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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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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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可能”转化成“可靠”的路途却非常的遥远,即使脱下衣服也只是这漫漫长途中的第一步。 
  然而,有这种“可能”总比一点也没有好,可能性给她一种不至于陷入虚幻之中的等待,在这种等待中,时间才会从容地流过她晚上亮丽、日间黯淡的额头。什么时候,这种有“可能性”支撑的等待不复存在了,或暂时不存在了,时间不是过得太快就是太慢。快的时候,仿佛只是在和男人一个极具魅力的情爱动作中,几年时光匆匆闪过;而慢的时候,每个时辰都像油桶里沉在底下的渣滓,倒不出来,也不能将桶丢弃,而且时间越长,这时间的渣滓会变得越来越硬,除了将它点燃、烧成让她不敢观望的灰烬,什么也无法将它化开。 
  黄小云确实有过时间过得太快的日子。那是她初入风月场的时候,确切地说从她十六岁生日那天起到二十岁这段时间。这些日子快得让她来不及细数,如同来不及细数那些宠爱她的朝廷老头子们赠给的钱财。她是个有心计的人,她知道这些老头子明明是奔着她贮藏着忧伤灵魂的肉体而来,但如果知道她有着让人咋舌的血统时便会更加得意和兴奋。所以,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身世: 
  “妾身姓黄,是罪臣黄毅孙女……” 
  然后,她就能感觉到那些老爷们瞪大的眼睛和装模作样的几声叹息。 
  她从来不会因为这同情的虚假成分而生气,她所要的只是叹息,与同情的真假无关,她能从一个人的叹息中掂出有多少含金量。于是后来,为了引发客人的叹息,她会有意无意说些让自己伤心的事,而且在每次极度兴奋的时候会流出眼泪,大声叫喊: 
  “爷爷,我这是没有办法呀!” 
  这种叫喊往往会让她身上的完全可以当她爷爷的人倍加兴奋,也会在完事后给她应当是他的孙女得到的怜惜之心。她当然不需要这种怜惜,但她同样能掂量出这怜惜的表示中有多少黄金。 
  她的名声越传越远,在二十岁之前的这段时光里,几乎所有在东京为官的贵人都先后拜倒在她的裙下。 
  四年之后,也就是她感到自己必须“耐心”一些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某某官人“可能”会来的等待之中,在这种等待中她的方式方法在一次偶然事件中被彻底瓦解。 
  那是连空气中都散发着倒霉气味的潮湿的黄昏,她心烦意乱地等待昨天约好的姓黄的官人到来,妈妈说,这位官人慕名而来,出手大方,已经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了。她知道,只要妈妈出面,这姓黄的官人是非要会一会不可了。她已经有了四年的从妓经验,再也不愿费脑筋猜测客人的年轻与老成,一切只要在见面时,她会应付得游刃有余。但当那个客人出现时,她从他的眼光中所见的不是令人心焚的欲火,而是一股冷冰冰的嘲讽。 
  “官人,请。” 
  “小姐请。” 
  交谈就这样开始,在交谈中他们通报了彼此的姓名: 
  “小生姓黄,叫时英,开封府人。” 
  虽然她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但并没有过分在意。 
  “脱吧。”黄时英说。但他自己却一动不动地斜坐在椅子上,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即将占有的肉体,当然也就没有别的客人那样的温存和调情,这使她一开始就感到某种不自在。 
  还好,在他强劲有力的冲击和揉搓下,潜藏在肌体深处的快感正在波浪般泛来,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发出呜呀呜呀的声音。 
  他突然停下来,冷冷地说: 
  “现在你该喊叫了。” 
  她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身体里的潮水逐渐后退到深处。 
  “叫什么?” 
  “‘爷爷,我这是没有办法呀。’你不总是这样叫吗?”黄时英说。 
  黄小云一瞬间感到被这个嫖客愚弄了,伸出手,将他向旁边一推: 
  “滚开!” 
