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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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台弟子柳永纪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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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初冬有着冰碴般的水的流动,牵动了她非常纤细的神经,一瞬间她感到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确实听过这样的演奏…… 
  现在,曲子已弹到了第二乐段。她盯着虫娘弹奏的手指,每个指头的转动都是她熟悉的,尤其在乐曲几拍的休止中,虫娘将右手斜垂下去的那个态势: 
  “是一种痛苦而无力的斜垂,表明了演奏者在欢快的乐曲中存在着无法摆脱的内心矛盾。” 
  她听见一个低而沉着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她极力地回想,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呢? 
  虫娘又抬起右手,无可奈何而又果断地开始弹奏最后一个乐段,这是《玉楼春》一曲中最具感染力的部分,本应流畅而欢快,急切却又满含韵味,可是由于虫娘的弹奏,别具一种流着眼泪笑的滋味。 
  柳七轻轻碰了师师一下,低声说: 
  “刚才,虫娘的右手,有种痛苦而无力的斜垂,表明了她在欢快乐曲中存在着无法摆脱的内心矛盾——她的心是忧伤的。”说完喟叹一声。 
  师师闻听此言,吃惊地转过头,怔怔地望着柳七,心里想:“他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话?” 
  但这种惊异,瞬间就被虫娘越来越激烈的演奏打断了,只见虫娘将头深深地埋下,眼泪正一滴滴打在颤动的琴弦上,强有力的手指横扫着琵琶。 
  “唉呀!” 
  师师失声叫了出来,众人都转身看她的时候,听见“嘣”的一声…… 
  虫娘的琴弦断了。 
  谁也来不及细想,杨师师失声的叫喊和虫娘弹断琴弦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因为这二者在时间上几乎是同时的,即使稍有察觉的人也会认为只是师师比别人发现得更早而已。但是,此刻的师师,浑身如同触电般颤抖起来,好像那从虫娘臂端斜垂下去又以蜷曲之态减轻痛苦的不是琴弦,而是她自己。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不觉地依偎到柳七怀里,不住地说着什么。 
  柳七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然后对黄小云说: 
  “妈妈,师师好像不舒服,我扶她去歇息片刻。”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暂时忘了虫娘琴弦断裂的不祥阴影。 
  “这师师呀,就是太娇气了……”符霞霞话没说完,却看见杨师师额头豆大的汗珠正在向两颊滚落。 
  黄小云过来,摸摸杨师师的额头:“这孩子好像要发疟疾了,快扶进去,做些姜汤给她喝。”然后看着柳七: 
  “柳七官人,你这厢来,我有话要说。” 
  这边西西早已上来,替柳七扶住师师,柳七便随黄楼主出了门。 
  黄小云说:“官人,你可知师师所患何病?” 
  “委实不知,请妈妈快些告我。” 
  “唉!”黄小云叹口气,“这种病我早先遇见过,患此症者先是浑身打颤,而后口吐白沫,过两天,便四肢僵硬。如不及早治理,整个人就废了……” 
  柳七听说更加惊惧,喉咙以下好像堵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眼泪就流了出来:“妈妈,你要救她……” 
  黄小云见状,心想:妓家常说柳七特别重情义,果然如此……也好,这样才算不亏了师师。 
  “官人,”黄小云说,“这病,我是救不了她的,说实在的,我没这个能耐。” 
  柳七:“那就速速请郎中来,请那惠民南局(宋时国家药铺。“南局”,涵芬楼《说郛》中引作“两局”。)的张先生来,我知道此人医道高明,尤其是诊治各种疑难杂症。”   
  木兰花令六(2)   
  正说间,忽见安安追了出来,说杨师师此时好吓人,让黄小云赶紧想办法。 
  “先给她灌些姜汤,待我和柳七官人说会儿话就来。” 
  “还说会儿话,人家都急死了。”安安嚷着又跑了出去。 
  黄小云接着说,杨师师这病一半在心、一半在身,非同寻常,在心之病根源在身,在身之疾,根源在心,必须身心同医方可痊愈,不是那张老先生几张单子就管用的。 
  柳七忙问:“何为身心同医,请妈妈赐教。” 
  “身医者,需要用尽手段,将她心中的郁结化开,释放出来,这病也就好了一半。心医者需言语款和,让她身子发出热来,病也就随之而除,如这个身医心医结合得好,不出二日,她的病自会好了……” 
  柳七虽然学识渊博,可这番话仍是似懂非懂,想了良久,仍然不能全解,便又问道: 
  “这心医的法子,我倒是有的,可这身医如何,却是不知,唉,哪里去找这高手段的人呢?”说完怅怅然若有所失。 
  黄楼主见状,也露出难色,自言自语道: 
  “唉,看来只好去寻一位身体强壮的少年了,原来是让你占先的,可在关键时,竟派不上用场,你以后呀……” 
  柳七听她如此说,心下才大悟,笑着说: 
  “不瞒妈妈,如果身医就指这个,那我行。” 
  “真行?” 
