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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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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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不该,呀呀呀。。

得得,锵锵,得,锵令锵!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赵府上的两位男人和两个真本家,也正站在大门口论革命。阿Q 没有见,
昂了头直唱过去。

“得得,。。”

“老Q,”赵太爷怯怯的迎着低声的叫。

“锵锵,”阿Q 料不到他的名字会和“老”字联结起来,以为是一句别
的话,与己无干,只是唱。“得,锵,锵令锵,锵!”

“老Q。”

“悔不该。。”

“阿Q!”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

阿Q 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

“老Q,。。现在。。”赵太爷却又没有话,“现在。。发财么?”

“发财?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

“阿。。Q 哥,像我们这样穷朋友是不要紧的。。”赵白眼惴惴的说,
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总比我有钱。”阿Q 说着自去了。


大家都怃然,没有话。赵太爷父子回家,晚上商量到点灯。赵白眼回家,
便从腰间扯下搭连来,交给他女人藏在箱底里。

阿Q 飘飘然的飞了一通,回到土谷祠,酒已经醒透了。这晚上,管祠的
老头子也意外的和气,请他喝茶;阿Q 便向他要了两个饼,吃完之后,又要
了一支点过的四两烛和一个树烛台,点起来,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他说
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烛火像元夜似的闪闪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了:

“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
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
于是一同去。。。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饶命!’谁听他!
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 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
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
的一张宁式床(43)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
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 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
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泡上有疤的。。。吴
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阿Q 没有想得十分停当,已经发了鼾声,四两烛还只点去了小半寸,红
焰焰的光照着他张开的嘴。

“荷荷!”阿Q 忽而大叫起来,抬了头仓皇的四顾,待到看见四两烛,
却又倒头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迟,走出街上看时,样样都照旧。他也仍然肚饿,他想
着,想不起什么来;但他忽而似乎有了主意了,慢慢的跨开步,有意无意的
走到静修庵。

庵和春天时节一样静,白的墙壁和漆黑的门。他想了一想,前去打门,
一只狗在里面叫,他急急拾了几块断砖,再上去较为用力的打,打到黑门上
生出许多麻点的时候,才听得有人来开门。

阿Q 连忙捏好砖头,摆开马步,准备和黑狗来开战。但庵门只开了一条
缝,并无黑狗从中冲出,望进去只有一个老尼姑。

“你又来什么事?”伊大吃一惊的说。

“革命了。。你知道?。。”阿Q 说得很含胡。

“革命革命,革过一革的,。。你们要革得我们怎么样呢?”老尼姑两
眼通红的说。

“什么?。。”阿Q 诧异了。

“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来革过了!”

“谁?。。”阿Q 更加诧异了。

“那秀才和洋鬼子!”

阿Q 很出意外,不由的一错愕;老尼姑见他失了锐气,便飞速的关了门,
阿Q 再推时,牢不可开,再打时,没有回答了。

那还是上午的事。赵秀才消息灵,一知道革命党已在夜间进城,便将辫
子盘在顶上,一早去拜访那历来也不相能的钱洋鬼子。这是“咸与维新”(44)
的时候了,所以他们便谈得很投机,立刻成了情投意合的同志,也相约去革
命。他们想而又想:才想出静修庵里有一块“皇帝万岁万万岁”的龙牌,是


应该赶紧革掉的,于是又立刻同到庵里去革命。因为老尼姑来阻挡,说了三
句话,他们便将伊当作满政府,在头上很给了不少的棍子和栗凿。尼姑待他
们走后,定了神来检点,龙牌固然已经碎在地上了,而且又不见了观音娘娘
座前的一个宣德炉(45)。

这事阿Q 后来才知道。他颇悔自己睡着,但也深怪他们不来招呼他。他
又退一步想道:

“难道他们还没有知道我已经投降了革命党么?”

第八章不准革命

未庄的人心日见其安静了。据传来的消息,知道革命党虽然进了城,倒
还没有什么大异样。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称了什么,而且举人老爷
也做了什么——这些名目,未庄人都说不明白——官,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
老把总(46)。只有一件可怕的事是另有几个不好的革命党夹在里面捣乱,第
二天便动手剪辫子,听说那邻村的航船七斤便着了道儿,弄得不像人样子了。
但这却还不算大恐怖,因为未庄人本来少上城,即使偶有想进城的,也就立
刻变了计,碰不着这危险。阿Q 本也想进城去寻他的老朋友,一得这消息,
也只得作罢了。

但未庄也不能说是无改革。几天之后,将辫子盘在顶上的逐渐增加起来
了,早经说过,最先自然是茂才公,其次便是赵司晨和赵白眼,后来是阿Q。
倘在夏天,大家将辫子盘在头顶上或者打一个结,本不算什么稀奇事,但现
在是暮秋,所以这“秋行夏令”的情形,在盘辫家不能不说是万分的英断,
而在未庄也不能说无关于改革了。

赵司晨脑后空荡荡的走来,看见的人大嚷说:

“嚄,革命党来了!”