  “可以,但你必须给我喊叫。”说着,他硬是掰开她的双腿,狠狠地压了上去。 
  “你必须给我叫!”他说。 
  “不,决不!”她说。 
  “试试吧,到底谁制服谁……” 
  那是她这一生都不能忘记的耻辱,这种耻辱是走在大众面前被扒掉衣服的耻辱,是扒掉衣服又遭人唾弃的耻辱。伴随这种耻辱的是那锁在体内且永远无法释放出来的快感,这东西,长久翻腾在她的血管中,让她在以后的每次淫媾中都想大叫而又叫不出声。 
  让她更不可忍受的是后来她终于屈服于这个淫威无尽的男人。她叫了,而且连叫了三声。   
  木兰花令五(2)   
  “错了!我是黄时英,你应该知道黄时英是谁。我是你爹,记住,以后该叫‘爹呀,这是没有办法的呀!’”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 
  她生平第一次没从男人身上得到丝毫的同情和银两,只有耻辱的烙铁印在心上。 
  这以后,她的形容越来越黯淡无光,越来越不能提供那些政界的老头子所需要的精神和肉体的满足。她的客人逐渐少了下来,当她终于沦落到上街去拉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愿上就行时,那些老头子们已经看不见她了,她从他们眼中消失了。又一茬小孙女长了出来。她从一个受人爱怜的妓女变成了让人讨厌的“妈妈”。 
  当她回顾自己已经走过的道路时,发现她的成功就在于高贵而沦落的血统。所以,秦时楼筹建中,她所选小姐的条件必须是前朝王侯将相的后人,这样的女孩还真不少,而且几乎个个都有极好的从妓素质。 
  “成功和失败只有一步之差,那就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当秦时楼中的三十多个女儿齐刷刷站在她前面时,她这样想,“必须给她们每人设计一个方案,否则,每个人都叫‘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就很容易被客人们识破。” 
  但是直到“秦时楼”开张,柳七和朋友来光顾的这天晚上,黄小云的整体方案还没有完全出台。 
  此刻,在柳七终于进了杨师师的房间后,她才会暂时放弃和这名噪一时的名人颠鸾倒凤的念头,把思绪从等待中拉向技巧的一角。 
  她重新点亮了油灯,拿出几张花笺,研了墨在上面用小楷写道: 
  姓名:社会关系:技巧要点: 
  环环:唐臣贺怀之后。叫“妈!” 
  沈露露:唐臣沈斌之后。叫“爸爸!” 
  金桔:梁臣严景仁之后。叫“舅舅!” 
  刘萤:周臣刘朴之后。叫“哥哥!” 
  往下她又写了几个名字,但苦于找不出绝妙喊叫词,便作罢。 
  她侧身躺在床上,听行者击着铁牌从门前走过: 
  “五更了,天快要亮了。我还是早些起来,将院子收拾一番吧。” 
  嘴里念叨着,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妈妈,你醒了?” 
  她吃了一惊,这柳七官人起得这早,是不是…… 
  “进来吧,官人,我早就醒了。” 
  柳七进了门:“妈妈,好勤快。” 
  “官人一夜睡得可好?” 
  “我一夜不曾合眼。” 
  “真是好体力,师师一定乐坏了。”她说这话时,心头有些酸。 
  “哪里,师师真个身心如一,不肯轻就,我只好和她说了一夜闲话。此刻,她熬困不过,已经睡去了。” 
  黄小云心头一喜,但口里说: 
  “如此,真是委屈了你。” 
  “不敢。师师这样的女子是要费些周折的。” 
  柳七靠近了小云坐下:“昨晚,让妈妈久等了。非是在下无心,只是承揽了让师师上路的活儿,不敢擅来拜访,也不敢去打扰别的妹妹。” 
  黄小云暗喜:“官人,天虽然亮了,但妓家日间均不出门,不妨在我榻上多歇会儿。” 
  柳七说:“待我得了师师,自会来妈妈床边殷勤。” 
  “你让我等几天?” 
  “两天即可。” 
  “真的?” 
  “不敢有戏言。” 
  看着柳七一步步上了楼梯,黄小云心中叹道: 
  “怪不得那么多妓家喜欢柳七,原来他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个活宝,活宝。” 
  这时,天已大亮了。 
  黄小云从门外打点清水进来,倒进质地极为细腻的面盆之中,掬了水,慢慢地洗脸。想 起柳七“两天”的话来,怔怔地将手浸于水中,任凭那冰凉的感觉从指端渗入骨髓。想到柳 七那可心的脸儿和一肚子才华,她觉得十年来,自己一直等待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或者, 她等了十年的人中,只有柳七是人,别的都是阿猫阿狗,没有半点儿人味。 
  当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她一下子感到这两天的等待其实比这十年的等待还要漫长。她赶紧洗完脸,漱了口,点燃柜子上的佛香,口中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保佑两天后我与柳七能够如愿。” 
  祈祷完毕,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不住了,开了门,准备到杨师师房中,又折身回来,关上门,如是几次。她不知该怎么办。 
  “我得到街上散散心,不然,今天我会急出毛病的。” 
  街上很少行人,因这外城虽然开放,但毕竟是御驾常来常往之所。蔡河水缓缓向东南而流。黄小云轻按那被晨风吹乱的发鬓,沿着御街向南走去。不一会儿,人已多了起来。街 边张家酒店门前已有两个小二洒扫、洗桌。紧挨着酒店的是:“五楼山洞梅花包子”铺面, 笼匝正冒热气,黄小云过去,拣个干净凳儿坐了。 
  “小二!” 
  “唉,小娘子姐,请吩咐?” 
