控制住了自己逐渐下滑的前途。” 
  她感觉到游人逐渐多了起来,周围有一些丁丁的响声,她循声而望,不远处几个卖艺的正在操练。 
  “姑姑,给钱……”一个稚嫩的声音。 
  她侧过脸,理也不理这个乞丐。她知道,当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时,没有谁会给她半个子儿。 
  “撒钱的(古时妓女中,因对前途失去信心,便将平生所积的钱财撒给路人,俗称撒钱的。)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说。 
  “快走,撒钱的来了。”乞儿们叫着喊着往前冲。 
  “撒钱的?”她看了一眼小道旁那个女人,正将一把把铜钱撒向人群,人群一窝蜂似的拥着抢着。 
  “可怜……”她说的是那个撒钱的女人而不是抢钱的男人、女人、孩子们。 
  “是谁呢?又是哪个院子里的女人呢?”她扭过头,不愿再看她,她说: 
  “柳三变快要到杭州了。” 
  说话间,手掌下的石板正在变凉,光线迅速暗了下来。 
  “天又黑了。”就这样,她的眼泪悄悄流下了脸颊。 
  “孙何死了,我也老了,三变呀,你能让我重新红起来吗?”   
  今宵酒醒何处七(1)   
  在潘阆处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柳三变。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完全沉溺于这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并且体会到一种贫穷的快乐。 
  “在常人看来,这是很难想像的。”后来他到金陵时对那个叫石介的贫寒书生说。他说,这两个月,是他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日子,不论他将来是平步青云还是一落千丈,对这两月的怀念,将使他感到生之乐趣。 
  “那你为何依然留恋女色?”年轻的欧阳修这样问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神情,好久好久才说道: 
  “当寇准、魏野、林逋和九个老和尚相继离开的时候,我知道生命中另一种自由也随之而去了。逍遥是他们带来的,逍遥是他们带走的,我留不住一点半点。所以,我一离开潘阆,马上就想到青楼里红粉知己,是她们填补了我寂寞之旅中的大段空白。” 
  在这之前的现在,他已经踏上了去往杭州的客船: 
  雨绝方塘溢,迟徊不复惊。 
  曝翎沙日暖,引步岛风清。 
  照水千寻迥,栖烟一点明。 
  主人池上凤,见尔忆蓬瀛(惠崇诗《池上鹭分赋得明字》。)。 
  他轻声诵着惠崇的诗句,想着他们“试泉寻寺远,买鹤到家迟”(宇昭诗《赠魏野》。)的生活,他们“诗高只教儿”,“共有海山期”的人生态度,为自己如此快地脱离于这种氛围之外而叹息。 
  “将来吧,将来功成名就之后,就……”就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当他想到“功名”二字时,心如同刚刚剖开膛的麻雀的心脏,能清楚地看见它勃勃的跳动。他在盼望着明天,等待着明天,在明天到来之前,他需将胸中的夜色消溶化解。 
  是的,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团沉沉的黑暗。这团黑暗只有两种光芒照亮,一种是“晚唐体”诗人式的自然自由之光,另一种是从庙堂之上射下来的光,在这种光线的照射中他看见自己身穿紫袍,脚蹬紫靴,行则前呼后拥,卧则左右侍奉。 
  “退一步逍遥自在,进一步荣华富贵”,而中间是一团沉沉的黑暗,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在此生命之暗中跋涉,就是有那一个个清纯亮丽的女儿点亮的灯,每当望见它们,他的心就要禁不住颤抖,也许这一盏盏灯,这一盏和那一盏,昨天的和今天的,现在的和将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只要有它们微弱的或明亮的照耀,他的心就会被喜悦充满,就会瞬间忘记功名路途中的挫折和磨难。 
  他心里算计着,到达杭州时,秋天也就到来了,西湖水将变得更加澄澈,女儿们的相思将更加柔弱。 
  “杭州知己数不清,个个尤物意中人。”他开始安排杭州的日程。在安排中,他将于公元1017年秋初抵达杭州。 
  秋天已经到来了。 
  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大宋朝出现了一件怪事。更具体地说是天空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动物,它长着竖直的翅膀,草绿色的身躯和强大的后腿,一跳就是数丈,头部是刀子样的牙齿,尾部是一根弯曲的短管,当它落地,一堆一堆地进行交配,完事后,尾部的管子将受精卵掘土埋在地下。有人挖开看过,是那种块状的红色颗粒,每一块凝结上百颗,每一颗都可以孵化成能飞能叫能咬能繁衍后代的个体。 
  柳三变的小舟驶进杭州水域时,听到头顶有隐约的声音,如同崩断琴弦后发出声音的末尾部分。他抬头望去,一片黑云挡住了夕阳。 
  “啊,这云飞得真低。” 
  还没说完,水客大叫道:“相公,快往舱里去,快,快。” 
  柳三变正在犹豫间,那片黑色的云已经到达头顶,嗡嗡地盘旋回绕。 
  “相公,快进来躲躲。”说话间,一样东西啪一声打在柳三变的肩膀上,他侧头看时,只见一双鼓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并且挥舞着口腔里的大刀,准备向他扑来。 
  “这是什么呀,船夫,快给我打死它。” 
  “打不得呀,相公,这是‘huang’。” 
  “huang是什么?” 
  “是上天降下来惩罚人间的,谁打了它,谁将遭到更重的惩罚。”船夫抖抖索索地说。 
  此时,船外一片嘁嘁嚓嚓的声响,柳三变掀起舱帘一看,数不清的“huang”正在船上滚动,船被它们压得一颠一颠的。 
  “相公别怕,它们是在休息,待会儿就走。” 
  “真会找地方。”三变笑着说。他感到肩膀有种奇怪的痒,huang正用前足扣着他的衣服。船夫见状,找来一片叶子,放在它嘴边,它便轻轻一跳,到了叶子上,在船夫将它送到舱外的时间里,那片圆圆的叶子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好厉害的家伙!”三变道。 
  “相公呀,据说陕西、江淮、两浙、荆湖路,一百三十余州都出现huang。良田均被吞食殆尽,百姓不堪其苦。” 
  “有什么办法制服它呢?” 
