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好哩。姑娘走好。” 
  走过薛家茶馆,早点馆和熟羊肉铺子,往西一拐,进入“院街” 
  这是东京城中最大的“院街”,号称东京第一炮厂,一到夜晚,妓女如云,嫖客如潮,生意非常红火。但是早晨的行人并不多,除了小云,整条街上不见一个女人。各个院门里三三两两出来面露倦色的男人,大多是穿皂袍的,穿白袍和穿布袍的很少。小云进入一家装饰 豪华的门楼,正好遇一个穿紫袍的汉子在那结账。 
  小云边看边走,不觉间到了中午,她掏出香帕,擦了额上的细汗:“还是回去吧,估计女儿们都已起来,该吃午饭了。” 
  便又叫了些生鱼之类,让卖者从抱桶中取出,趁鲜送往楼里去。 
  回到秦时楼,早过了中午,进门见楼梯上,门槛上,台阶上坐着五六个陌生的汉子,心里诧异: 
  “你们在这里做甚?” 
  “等着结账。” 
  小云更奇,这秦时楼昨晚只有柳七和孙春两个,怎么多出这些人,看他们皆是布衣,怀中也没有多少银子。谁敢如此大胆,接这样的客人,如果传出去了,还有哪个官人愿来?想着,心头火起:   
  木兰花令五(4)   
  “是哪几个发情等不住了?!” 
  一个少年走过来,“姐姐,你怎么说话?” 
  “我没有说你,不关你的事。账不用结了,你们都给我走!”小云生气地说。 
  又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愤愤地说:“不结账我们就不回去,要回去也得将东西挑走。” 
  “挑什么?” 
  汉子指指脚边:“你们不结账,凭什么把东西留给你们——我们老板又不曾欠了你们的……”他本来要说个脏字儿,却又住了口。 
  黄小云这才看见每人脚边的东西,尽是她上街时一路所要。 
  “你看我怎么糊涂到如此地步,”她连忙露出灿烂的笑来:“误会,误会。各位少等,马上结账。”说完朝楼上叫道:“酥娘——酥娘——” 
  酥娘乃秦时楼中“四娘”之一,另外三娘是心娘——真名姓朱,叫朱优南,其血缘可追至唐臣朱子奢;佳娘——真名叫曾英儿,其血缘可溯至唐代儒臣曾敬武;虫娘——真名叫张泥泥——其血缘溯至唐大将张廷珪那里。 
  四娘乃黄小云的看家法宝,个个容貌出众不说,而且能言会道,能歌善舞,且人极随和,又信服黄小云,黄小云以四娘称呼,实际上是“楼中四臣”。 
  “四臣”中,心娘专司“内政”,楼中上下关系、拌嘴斗殴均由其调解处理;佳娘专司“外交”,嫖客与妓女之间的纠纷、嫖客和嫖客之间的争风吃醋由她说和;虫娘专管“文化”,每晚出唱曲目、人选以及最后的评奖都由她一个负责;酥娘是财政大臣,专管银两的入账支出。一般是每隔三天给黄小云报上详细的流水和汇总表。 
  楼中四娘是黄小云的“近臣”,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不损害秦时楼的利益,她们可自作主张处理分内之事,黄小云一般不会干预。当然为了不使四娘驾空楼主,还设了“班头”(莺莺)、“监督”(燕燕)诸职。 
  上下、内外的联络工作非常重要,为此,黄小云从三十多个女儿中挑来选去,就是拿不下主意。联络者知道客户的情况和每个妓女的特点,不但要求聪明伶俐、脚上勤快,更主要的是没有私欲。小云知道,有些干这差使的,后来都自设妓馆,不但拉走了大的客户,甚至还挖了原来院子的墙角。 
  后来,她见安安年龄小,人也聪明,上下很有人缘,便委以重任。她这样做,根本想不到将来,这安安比别的行首更技高一筹,把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三十年的秦时楼一锅儿端到了自己手里。这是后话。 
  且说酥娘听见楼主的叫喊,连忙推开楼上窗户: 
  “妈妈,我在这儿。” 
  “死丫头,小心睡死。” 
  酥娘昨夜也是到天亮才睡,听黄小云这一说,想起昨夜的事来,羞得满面通红。 
  “快下楼来,结了这些人的账。”黄小云说。 
  楼上楼下一叫,梦中的秦时楼整个儿醒了,正午的阳光中,上下一片开窗纳户的声音。柳七坐在凳上伏着师师的床边打瞌睡,这时也就醒来,口里即兴吟道: 
  昨宵里,恁和衣睡。 
  今宵里,又恁和衣睡。 
  小饮归来,初更过。 
  醺醺醉。 
  中夜后,何事还惊起。 
  霜天冷,风细细。 
  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吟到此处,连连几个哈欠。床上师师早已挣着起来道: 
  “好个才子,竟然分不清春夏秋冬。” 
  “此话怎讲?” 
  师师道:“而今方是初春,哪来‘霜天冷’的话?” 
