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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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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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头脑,有经验,有魄力,还有最重要的——你我多年合作的感情。我只要
你坐在办公室里动动手指,或到关键时候给我个眼神,提醒我一下,你只管
坐阵就行。”

石敢还是摇头:“我思想残废了,我已经消耗完了。”

“胡说!”乔光朴见好说不行,真要恼了,“你明明是个大活人,呼出
碳气,吸进氧气,还在进行血液循环,怎说是消耗完了?在活人身上难道能
发生精力消耗完的事吗?掉个舌头尖思想就算残废啦?”

“我指热情的细胞消耗完了。”

“嗯?”乔光朴一把将石敢从沙发上拉起来,枪口似的双睛瞄准石敢的
瞳孔,“你敢再重复一遍你的话吗?当初你咬下舌头吐掉的时候,难道把党
性、生命连同对事业的信心和责任感也一块吐掉了?”

石敢躲开了乔光朴的目光,他碰上了一面无情的能照见灵魂的镜子,他
看见自己的灵魂变得这样卑微,感到吃惊,甚至不愿意承认。

乔光朴用嘲讽的口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真是一种讽刺,‘四化’
的目标中央已经确立,道路也打开了,现在就需要有人带着队伍冲上去。瞧
瞧我们这些区局级、县团级干部都是什么精神状态吧,有的装聋作哑,甚至
被点将点到头上,还推三阻四。我真纳闷,在我们这些级别不算小的干部身
上,究竟还有没有普通党员的责任感?我不过像个战士一样,听到首长说有
任务就要抢着去完成,这本来是极平常的事,现在却成了出风头的英雄。谁
知道呢,也许人家还把我当成了傻瓜哩!”

石敢又一次被刺疼了,他的肩头抖动了一下。乔光朴看见了,诚恳地说:
“老石,你非跟我去不行,我就是用绳子拖也得把你拖去。”

“咳,大个子。。”石敢叹了口气,用了他对乔光朴最亲热的称呼。这
声“大个子”叫得乔光朴发冷的心突地又热起来了。石敢立刻又恢复了那种
冷漠的神情:“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以后不后悔。不过丑话说在前边,咱
们订个君子协定,什么时候你讨厌我了,就放我回干校。”

当他们两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委员们也就这个问题形成了决议。霍大
道对石敢说:“老乔明天到任,你可以晚几天,休息一下,身体哪儿不适到
医院检查一下。”

石敢点点头走了。

霍大道对乔光朴说:“刚才议论到干部安排问题,你还没有走,就有人
盯上了你的位子。”他把目光又转向委员们,“你们是不是还有别人写的条
子,或是受了人家的托咐?我看今天彻底公开一下,把别人托你们的事都摆
到桌面上来,大家一块议一议。”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霍大道的脾气,他叫你拿到桌面上来,你若
不拿,往后在私下是决不能再向他提这些事了。徐进亭先说:“电机厂的冀
申提出身体不好,希望能到公司里去。”接着别的委员也都说出了曾托咐过
自己的人。


霍大道目光像锥子一样,气色森严,语气里带着不想掩饰的愤怒:“什
么时候我们党的人事安排改为由个人私下活动了呢?什么时候党员的工作岗
位分成了‘肥缺’、‘美缺’和‘废缺’、‘苦缺’了呢?毛遂自荐自古就
有,乔光朴也是毛遂自荐,但和这些人的自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冀申
同志在电机厂没搞好,却毫不愧疚的想到公司当经理,我不相信搞不好一个
厂的人能搞好一个公司。如果把托你们的人的要求都满足,我们机电局只好
安排十五个副局长,下属六个公司,每个公司也只好安排十到十五个正副经
理,恐怕还不一定都满意。身体不好在基层干不了到机关就能干好,机关是
疗养院?还是说在机关干好干坏没关系?有病不能工作的可以离职养病,名
号要挂在组织处,不能占着茅坑不屙屎。宁可虚位待人,不可滥任命误党误
国。我欣赏光朴同志立的‘军令状’,这个办法要推行,往后像我们这样的
领导干部也不能干不干一个样。有功的要升、要赏,有过的要罚、要降!有
人在一个单位玩不转了就托人找关系,一走了之。这就助长干部身在曹营心
在汉,骑着马找马。难怪工人反映,厂长都不想在一个厂里干一辈子,多则
订个三年计划,少则是一年规划,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怎么能把工厂搞好!”

徐进亭问:“冀申原是电机厂一把手,老乔和石敢一去,不把他调出来
怎么安排?”