阿Q 听到了很羡慕。他虽然早知道秀才盘辫的大新闻,但总没有想到自
己可以照样做,现在看见赵司晨也如此,才有了学样的意思,定下实行的决
心。他用一支竹筷将辫子盘在头顶上,迟疑多时,这才放胆的走去。

他在街上走,人也看他,然而不说什么话,阿Q 当初很不快,后来便很
不平。他近来很容易闹脾气了;其实他的生活,倒也并不比造反之前反艰难,
人见他也客气,店铺也不说要现钱。而阿Q 总觉得自己太失意:既然革了命,
不应该只是这样的。况且有一回看见小D,愈使他气破肚皮了。

小D 也将辫子盘在头顶上了,而且也居然用一支竹筷。阿Q 万料不到他
也敢这样做,自己也决不准他这样做!小D 是甚么东西呢?他很想即刻揪住
他,拗断他的竹筷,放下他的辫子,并且批他几个嘴巴,聊且惩罚他忘了生
辰八字,也敢来做革命党的罪。但他终于饶放了,单是怒目而视的吐一口唾
沫道“呸!”

这几日里,进城去的只有一个假洋鬼子。赵秀才本也想靠着寄存箱子的
渊源,亲身去拜访举人老爷的,但因为有剪辫的危险,所以也就中止了。他
写了一封“黄伞格”(47)的信,托假洋鬼子带上城,而且托他给自己绍介绍
介,去进自由党。假洋鬼子回来时,向秀才讨还了四块洋钱;秀才便有一块
银桃子挂在大襟上了;未庄人都惊服,说这是柿油党的顶子(48),抵得一个
翰林(49),赵太爷因此也骤然大阔,远过于他儿子初隽秀才的时候,所以目
空一切,见了阿Q,也就很有些不放在眼里了。

阿Q 正在不平,又时时刻刻感着冷落,一听得这银桃子的传说,他立即
悟出自己之所以冷落的原因了:要革命,单说投降,是不行的;盘上辫子,


也不行的;第一着仍然要和革命党去结识。他生平所知道的革命党只有两个,
城里的一个早已“嚓”的杀掉了,现在只剩了一个假洋鬼子。他除却赶紧去
和假洋鬼子商量之外,再没有别的道路了。

钱府的大门正开着,阿Q 便怯怯的躄进去,他一到里的,很吃了惊,只
见假洋鬼子正站在院子的中央,一身乌黑面大约是洋衣,身上也挂着一块银
桃子,手里是阿Q 曾经领教过的棍子,已经留到一尺多长的辫子都拆开了披
在肩背上,蓬头散发的像一个刘海仙(50)。对面挺直的站着赵白眼和三个闲
人,正在必恭必敬的听说话。

阿Q 轻轻的走进了,站在赵白眼的背后,心里想招呼,却不知道怎么说
才好:叫他假洋鬼子固然是不行的了,洋人也不妥,革命党也不妥,或者就
应该叫洋先生了罢。

洋先生却没有见他,因为白着眼睛讲得正起劲:

“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洪哥(51)!我们动手罢!他
却总说道No(52)!——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
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四的请我上湖北,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
小县城里做事情。。。”

“唔,。。这个。。”阿Q 候他略停,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口了,但
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并不叫他洋先生。

听着说话的四个人都吃惊的回顾他。洋先生也才看见:

“什么?”

“我。。”

“出去!”

“我要投。。”

“滚出去!”洋先生扬起哭丧棒来了。

赵白眼和闲人们便都吆喝道:“先生叫你滚出去,你还不听么!”

阿Q 将手向头上一遮,不自觉的逃出门外;洋先生倒也没有追。他快跑
了六十多步,这才慢慢的走,于是心里便涌起了忧愁:洋先生不准他革命,
他再没有别的路;从此决不能望有白盔白甲的人来叫他,他所有的抱负、志
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笔勾销了。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给小D 王胡等辈
笑话,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他似乎从来没有经验过这样的无聊。他对于自己的盘辫子,仿佛也觉得
无意味,要侮蔑;为报仇起见,很想立刻放下辫子来,但也没有竟放。他游
到夜间,赊了两碗酒,喝下肚去,渐渐的高兴起来了,思想里才又出现白盔
白甲的碎片。

有一天,他照例的混到夜深,待酒店要关门,才踱回土谷祠去。

拍,吧!