  柳七抹了一把脸道: 
  “好个姐姐,昨夜间你不让我上床,这初春的夜晚,早冷得我如霜中的冷草,‘霜天冷’有何不妥?” 
  杨师师:“‘春夜冷’不就得了?” 
  柳七笑道: 
  “只要沾到‘春’字,心儿早暖了一半,再加个‘夜’字,早热得舒服了,除了这夜两情相隔,冷言冷语寒心,哪有‘春夜冷’之理?还是‘霜天冷’贴切。” 
  师师听出柳七又拐弯抹角说到那个意思上,红了脸道: 
  “这么说,许多词中的时令都是性情中词,不见得是真时令了?” 
  柳七见师师说话打岔,又见她红了脸,心中早已有些许了的意思,便不管真时令假时令的话,继续吟词道: 
  空床展转重追想, 
  云雨梦, 
  任NFEC2枕难继。 
  寸心万绪, 
  咫尺千里。 
  好景良天, 
  彼此空有相怜意。 
  未有相怜计(《乐章集·婆罗门令》。)。 
  师师听出柳七官人埋怨昨夜空度,听他词又句也有些后悔,嘴上却说: 
  “昨夜,床上明明有人,床下也有人,怎么说是‘空床’?” 
  柳七道: 
  “床空与否,都在人心,身心不通,纵有三个人占满,床也是‘空’的;若身心相通,就是你我都站在地下,这‘床’也是充实的。” 
  师师越觉得柳七之言奇而在理,但仍然装作: 
  “依官人之言,这‘床’要它何用?” 
  柳七道:“姐姐此言差矣。世间万物,什么都可以不要,唯这‘安身之几’非要不可,一个房间,如果没有‘床’,人就没有稳定感,就如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一样,总是到处乱跑。床是多么重要,从表面上看,居室的布置,关键处就在床的布置,床的位置、高低、宽窄、被子的叠法、床单的颜色均直接影响到主人的心情。从实质上说,一张好床,最先让你想到的是这床上的男女主人相爱相亲。——一张宽大的床,使人对生活有了信心,假如从你这屋子中将床移走,那你不由自主地会产生孤苦无依的感觉。”   
  木兰花令五(5)   
  师师对柳七的“男人是屋子,女人是屋子中的床”的比喻想了好久说: 
  “官人这个比法似乎有些不妥。” 
  柳七一笑:“指教。” 
  师师道:“敢问官人是否已经婚配?” 
  柳七:“我有个孩子叫柳涚,今年已经八岁了。” 
  “那么,”师师说,“你已是有妻有子之人,为何像‘没有女人的男人一样到处乱跑’?你应该在家守着妻儿,求取功名,封妻荫子才是呀!” 
  柳七闻言,不由暗叹师师言语锋利,一下就戳准了他的痛处,往事不堪回首,但他能对师师说什么呢?她虽然聪明,但在这男情女意上还是个傻瓜。他掩饰住自己的痛楚说: 
  “师师,一张床可以放在任何房间里,它虽然是安身之几,但不是固定处所,是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地方……” 
  “但,一个房间却不可以搬到随便哪里,”师师抢着说道,“如果男人是房间,那他就不可随便乱跑,只有女人可以从这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不是吗?所以,我说,官人的比法实在不敢恭维。” 
  “那你说怎样才算合适?”柳七道。 
  “应该说女人是房间,男人才是房间里的床……” 
  两人正在为这个比喻争执的时候,安安推门进来: 
  “柳七官人,师师姐,妈妈请二位到天琴阁用膳。”说完对柳永眨眨眼睛,对师师则吐出红红的舌头,做个鬼脸,转身跑了。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到天琴阁,尚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笑成一片: 
  “莺莺姐,昨晚好吗?” 
  “莺莺姐,官人待你不错吧,今晚你舍得给我们吗?” 
  “莺莺姐,你的声音可真是好听,乌鸦听了不敢叫,青蛙听见住了口啊。” 
  二人掀开门帘儿进屋。大家一下愣住了,静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 
  燕燕低声说:“瞧,真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 
  海棠:“郎才女貌,真是叫绝!” 
  西西:“活生生一对新人儿,让人羡慕死了。” 
  符霞霞:“和柳七官人在一起,丑婆也成凤凰了,更不要说这是个大美人。”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弄得柳七和师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黄小云见状,笑着说: 
  “你们就别夸他俩了,说不定昨晚什么也没做呢。天下难得的一对傻瓜可能就出在咱这楼呢!快来坐,一起用膳。” 
  二人这才坐了,师师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柳七见孙春正搂着莺莺,转移众人的目标说: 
  “兄长,昨夜睡得可好?”又转脸向莺莺: 
  “姐姐可曾满意?” 
  “满意个啥呀,只来一次……”西西故意说。 
  莺莺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起身揪住西西就拧: 
  “死丫头,叫你偷听,叫你偷听!”众人笑做一团。 
  稍安静时,黄小云故意问柳七: 
  “官人,昨夜好吗?” 