霍大道:“当副厂长嘛。干好了可以升,干不好还降,直降到他能够胜
任的职位止。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大家还可以讨论。”

徐进亭悄悄对乔光朴说:“这下你去了以后就更难弄了。”

乔光朴耸耸肩膀没吭声,那眼光分明在说:“我根本就没想到电机厂去
会有轻松的事。”

上任



机电局党委扩大会散后,乔光朴向电器公司副经理做了交接,回到家已
是晚上了。屋里有一股呛鼻的潮味,他把门窗全部打开。想沏杯茶,暖瓶是
空的,就吞了几口冷开水。坐在书桌前,从一摞书的最底下拿出一本《金属
学》,在书页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在莫斯科的红场上照的,背景是列宁
墓。前面并肩站着两个人,乔光朴穿浅色西装,伟美潇洒,显得很年轻,脸
上的神色却有些不安。他旁边那个妩媚秀丽的姑娘则神情快乐,正侧脸用迷
人的目光望着乔光朴,甜甜地笑着。仿佛她胸中的幸福盛不下,从嘴边漫了
出来。乔光朴凝视着照片,突然闭住眼,低下头,两手用力掐住太阳穴。照
片从他手指间滑落到桌面上——

一九五七年,乔光朴在苏联学习的最后一年,到列宁格勒电力工厂担任
助理厂长。女留学生童贞正在这个厂搞毕业设计,她很快被乔光朴吸引住了。
乔光朴英目锐气,智深勇沉,精通业务,抓起生产来仿佛每个汗毛孔里都是
心眼,浑身是胆。他的性格本身就和恐惧、怀疑、阿谀奉承、互相戒备这些
东西时常发生冲突。童贞最讨厌的也正是这些玩艺,她简直迷上这个比自己
大十多岁的男人了。在异国他乡同胞相遇分外亲热,乔光朴像对待小妹妹,
甚至是像对待小孩一样关心她,保护她。她需要的却是他的另一种关怀,她
嫉妒他渴念妻子时的那种神情。


乔光朴先回国,五八年底童贞才毕业归来。重型电机厂刚建成正需要工
程技术人员,她又来到乔光朴的身边。一直在她家长大的外甥郗望北,是电
机厂的学徒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小老姨对厂长的特殊感情。这
个小伙子性格倔强,有蔫主意,恨上了厂长,认为厂长骗了他老姨。他虽比
老姨还小十多岁,却俨然以老姨的保护人的身分处处留心,尽量阻挡童贞和
乔光朴单独会面。当时有不少人追求童贞,她一概拒之门外,矢志不嫁。这
使郗望北更憎恨乔光朴,他认定乔光朴搞女人也像搞生产一样有办法,害了
自己老姨的一生。

七年过去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郗望北成为一派造反组织的头头,专
打乔光朴。他只给乔光朴的“走资派”帽子上面又扣上“老流氓”、“道德
败坏分子”的帽子,但不细究,不深批,免得伤害自己的老姨。可是他的队
员们对这种花花绿绿的事很感兴趣,捕风捉影,编出很多情节,反倒深深地
伤害了童贞。在童贞眼里,乔光朴是搞现代化大生产难得的人才,过去一直
威信很高,现在却名誉扫地。犯路线错误的人群众批而不恨,犯品质错误的
人群众最厌恶。可在那种时候又怎能把真相向群众说清呢?童贞觉得这都是
由于自己的缘故,使乔光朴比别的走资派吃了更多的苦头,她给乔光朴写了
一封信,想一死了事。细心的郗望北早就留了这个心眼,没让童贞死成。这
使乔光朴觉得一下子同时欠下了两个女人的债。

乔光朴的妻子在大学当宣传部长,虽然听到了关于他和童贞的议论,但
丝毫也不怀疑自己的丈夫,直到六八年初不清不白地死在“牛棚”里,她从
未怀疑过乔光朴的忠诚。乔光朴为此悔恨不已,曾对着妻子的遗像坦白承认,
他在童贞大胆的表白面前确实动摇过,心里有时也很喜欢她。他表示从此不
再搭理童贞。当最小的一个孩子考上大学离开他以后,他一个人守着几间空
房子,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似乎是有意折磨自己,向死去的妻子表明他对
她和儿女感情的纯洁无瑕和忠贞不渝。。

可是,下午在公司里交接完工作,乔光朴神差鬼使给童贞打了个电话,
约她今晚到家里来。过后他很为自己的行动吃惊,责问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呢?如果自己不再回厂,事情也许永远就这样过去了。现在叫他俩该怎样相
处?十年前厂子里的人给他俩的头上泼了那么多脏水啊!他这才突然发现,
他认为早被他从心里挖走的童贞,却原来还在他心里占着一个位置。他没有
在痛苦的思索里理出头绪,他不想再触摸这些复杂而又微妙的感情的琴弦
了。得振作一下,明天回厂还有许多问题要考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
到头上,他抬起头,心里猛地一缩——童贞正依着他的膀子站着,泪眼模糊
地望着那张照片。滴落到他头上的,无疑就是她的眼泪。他站起身,抓住她
的手:“童贞,童贞。。”

童贞身子一颤,从乔光朴发烫的大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去,擦干
眼角,极力控制住自己。童贞的变化使乔光朴惊呆了。她才四十多岁,头上
已有了白发;过去她的一双亮眼燃烧着大胆而热情的光芒,敢于火辣辣地长
久地盯着他,现在她的眼神是温润的、绵软的,里面透出来的愁苦多于快乐。
乔光朴的心里隐隐发痛。这个在业务上很有才气的女工程师,她本来可以成
为国家很缺少的机电设备专家,现在从她身上再也看不见那个充满理想、朝
气蓬勃的小姑娘的影子了。使她衰老这么快的原因,难道只是岁月吗?