  “先来一颗包子尝尝。” 
  小二心里纳闷,哪有要一颗的?咱这东京有名的梅花包子还从未卖过一个。可这小娘子姐是今早第一个客人,就是送,也得把这包子送给她图个一日大吉。想到这里高声说: 
  “好!上一颗包子——”路上的行人听上一颗包子的话,都笑。 
  小二用大盘盛一个包子端上,盘是红的,包子是白的,犹如端着一颗珍珠,恭恭敬敬在黄小云面前一放:“包子来了!”   
  木兰花令五(3)   
  小云拿起竹筷,将包子送到嘴边,用尖细的平齿咬破边沿,一团香气散出,再咬一口,那感觉如同将御厨藏着带来了,葱绿的汁液流出,她用舌尖一舔: 
  “好香!” 
  “当然啦,这可是有名的五楼山洞梅花包子。”旁边的一位长髯老者说。 
  “小二,”黄小云叫,“上一百八十颗!” 
  小二以为自己的耳朵长偏了,这小娘子姐也真怪,少,少得了不得,只要一颗;多,又多得不得了,一百八十颗,吃得了吗? 
  “小娘子姐,什么?” 
  “没长耳朵呀,”黄小云说,“一百八十颗包子。” 
  “我说,小娘子姐,先拿来二十个吃吧,不够再添。” 
  “就要一百八十颗。” 
  “这……” 
  “怎么,怕不付账怎的?” 
  “不是,怕把你吃坏了。” 
  黄小云笑了笑说包子要装好,送到护龙河边秦时楼,由楼上的酥娘结账。 
  “秦时楼?怎么没有听说过。”小二嘀咕道。 
  这时,坐在身边的老者站起身来: 
  “这么说来,姑娘是秦时楼上的。” 
  黄小云没好气地说: 
  “是又怎么着?” 
  “那么,”老者说,“姑娘可知道有个名叫黄小云的?” 
  黄小云一愣,细细打量他,陌生得好像面对一棵叫不出名字的老树。她眼波暗收道: 
  “你找她?” 
  “哦,随便问问。” 
  “你是认识她?” 
  “她是我的孙女。” 
  黄小云扑哧乐了,心想:天哪,我哪来这么个爷啊。再抬头看这老头,老头也正在看她,那眼睛确实有点熟悉。 
  她心里恍然大悟:是了,是了。不过,这样算起来,这街上走过的老人中,是我爷的可就多了去了。 
  当她起身走开时,不由自主地又望老者一眼,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佝偻的腰背、昏花的老眼以及花白的胡须,她有种将自己放在碾软的麦草垛上的空虚感,心灵失重的一瞬,她想大哭一场: 
  “天哪,二十多年,我和这样丑陋的人睡觉呀,我每天苦苦等待的难道就是这些老混蛋……” 
  她越加觉得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等待的只是柳七一个人。 
  太阳露出半张笑脸,左边的脸颊有些发烫。曹婆婆肉饼店前已经聚了好些人,往前走,便是“曲院”街。黄小云心想:“都说曲院街妓院经营有方,东京许多有名头的妓女结聚于此,我倒要进去看一家。”想着来到一家门口,“银瓶居”三字映入眼帘,小云觉得名字真是勾人,迈莲步进门。西墙站着两个女儿,泪流满面,她知道,肯定是使性子,惹恼了鸨儿,罚站。看两个僵硬的样儿,是站了不少时辰了。 
  “都说这里管理得体,竟还保留这野蛮的体罚,女儿的身子,金瓶怕碰着,银瓶怕磕着,哪能这样?看她两个,不是不听话的,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事不好说?还是别到这家取什么经了。”想着转身往外走。 
  “哎哟,这位姑娘,模样可真俊俏,”鸨儿出来拉住,“想找个人?” 
  说完上下端详一会儿: 
  “嗯,有门,盘子亮,条子蛮不错。住下吧,这里客人多。” 
  “姐姐,”黄小云说,“走错了门儿的,我不是……” 
  “别害羞了,我这眼光,一看一个准,就你这个聪明的人会走错门?” 
  黄小云只好硬着头皮和鸨儿说些闲话后乘机离开,出门时叹息一声: 
  “这银瓶居办得毫无特色,只有横流的肉欲,没有一点文化味——咱东京可是个文化名城,当婊子也必须和文化沾点边,否则在这繁华的京城如何立足?” 
  走出门来,街上已行人如织,遇任正唐已摆出了闻名于世的羊羔酒、银瓶酒,卖酒的干 干净净往酒案边一站,轻声叫道: 
  “羊羔酒,银瓶酒——” 
  黄小云来到案前: 
  “羊羔酒什么价?” 
  “一角八十一文。”小二说。 
  “银瓶酒呢?” 
  “七十二文一角。” 
  “好吧,各取四角,送到护龙河边秦时楼,只要酒好,以后多买。” 
  “好哩。姑娘走好。” 
  走过薛家茶馆,早点馆和熟羊肉铺子,往西一拐,进入“院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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