他忽而听得一种异样的声音,又不是爆竹。阿Q 本来是爱看热闹,爱管
闲事的,便在暗中直寻过去。似乎前面有些脚步声;他正听,猛然间一个人
从对面逃来了。阿Q 一看见,便赶紧翻身跟着逃。那人转弯,阿Q 也转弯,
既转弯,那人站住了,阿Q 也站住。他看后面并无什么,看那人便是小D。

“什么?”阿Q 不平起来了。

“赵。。赵家遭抢了!”小D 气喘吁吁的说。

阿Q 的心怦怦的跳了。小D 说了便走;阿Q 却逃而又停的两三回。但他
究竟是做过“这路生意”的人,格外胆大,于是躄出路角,仔细的听,似乎


有些嚷嚷,又仔细的看,似乎许多白盔白甲的人,络绎的将箱子抬出了,器
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但是不分明,他还想上前,两只脚
却没有动。

这一夜没有月,未庄在黑暗里很寂静,寂静到像羲皇(53)时候一般太平。
阿Q 站着看到自己发烦,也似乎还是先前一样,在那里来来往往的搬,箱子
抬出了,器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抬得他自己有些不
信他的眼睛了。但他决计不再上前,却回到自己的祠里去了。

土谷祠里更漆黑;他关好大门,摸进自己的屋子里。他躺了好一会,这
才定了神,而且发出关于自己的思想来:白盔白甲的人明明到了,并不来打
招呼,搬了许多好东西,又没有自己的份,——这全是假洋鬼子可恶,不准
我造反,否则,这次何至于没有我的份呢?阿Q 越想越气,终于禁不住满心
痛恨起来,毒毒的点一点头:“不准我造反,只准你造反?妈妈的假洋鬼子,
——好,你造反!造反是杀头的罪名呵,我总要告一状,看你抓进县里去杀
头,——满门抄斩,——嚓!嚓!”

第九章大团圆

赵家遭抢之后,未庄人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阿Q 也很快意而且恐慌。
但四天之后,阿Q 在半夜里忽被抓进县城里去了。那时恰是暗夜,一队兵,
一队团丁,一队警察,五个侦探,悄悄地到了未庄,乘昏暗围住土谷祠,正
对门架好机关枪;然而阿Q 不冲出。许多时没有动静,把总焦急起来了,悬
了二十千的赏,才有两个团丁冒了险,逾垣进去,里应外合,一拥而入,将
阿Q 抓出来;直待擒出祠外面的机关枪左近,他才有些清醒了。

到进城,已经是正午,阿Q 见自己被搀进一所破衙门,转了五六个弯,
便推在一间小屋里。他刚刚一跄踉,那用整株的木料做成的栅栏门便跟着他
的脚跟阖上了,其余的三面都是墙壁,仔细看时,屋角上还有两个人。

阿Q 虽然有些忐忑,却并不很苦闷,因为他那土谷祠里的卧室,也并没
有比这间屋子更高明。那两个也仿佛是乡下人,渐渐和他兜搭起来了,一个
说是举人老爷要追他祖父欠下来的陈租,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们问阿
Q,阿Q 爽利的答道,“因为我想造反。”

他下半天便又被抓出栅栏门去了,到得大堂,上面坐着一个满头剃得精
光的老头子。阿Q 疑心他是和尚,但看见下面站着一排兵,两旁又站着十几
个长衫人物,也有满头剃得精光像这老头子的,也有将一尺来长的头发披在
背后像那假洋鬼子的,都是一脸横肉,怒目而视的看他;他便知道这人一定
有些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便跪了下去了。

“站着说!不要跪!”长衫人物都吆喝说。

阿Q 虽然似乎懂得,但总觉得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而且终于
趁势改为跪下了。

“奴隶性!。。”长衫人物又鄙夷似的说,但也没有叫他起来。

“你从实招来罢,免得吃苦。我早都知道了。招了可以放你。”那光头
的老头子看定了阿Q 的睑,沉静的清楚的说。

“招罢!”长衫人物也大声说。

“我本来要。。来投。。”阿Q 胡里胡涂的想了一通,这才断断续续的
说。

“那么,为什么不来了呢?”老头子和气的问。

“假洋鬼子不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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