两人都有点不大自然,乔光朴很想说一句既得体又亲热的话来打破僵
局:“童贞,你为什么不结婚?”这根本不是他想要说的意思,连声音也不


像他自己的。

童贞不满地反问:“你说呢?”

乔光朴懊丧地一挥手,他从来不说这样没味道的话。突然把头一摆,走
近童贞:“我干嘛要装假。童贞,我们结婚吧,明天,或者后天,怎么样?”

童贞等这句话等了快二十年了,可今天听到了这句话,却又感到慌乱和
突然。她轻轻地说:“你事先一点信也不透,为什么这么急?”

乔光朴一经捅破了这层纸,就又恢复了他那热烈而坚定的性格:“我们
头发都白了,你还说急?我们又不需要什么准备,请几个朋友一吃一喝一宣
布就行了。”

童贞脸上泛起一阵幸福的光亮,显得年轻了,喃喃地说:“我的心你是
知道的,随你决定吧。”

乔光朴又抓起童贞的手,高兴地说:“就这样定,明天我先回厂上任,
通知亲友,后天结婚。”

童贞一惊:“回厂?”

“对,今天上午局党委会决议,石敢和我一块回去,还是老搭档。”

“不,不!”童贞说不清是反对还是害怕。她早盼着乔光朴答应和她结
婚,然后调到一个群众不知道她俩情况的新单位去,和所爱的人安度晚年。
乔光朴突然提到要回厂,电机厂的人听到他俩结婚的消息会怎样议论?童贞
一想到能强奸人的灵魂、把刀尖捅到人心里将人致死的群众舆论,简直浑身
打颤。况且郗望北现在是电机厂副厂长,他和乔光朴这一对冤家怎么在一块
共事?她忧心忡忡地问:“你在公司不是挺好吗,为什么偏要回厂?”

乔光朴兴致勃勃地说:“搞好电器公司我并不要怎么费劲,也许正因为
我的劲使不出来我才感到不过瘾。我对在公司里领导大集体、小集体企业,
组织中小型厂的生产兴趣不大,我不喜欢搞针头线脑。”

“怎么,你还是带着大干一番的计划,回厂收拾烂摊子吗?”

“不错,我对电机厂是有感情的。像电机厂这样的企业如果老是一副烂
摊子,国家的现代化将成为画饼。我们搞的这一行是现代化的发动机,而大
型骨干企业又是国家的台柱子。搞好了有功,不比打江山的功小;搞不好有
罪,也不比叛党卖国的罪小。过去打仗也好,现在搞工业也好,我都不喜欢
站在旁边打边鼓,而喜欢当主角,不管我将演的是喜剧还是悲剧。趁现在精
力还达得到,赶紧抓挠几年。我想叫自己的一辈子有始有终,虎头豹尾更好,
至少要虎头虎尾。我们这一拨的人虎头蛇尾的太多了。”

是惊?是喜?是不安?童贞感慨万端。以前她爱上乔光朴,正是爱他对
事业的热爱,以及在工作上表现出来的才能和男子汉特有的雄伟顽强的性
格。现在的乔光朴还是以前她爱的那个人,但她却希望他离开他眷恋的事业。
难道她爱不上战场的英雄,离开骏马的骑手?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见
过五十多岁的人还这么雄心勃勃。”

“雄心是不取决于年岁的,正像青春不一定就属于黑发人,也不见得会
随着白发而消失。”乔光朴从童贞的眼睛里看出她衰老的不光是外表,还有
她那棵正在壮年的心苗,她也害上了正在流行的政治衰老症。看来精神上的
胆怯给人造成的不幸,比估计到的还要多。这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
他几乎用小伙子般的热情抱住童贞的双肩,热烈地说:“喂,工程师同志,
你以前在我耳边说个没完的那些计划,什么先搞六十万千瓦的,再搞一百万
的、一百五十万的,制造国家第一台百万千瓦原子能发电站的设备,我们一


定要揽过来。你都忘了?”

童贞心房里那颗工程师的心热起来。

乔光朴继续说:“我们必须摸准世界上最先进国家机电工业发展的脉搏。
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我们是面对世界工业的整个棋盘来走我们电机厂这
颗棋子的,那时各种资料全能看得到,心里有底,知道怎样才能挤进世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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