  “真行。” 
  黄小云俯首在柳七身边耳语一阵,柳七为难地说: 
  “这样只怕惹恼了师师,反倒不好了?” 
  黄小云道:“你呀,又想做贼,又没贼胆,更何况,这是为了救她——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找别人……” 
  柳七忙说:“妈妈莫急,小生自有计较。”说罢,便和黄小云返身来到天琴阁。只见众女儿们忙做一团,围着口吐白沫的师师乱转乱捶、对着她耳朵叫喊,但她们面对的是一只木瓜,即便是符霞霞恶作剧地挠她脚心,她仍然张不开咬紧的牙关。 
  “你们都别瞎折腾了,快扶她到屋里去。虫娘和安安,到马行街(都城夜市酒楼极繁盛的地方。)请个郎中来,最好是请金紫医官(穿紫色公服、赐束金饰腰带的医官,泛指翰林医官局的“国医”。)。快去快回。” 
  大家抬着师师回了房,柳七也站起身,想跟着出去。 
  “柳七官人,师师那边且不管她,你先和姐妹们饮酒,我去安排一下。”黄小云说。柳七只好重新回到凳上坐下,端起酒杯,心神不定。 
  “七爷,别为她太担心了,黄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女儿,今日难得如此心情,我们还是及时乐一番吧。”孙春说。莺莺和其他几个姐妹也随声附和。柳七只得强打精神,勉强露出一丝苦笑。 
  大家说说笑笑,不觉间已挨过薄暮,画堂前几只燕子飞来飞去,柳七心中有事,只盼天色快黑。 
  “莺莺姐,”西西笑道,“今夜你该如何安排二位官人?” 
  莺莺想了片刻,说道:“昨夜柳七让他的好友过我这一关,只是勉强过去了,今夜就将他给你们吧。”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拿不出主意。孙春满面通红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哪个来拉他,只得自嘲地站起来说: 
  “那……我就选一位吧……” 
  “不,官人,”莺莺狡黠地一笑说,“今夜只好委屈了你,充当被挑选的角色。” 
  “这……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我虽然没有钱,可大小还是文人,多少还有点名气……” 
  “官人,”莺莺沉下脸来说,“这是你自己多想了,我没有污辱你的意思。” 
  “让我站在你们面前,让我接受你们的挑选,不是污辱是什么,这简直把我当……” 
  “当什么?”符霞霞站起来。 
  孙春本来要说当婊子的话,见众姐妹怒气冲冲的样子,咽了一口唾沫坐了下来。 
  “依官人之意,我该如何?”莺莺说。 
  “应该我挑你们才天经地义!” 
  “你挑选我们?按你的说法,不成了对我们人格的污辱了?那你凭什么污辱我们众姐妹的人格?” 
  “我没有污辱……”孙春有些张口结舌。 
  “这就怪了,都是人,为什么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嫖客,我们是妓女,就人格而言,到底有哪些不同?还望官人赐教。”一直沉默寡言的海棠冷不丁抛过一句。 
  柳七笑笑站起,仔细打量海棠一番,心里掂着话里的分量,然后对孙春眨眨眼睛: 
  “众位姐妹,我这朋友向来古板,可有一副好心肠,大家完全不必在意——再说,这个世界,说是污辱就污辱,不是污辱也是污辱;说不是污辱就不是污辱,就是污辱也不成污辱,一切均以自己的心为尺度,污辱本身是没有什么标准的——孙老弟,别在意,领班这样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 
  “这才像话。”西西说。 
  “还是柳七官人知理。”柳枝说着来到柳七面前,“官人,知我者莫如你,我这厢有礼了。” 
  柳七赶忙起身还礼,口说不敢。这边莺莺心想,好个柳七,一下就猜破了我的用意,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聪明。 
  “姐姐。”酥娘说,“今夜谁个和柳七一起?” 
  “这个……”莺莺想了片刻,双颊一红。 
  “你们先决定谁个和他在一起后再说。”说着指指孙春。   
  木兰花令六(3)   
  众人一时又都不语,好像谁也不愿和孙春一起。 
  “柳七只有一个。”燕燕笑着打破僵局说,“我们是三十多个,别光想好的。” 
  “我怎么就成了差的?”孙春不满地说。 
  燕燕看着孙春故意说:“说你差你就差,不差也差。怎么着官人,今夜可否愿意和我一起?”说着来到孙春面前扭扭腰肢。孙春见燕燕这般,气也消了,做出笑来说: 
  “多谢姑娘美意……咱们走吧……” 
  “莺莺姐,我先走了?”燕燕说。 
  莺莺头也不抬地说:“去吧!” 