  “相公,没有圣上旨意,百姓是不敢动它的。” 
  “这是为何?” 
  “它是huang。” 
  柳三变明白了,“huang”和“皇”谐音,只有皇上下旨,才可以想办法消灭它。想到这里,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船夫,将船驶到离杭州府最近的地方停泊。” 
  两人在舱里待了约半个时辰,觉得船往上一浮,接着一阵嗡嗡声隐约远去,船夫道:   
  今宵酒醒何处七(2)   
  “走了。”说完拉开舱帘,huang果真走得干干净净,柳三变出舱在空中寻找,一片绿云往东南而去。 
  “今夜绍兴、建德一带肯定遭殃。”船夫忧心地说…… 
  两浙转运使陈尧佐已经忙了一天,批阅来自钱塘江堤的文件。自从朝廷批准他的建议,用薪土代替竹笼石堵堤以来,整整两年时间,江堤仍然没有坏损的迹象,再过一年半载,堤上的草根萌生盘结,江堤被毁的可能性就越小了。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推开两边的窗棂,一阵风扑面而来:“总算成就了一件大事。” 
  “报——” 
  “报大人,从长兴而来的消息说,飞蝗过淮河,连云障日,正往杭州而来。” 
  陈尧佐闻言,浑身变得冰凉——这飞蝗之害,起自京畿,而后是京东、山西、河北,满川遍野都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里,这可如何是好? 
  “……以薪土代替竹笼石……以薪土代替竹笼石……以薪土……”错了,薪土只可以挡住江潮,可怎么能挡住如潮的蝗虫? 
  “报,飞蝗飞过太湖,已迫临余杭境内。” 
  “……知道了……”接着他坐到公案前,从文件堆中查找有关飞蝗的资料。“……及霜寒即尽……”他读到这一句。 
  “现在是九月初八,过几天就该霜降了。” 
  身旁的幕僚说:“霜降一到,蝗虫必灭,完全可以以逸待劳。” 
  “是呀,到那时,粮食也就所剩无几了。”他瞪了幕僚一眼说。 
  “报——门外有人求见。” 
  “是谁?” 
  “叫什么柳耆卿的。” 
  “不见,让他走。” 
  过了片刻:“报,大人,那姓柳的说,他是为蝗害之事而来,求与大人一见。” 
  陈尧佐思忖一阵:“既是为蝗而来,可能有些见解,叫他上来。” 
  “柳耆卿上堂——” 
  几声吼威之后,从台阶下走来一位白衣人,边走边看着公堂两边的景致:“好气派也——” 
  “贫生柳耆卿叩见大人。” 
  “柳耆卿——你来见本官何事?” 
  耆卿仰面答道:“我知大人为huang所苦,特来求见。” 
  “是的,本官正为此发愁,难道你有什么良策?” 
  “大人,我曾看过一些huang的资料,有两种办法可以减轻其害。” 
  “讲来!” 
  “一是吃掉,二是烧掉。” 
  陈尧佐眉峰一竖:“大胆,你一个读书之人,怎么连百姓都不如,‘huang’是能够随便冒犯的吗?” 
  “大人,它不是‘皇’只是‘蝗’,和‘皇’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大人给皇上上折,晓之以利害,皇上就会答应灭蝗的。” 
  “即便皇上答应,又该如何灭法?” 
  “小生已经说过,一是吃掉,二是烧掉。” 
  陈尧佐笑了:“怎么个吃法,又怎个烧法,请你如实讲来。” 
  “前人食蝗,曾以油炸,佐之以盐椒,史书上记载其甘脆可口,属上乘美味。” 
  “噢?”陈尧佐颇有兴趣,“如果你敢吃,今夜就给你油炸一盘如何?” 
  “谢大人。” 
  “来人。到外面拿五十只蝗虫,用油炸好,配之以佐料,看他怎么个吃法。” 
  陈尧佐吩咐完毕,起身离开,只留柳耆卿一人在堂上。耆卿见陈尧佐离开,起身坐到旁边的案几旁,对堂上的仆役说: 
  “我赶了几天的路,困渴难忍,有劳先生去弄点吃的喝的。” 
  仆役笑一笑:“喝的有酒,可吃的东西没有。” 
  “你去向大人讨点。” 
  仆役进了里面不久,端一壶酒出来:“我们大人说了,这壶酒赏你,下酒的东西待会儿就弄好了。” 
  耆卿自斟自饮片刻,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来了。”他心里自语一声,仆役已将一大盘油炸蝗虫放到他面前: 
  “菜来了,你吃吧。” 
  在屏后偷看耆卿吃蝗虫的陈尧佐,起初觉得恶心,而后见他吃得那么有滋有味,便站出来: 
  “怎么样?味道如何?” 
  “大人,前人所记不虚,果然美味佳肴。” 
  “哦——来来来,我也尝一只……” 
  “大人,”幕僚上前阻止,“这东西即便能食,也让百姓去食,大人贵体,不可鲁莽……” 
  “哪里,百姓能食,我就能食……”说着话已将一只蝗虫塞进嘴里,嚼了一阵: 
  “呀,果真美味,来来来,大家都尝个新鲜。” 
  “大人饶命呀,大人饶命呀——”堂下一片哀求。 
  陈尧佐脸色一沉:“今天的晚餐就是这蝗虫宴,让厨里炸三十盘享用,谁若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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