  柳七道:“好,好……” 
  师师急了:“好什么好,谁和你好了!” 
  柳七道:“和姑娘你在一起,我已经知足了,和心灵的交流相比,肤肌之亲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地方上,说到时间上,说到了师师心上了。想一夜间,柳七只是善言软语,不曾有一点为难,她心上早就有了三分敬意。 
  霞霞:“这么说,有个人官人肯定知道了?” 
  柳七:“敢问是谁?” 
  “那个叫柳下惠的。”说完冷笑一声。 
  “久闻大名,只是昨夜才识,相见恨晚哪!”柳七说。 
  大家都叹服柳七的机智和人品才情。 
  黄小云道: 
  “师师,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一夜间耗费了多少?也就是柳七官人,遇上别人,早叫你气跑了。” 
  “气跑就气跑,又不是我请他来。”师师说。 
  楼下的杂役已端出各种吃的,梅花包子、张家油饼(油炸食物。)、批切羊头(批切,切菜的刀法,意为斜劈、削。)、麻腐鸡皮(以麻腐、鸡皮拼在一起而成。)、麻饮细粉、沙糖冰雪冷圆子(沙糖凉水团。)、水晶皂儿(糖水浸制的小食品。)、鸡头穰儿(即鸡头肉。)、又有羊白肠(羊的内脏或熟肠。)、 NFDD1鱼头(先炸后炖的鱼头。)、旋炙猪肉皮、盘兔(兔肉的一种做法。)、香橙元(即香橙丸子。) ……不一时,就摆满了三大桌子。 
  “黄楼主,”孙春说,“鄙人喜杯中之物,是否有备?” 
  黄小云叫厨里端上羊羔酒来,每人面前放个银盏,满满地斟上。 
  吃喝尽兴,虫娘说:“今日是莺莺姐大喜之日,又是咱楼开张之喜,理应热闹。逢柳七官人在场,我看别只顾了说,会诗的赋诗,会曲的唱曲,还有位官人会说书,人多、才高、心和、气顺,咱们耍如何?” 
  众姐妹听说,齐声叫好。 
  黄小云:“好,吃完了菜,将碟儿全撤了,换些清口的上来,边饮酒,边玩乐,还可以让莺莺和官人给我们演一幕鸳鸯配,怎么样?” 
  “好,好!” 
  早有人赶来,收拾好了。取来各式乐器,有笛儿、洞箫、笙、琵琶、阮、瑟、牙板、手鼓、筝,还有一架箜篌。 
  柳三变见此情景,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连饮了几杯。   
  木兰花令六(1)   
  多年以来,杨师师总想起和柳七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那使她百思不解的梦。这个梦,她应该在醒来时就忘了的,不论梦中的情景多么让她兴奋不安。事实上也是如此,当她在这个梦的中途由于几声叫喊(当然是黄小云和酥娘的)而睁开眼睛时,她静静地躺着,深深吸几口早晨(应该是中午)的空气。一瞬之间,她吓了一跳,侧脸一看,一个人正伏在床边睡觉,她顿时觉得羞愧难当。 
  她的心由于紧张狂跳起来,赶紧将腿放进被子中,这时,她感觉到柳七醒了…… 
  她和他争论“霜天”,争论“床”,就像昨天夜里一样,所谈论的尽是些围绕着某个中心的边缘问题,她觉得这样非常合适。这种谈论让她在似是而非之间,获得某种持续的满足,直到这时,她仍然无法想起昨夜那个梦来。 
  后来,她和柳七一对新人般走进天琴阁中,这个梦也只是像大海深处的鱼,偶然在水面上露出尾巴,紧接着又潜藏进深处。但是,当虫娘首先抱着琵琶弹拨起来时,那个梦便隐隐约约从脑海中出现。 
  最初的感觉是,在虫娘手指的拨动中,心灵深处有水积成深潭,潭水下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接着热气迅速下降,如雨水落到潭中——在如是的幻觉中,她逐渐感觉到那个梦伸出了一只柔软的手臂(潮糊糊的),抚过她的脸颊(轻轻地)。 
  虫娘弹的曲名叫《玉楼春》(此调创于何时,不考,宋词中柳永和欧阳修均有依此调填的词。欧阳修所填词如下: 
  金雀双鬟年纪小。学画蛾眉红淡扫。 
  尽人言语尽人怜,不解此情唯解笑。 
  稳着舞衣行动俏。走向绮筵呈曲妙。 
  刘郎大有惜花心,只恨寻花来较早。),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萦绕在师师的心怀,这种感觉不是来自这个曲子中,她非常熟悉这个曲子,而且,如果她要弹奏的话,肯定会比虫娘弹得更好——但似曾相识的感觉,正是来自于这种不很熟练、某几个音符还失准的状态之中—— 
  这种初冬有着冰碴般的水的流动,牵动了她非常纤细的神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