  燕燕和孙春一走,众姐妹的目光都落到柳七身上,莺莺知道大家的心思,便说: 
  “本来柳七官人今夜非得过我这一关不可,可我还是想让官人自己做主,官人——你今夜准备和谁在一起呀?” 
  “和我”、“和我”、“和我……”众人齐声嚷着。 
  柳七站起来,抱歉地对大家笑笑说:“我和谁在一起都是福分,只是……今夜黄楼主已安排我陪郎中说些话,好让师师妹妹早些好起来——待师师好了,我领受姐妹们的厚爱。”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病重的师师,觉得柳七说的在理,有些失望地作罢。莺莺脸色不悦地说:“官人,师师郎中自会医的,恐怕你帮不上手。” 
  柳七闻言,转过脸来,求救地望着黄小云,黄小云站起身: 
  “这件事我安排了,是为了你们好,以后你们会明白的。都别争了,回屋的回屋,不想回去的,就在这里饮酒唱曲吧。” 
  几个犯困的,打着哈欠、道声别走出天琴阁。虫娘、酥娘、心娘、海棠、柳枝、莺莺留了下来,陪柳七说话。 
  莺莺说:“柳七官人,我们知道你作的词儿送了不少给那些名妓,今夜恳请赏些面子,为我留个墨宝。” 
  “我也算一个,我也算一个……”几个人嚷着。 
  柳七:“惭愧,我已三十岁,年当而立却毫无进仕之意,落得个为佳人写词,也乐得为佳人写词。今夜有闲,正好用来填词唱曲,虫娘弹得好,杏花唱得好,莺莺舞得好,你们且歌且舞,待我细细琢磨。” 
  虫娘重问柳七:“官人,弹何曲目?” 
  “还弹那《玉楼春》吧,你没弹完,重复两遍,好让我听。”虫娘这里弹起,杏花随口唱开,这边莺莺莲步轻移,流云一样舞动: 
  昭华夜醮连清曙, 金殿霓旌笼瑞雾。 
  九枝擎烛灿繁星, 百和焚香抽翠缕。 
  香罗荐地延真驭。万乘凝旒听秘语。 
  卜年无用考灵龟, 从此乾坤齐历数。 
  杏花方唱完,柳七问道:“姑娘怎知这词?” 
  杏花说:“柳七官人的词,谁人不知?” 
  柳七:“唉,这首《玉楼春》是几年前所作,我自己都忘了,难得姑娘记得这样真切,今日索性续几阕,给你以后去唱。” 
  “多谢官人。”杏花高兴地跑出去,不一会拿来文房四宝。 
  柳七选几张花笺,在案上铺开,饮干一杯酒,闭目凝思,回想三十年来经历的一幕幕风雨,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众姐妹,这《玉楼春》乃是我在大中祥符(大中祥符,年号,宋真宗,公元1008—1017年。)八年所作,那时我一腔热血,科举应试,只盼望能够高中,可惜因我花前月下的名声,主考官在初试中就取消我的资格,倒是那跟我学词的范仲淹中了进士,被宰相晏殊举荐,而今已是功名显赫——我柳七天生苦命,若不是风月场中这众女儿给予精神和物质上的帮助,也许今日我不在此地,而是另外的地方。” 
  虫娘说:“是什么地方?” 
  “就是那宁隔千重山,不隔一层板的地方。” 
  众人闻言,一时嗟叹不已。 
  虫娘又道:“官人方才道,当朝秘阁校理学词于你,可真有此事?” 
  柳七说:“范仲淹就年龄而言小我两岁,可他幼时家境贫寒,两岁丧父,后来发奋为学,文章渐渐知名。因他少年的遭际,必然使其作品有一种天生的高旷和悲壮,如《渔家傲》……” 
  海棠听柳七说起范仲淹的《渔家傲》,便轻声吟道: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燕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大家品咂一番道:“果然是高古悲旷,非范仲淹没有这等胸怀。” 
  柳七道:范仲淹的词本应是这等品格,可也有几首词却是学我来做的,听我吟他流传很广的《御街行》: 
  纷纷堕叶飘香砌, 
  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 
  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花如练, 
  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 
  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NFEC2, 
  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 
  无计相回避。 
  柳七吟罢,停了片刻说:“有人将这词说成是我作的。确实,此作如不声明,确实会误认是我的,因为其中的情调太近了。” 
  “唉呀,现在我也明白了,前几日和佳娘唱曲儿耍,唱到那首《苏幕遮》(《强村丛书》本《范文正公诗余》。全词如是:   
  木兰花令六(4)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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